尽管一点儿都不想吃,但因为刚跟老爹叛逆了一回,做了十几年乖孩子的魏翼同学不敢连着叛逆,于是乖乖地坐到了餐桌上。他们出来吃饭的时候林悠已经看着两个小的吃完了,放他们在客厅里专门给他们设的游乐区玩,旁边有个保姆看着,他们在餐厅也能看到。
三人默默吃着,谁都没有说话,林悠虽然有满肚子想问的话,但还是决定待会儿单独问魏行己,然后再依得到的讯息判断要不要找儿子谈谈心。
刘绍禹也不太吃得下,但怕妈妈察觉不对劲,就强迫自己吃了几口。梁馨觉得很奇怪,刘绍禹平时吃饭很积极的,总说要长高就要多吃几碗饭,而且吃饭的时候还会主动跟她说今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或者问梁馨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分享。他最喜欢的翼哥哥今天过来了他不是应该非常开心的吗?竟然没有什么要分享的?这是怎么了?而且脖子上怎么那么红?中暑了?好像不是中暑的那种红。腿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小禹,你的脖子和腿怎么受伤了?”梁馨总算问了。
刘绍禹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眼神闪躲了一下,然后强装镇定,淡淡地说:“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低下头扒了两口白米饭。
刘绍禹在上城的时候也经常磕磕碰碰的,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刘绍禹又是活泼张扬的性子,也属正常。梁馨于是又问:“今天去上兴趣班了吗?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跟妈妈分享的吗?”
刘绍禹“嗯”了一声,说:“妈,我不想学画画了,画画不好玩。”
梁馨很惊讶,才刚觉得这孩子转性了,怎么突然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刘绍禹5岁那年从北城回到上城后,梁馨给他也报了钢琴班,可是一来他完全坐不住,静不下心来听课、也沉不下心来练习,二来他看哥哥刘绍君那么厉害,难免有些急于求成,反而落得沮丧和挫败,后来就干脆放弃了。后来又给他报小提琴班,他刚开始想起小翼哥哥拉小提琴时的优美姿势和拉出来的悠扬优雅的音乐,也是非常向往,可是也是练着练着就烦了,梁馨于是也放弃了。
他们本来也不指望儿子们成为什么大音乐家,让他们学这些一来全看他们的兴趣,二来也主要是出于陶冶他们的性情的考虑,既然小绍禹就是一个跳脱的性子,那也不用强求,等到他发现自己的兴趣了再学也行。后来刘绍禹跟他的小玩伴韩玟章一起学跆拳道和击剑,倒是坚持了很久,而且很喜欢,果然是很符合他的性子,夫妻俩也乐见其成。
所以当小绍禹来跟她说要学画画的时候,她觉得特别不可思议,后来看他真的坚持下来了,而且还想加课,她简直大跌眼镜,但是现在……这才几天,突然就不学了?小同学,我都让你爸去找名师了,这样不好吧……梁馨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心平气和地说:“额,你前几天不是还说想再加几节课吗?妈妈以为你很喜欢呢?是因为妈妈不给你加课吗?妈妈已经让爸爸在上城给你找老师了,回去就可以继续学了。”
刘绍禹也在努力心平气和,他现在一提到画画就会想起下午的事情,一想起连泽擎,就忍不住又泛恶心又起鸡皮疙瘩。他不想暴露自己的慌张和烦躁,于是也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不是的,妈,就是突然不想学了,叫爸爸不要找了。”他希望妈妈不要再说了,于是补充了一句:“妈,对不起。”
梁馨又是一阵惊讶,刘绍禹小同学竟然因为这种事情跟她道歉,这可实属难得,以前那几次可从来没有过,难道是因为长大了?好吧,也确实长了几岁,多读了几年书,确实该懂事了些,但怎么总觉得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古怪呢?她又仔细观察了刘绍禹小朋友一会儿,貌似除了那点儿伤又确实没有什么其他异常,多心了吗?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作罢,于是说:“好吧,没关系,那最后几节课还上吗?你还想在这儿多玩几天吗?还是咱们早点儿回上城去?”
刘绍禹突然觉得心非常慌,如果没有发生今天的事情,他只要依着自己当下的心情思考这个问题就好了,可是现在这个问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不知道,他还没想好。为什么这么慌?这件事情结束了吗?就这么结束了吗?就这样回去吗?回去就没事了?对,早点回去可能是好事,可是……翼哥哥到家了吗?不是说到家了会跟我说吗?怎么还没有说?好想见翼哥哥,为什么好想见他?是因为他是唯一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吗?是因为这个所以现在比起妈妈更依赖翼哥哥吗?要跟妈妈说吗?不行,妈妈也会害怕吧?那要跟哥哥说吗?要跟玟章说吗?说了会好点吗?说了就不会这么慌了吗?还是会更糟?为什么那个人会盯上我?是我做错什么了吗?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他的大脑突然一片混乱,心跳也乱七八糟起来,身上也一阵一阵地冒冷汗。他突然很想他的翼哥哥,即使听听声音也好。他紧了紧他的拳头,丢下筷子,哑声说:“妈,最后几节课不上了。我吃饱了,先回房间了。”然后转身就往楼上跑去。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把眼泪逼到了眼眶。
梁馨觉得更奇怪了,到底怎么了?她很困惑,不如让小君去问问?于是她给刘绍君同学打了一个电话,关心了一下他的学习和生活近况后,让他去关心一下他的弟弟到底怎么了。
刘绍君同学最近学业挺繁重的,本来老师们就在填鸭式地给他们硬塞初三的课本知识,再加上各科老师们塞给他各种竞赛题,为各科竞赛做准备。他自己虽然从小学开始就有做竞赛题的习惯,但自己做是一回事儿,被老师硬塞又是另外一种体验。他和魏翼同学不太一样,比他多读了两年书的魏翼“老油条”同学已经习惯了。
听妈妈说完弟弟今天的异常表现,刘绍君也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昨晚Q/Q上弟弟还兴致勃勃地跟他说兴趣班里有趣的事情,还给他看了他昨天刚在老师的指导下完成的一幅简笔画,他觉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弟弟还说回家要给他一个惊喜,他猜肯定是要送他一幅他亲手画的画,今天这么突然就说不画了?而且受伤了?是因为跟一起学画画的同学闹矛盾了吗?于是刘绍君同学给刘绍禹同学发了一条Q/Q消息:「小禹同学,我好想你呀,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陪我呀?」
刘绍禹一阵慌乱地回到房间,反锁上房门,灯都没打开,就立刻拨打了魏翼的电话。电话里的每一声“嘟”都让小绍禹越来越慌乱,他的心跳得很快很重,身上持续冒着冷汗,他直接靠着墙滑坐在了地上,屈膝坐着,他突然觉得喉咙很痛,那里像是长起了什么东西一般,他用手指揉搓那儿以缓解不适。
响了几声后,电话终于接通了,他听到了魏翼边喘着粗气边说:“喂,绍禹,怎么了?”然后他听见了一声关门声。听到魏翼的声音,小绍禹刚刚的不适仿佛突然就痊愈了,他使劲咽了口口水,说:“翼哥哥,我……”他想说,翼哥哥,我想见你。可是小绍禹从来不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也不是一个恃宠而骄的小朋友,他的翼哥哥下午已经因为他的一个电话翘课过来陪了他一天,晚上才回去,不能再麻烦翼哥哥了,于是他调整了一下他的情绪,说:“翼哥哥,你不是说到家了会告诉我的吗?你是不是忘记了?”
魏翼愣了愣,他确实忘记了,因为愤怒得太过上头,他早把这事儿抛到九霄云外了,他急忙道歉:“绍禹,对不起,我一时忘了。你吃饭了吗?”
刘绍禹轻声“嗯”了声,然后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魏翼非常不适应,刘绍禹一般都找话题的那一个,从来不会让他们的对话冷场,魏翼从来没有找话题的习惯,尤其今天这种情况,他更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主要他也不知道小绍禹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会不安吗?会害怕吗?会心慌吗?会有什么阴影吗?他想了想,想起他还没跟小绍禹说要去陪他,但是说了会不会让他更不安呢?他那么懂事,从来不打扰自己学习,可能会因为不安拒绝吧?不如明天直接去吧?去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没准还能有惊喜。那这些天要干什么呢?他应该不会想待在家里吧?待在家里更容易想起今天的事情吧……
少年魏翼大容量的脑袋里一瞬间冒出许多想法和问号。他的心突然更加堵得慌,更加心烦意乱起来。他刚刚本来在食不知味地吃饭,脑子里思绪纷杂,看到来自绍禹的电话,立马丢下筷子,扔下一句“我吃饱了,先回房间了”给他爸妈后,就冲上楼进到了自己房间。现在他躺在房间沙发上,看着天花板,满脑子都是刘绍禹,我该做点什么呢?对一个这样依赖自己、信任自己的小弟弟,我得做点什么的。
就在魏翼还在思考该说什么、做什么之际,沉默了很久的刘绍禹终于开口了,他说:“翼哥哥,妈妈刚刚问我要不要早点回上城,你说我要现在回去吗?”
魏翼总算知道刘绍禹为什么打电话给他了,他一个12岁的小孩儿刚经历这种事情,肯定会怕的,他在害怕。想到这儿,魏翼的心一阵闷痛,他闭上双眼,紧了紧拳头,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他问:“绍禹,你想现在回去吗?”
又是这个问题,想现在回去吗?刘绍禹沉默地看了一圈一片黑暗的房间,黑暗并没有让他觉得安全,反而让他觉得快要被黑暗吞噬了,他突然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他于是缓缓站起身,打开灯,光明让他长舒了一口气。回去吗?回去了又想起这件事情怎么办?害怕了怎么办?想倾诉怎么办?想见你怎么办?想到这儿,他的眼泪又要出来了,他问:“翼哥哥,回去后还能给你打电话吗?”他们以前很少打电话,只偶尔在Q/Q上聊聊天,连短信都很少发,是因为这个暑假他们的联系才频繁了许多。
魏翼听出了刘绍禹声音里的哽咽和些微的颤抖,心疼极了,泪水也立马盈满眼眶,他温柔地说:“当然可以,随时都可以,上课的时候也可以,睡觉的时候也可以,都可以。”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喉咙突然很紧,疼得厉害。他听见刘绍禹轻笑了一声,然后犹犹豫豫地问:“那……翼哥哥,这件事情……结束了吗?”
魏翼的心突然一紧,呼吸也是一滞,他想说这件事情在我这儿没有结束,在我爸爸妈妈这儿也没有结束,在连泽擎那儿更没有结束,可是我希望在你那儿结束了,但是他凭什么这样要求一个只有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呢?他轻轻深吸了一口气,说:“绍禹,你希望这件事情结束它就结束了,你不希望它结束它就还没结束,所以告诉我你怎么想的,好吗?想怎么样都可以。”
可是他只是一个12岁的孩子呀,他不知道对于这样一件事情他该怎么想,能怎么样。他茫然地说:“翼哥哥,我不知道。”
魏翼一愣,是啊,他能知道什么呢?连我都要问爸爸,于是他问:“绍禹,你相信我吗?”
刘绍禹毫不犹豫地说:“相信。”
魏翼于是说:“那就交给我处理好不好?我负责结束这件事情,绍禹你只要负责把这件事情忘记,让这件事在你那儿也结束,能做到吗?”
刘绍禹沉默了一小会儿,对电话说:“好。”小绍禹觉得翼哥哥的声音好像有什么魔力,总让他心安,总让他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