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尖刀,从上至下,割裂了画卷。
刀刃堪堪停在双胞胎双手交握的地方。
子巽疑惑地“嗯”了一声,感受到无形的阻力,将他手中的尖刀卡进了裂缝里。
他不管不顾,继续发力,直至锋刃深入那对双胞胎交叠的肌肤,才听见两人齐声痛叫起来。
“她只是把你们的手粘一块了,没把你们的脑子也缝在一起。”子巽说,手中的尖刀竟开始滴答滴答地往下淌血。
他视而不见,将尖刀旋转九十度,快而猛地朝右侧狠狠划去。
一声刺耳的惨叫,右边小男孩的身体被他直接拦腰斩断。
“你们再不从画里出来,我不介意把你们的脑子缝在一起。”子巽微笑,将刃口朝左,悬在小男孩的颈侧,“既然你们那么喜欢同声说话,那就干脆把你俩的嘴巴也缝在一起好了。”
他声音轻轻,却满含威胁。
藏身画中的双胞胎终于变了脸色。
左边的小男孩率先扛不住压力,从画中跳了出来,抱着子巽的小腿就开始痛哭。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我就是忍不住……”小男孩一边啜泣,一边乞求,“你能不能不要杀我们……”
子巽低头看了眼尖刀,缠绕在刃口处的鲜血已经消失不见。
都只是幻觉。
他陈述事实道:“没有人能杀得了你们。”
小男孩闻言一愣,抬起涕泗横流的脸,却看见子巽面无表情地说:“毕竟你们已经死了。”
“对哦。”小男孩后知后觉,松开了手,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抹干净了脸。
“对哦!‘鬼’是无敌的存在!”他忽然扬起了笑容,将自己怯弱胆小的双胞胎弟弟从画中拽了出来。
在穷野苦乡,“鬼”象征着强大,还有解脱。
“没想到你真的从那个烂地方逃出来了呀。”小男孩一边安抚着被子巽那一刀腰斩给吓到的弟弟,一边回忆说,“我记得你当时叫‘九号’?现在有没有换新名字?”
小男孩与之前判若两人,令子巽想起了几位同样患有精神病的故人。
而精神病人的话要少听。
子巽不欲与之寒暄,继续翻阅着画卷,直切主题地问:“她现在是死是活?和你一样藏在画中吗?”
“你是在问‘阿母’吗?”小男孩咯咯笑道,“你逃走之前不是去探望她了吗?你竟然没有杀掉她吗?难道说你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吗?”
看到小男孩脸上嘲弄的笑,子巽平静地回答说:“我没有想杀她,我只是帮她洗掉了画在脸上的眼睛图案。”
小男孩顿时捧腹大笑道:“你这做法,可比直接杀了她还要令她难受啊。”
毕竟对于一个狂热信徒来说,没有比失去神的注视更可怕的事。
她绝对会疯得死掉!
无视小男孩的幸灾乐祸,子巽翻遍了堆放在此处的所有画卷,确定没有阿母存在的踪影。
“你是在害怕她从那里逃出来后报复你吗?”小男孩嘻嘻笑问,却用最天真的语调说着最恶毒的诅咒,“我想,她一定会在你的身上刻下无数个眼睛!”
子巽冷漠地“呵呵”了一句,突然伸手抓住了尚处于惊恐中的双胞胎弟弟,果不其然望见了小男孩陡变狰狞的脸色。
“该害怕的是你们才对。”子巽笑了笑,“毕竟我会首先把你们扔到她面前。”
宛若淬毒的视线,锁紧子巽细白的手腕。
小男孩猛地飞扑上去,张开血盆大口,却不想竟跌进了一处神秘空间。
入嘴的不是柔软的血肉,而是一大块草皮。
小男孩身下压着他的弟弟,满口的杂草泥巴还未吐出,就突然被一张巨大的黑布罩住了全身。
子巽像扔垃圾一样把这对双胞胎丢进了芥子空间,并提早吩咐待在其中的单一鹤道:“直接套麻袋打一顿,他俩就安分了。”
听到指令的单一鹤虽然一头雾水,但依然乖乖照办,只不过没打。
他在嘴里咕哝了几句,心想,难道这家伙以前是混□□的吗?
解决掉双胞胎兄弟,子巽不再在琉璃塔中逗留。
他将尖刀塞进怀中,心里略加思索,率先奔往城门的方向。
孜尧城靠北,拥有十六州最大的港口,歧海上往来的商船都要途经此处,例行检查。
若藏着阿母魂魄的美人图已经通过商船运到城中,又没有如他所想地被放在“最危险的地方”,那么大概率是被快马加鞭运往城外,一路南下,进入悬周——大冥司管辖的地界。
此时暮色沉沉,路上只有零星几人。
城门紧闭,早在上午就禁止商旅通行。
子巽一愣,没想到此处竟是由嗔怪亲自镇守。
她似乎对子巽的到来早有预料,微笑着朝其招手。
“此城只进不出哦。”嗔怪提醒说。
子巽驻足,沉默着,忽而想起了贪怪在拍卖人偶时,为了点燃气氛而唱出的那段词句。
人世间的金银,海内外的珍宝,都抵不过一张美人图。
“所以,他早就在搜寻那物了?”子巽问。
云厘派贪怪吸引商人,派嗔怪搜查物件,顺便处决了痴怪——大冥司安插在其身边的眼线。
云厘在琉璃塔顶层告诉他真相,却又未曾让他真正涉险。
“小冥司只说,希望你欢度此夜。”
嗔怪未明确回答,却令子巽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点真实的笑意。
或许他的确可以相信,云厘能够帮他处理好一切。
无论是来自黑山羊的注视,还是逃离穷野苦乡的故人。
“我会的,谢谢。”
夜晚的世界属于神官与修士。
听风阁共九层,从下至上逐渐亮起了灯火。
子巽本意是进去寻人,却恰好碰上了正出门前去赴宴的云玖。
他身着玄色对襟窄袖长衫,头发高束,戴着一顶玉环云纹金冠。
不想他远远望见了子巽,竟仿若遇上猫的耗子,吓得缩回了阁中。
子巽疑惑地眨了眨眼,走近一瞧,云玖又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甚至问他愿不愿意与之同行。
其手心还攥着一面没来得及放回储灵袋中的小镜子,子巽假装没看到,心想,果真是时时刻刻不忘注意形象。
他思索一阵,登上了云玖的马车。
长乐宫里宴群宾,此间彻夜通明。
云厘占据主座,其右手边是大冥司的固定位置,左手边却空空无人。
“是在等东君的那个孩子吗?”尚令之问。
云厘漫不经心地答道:“或许是新任痴怪。”
“看来你并不喜欢蟾蜍。”尚令之浅啜一杯酒,笑道,“也许我当初该送你一只小兔。”
“费心了。”云厘阖眸,轻轻靠在椅背上。
“那只蟾蜍,你打算怎么处理呢?”尚令之问。
“杀了。”云厘微微偏头,垂眼,唇角忽而弯起弧度,“您想让我如何处理?”
“随你心意。”尚令之语气纵容,“杀了取乐,也好。”
宫外车声辘辘,夹杂着灵兽的嘶鸣。
宾客们陆续到来。
云厘望见同云玖一起步入殿中的子巽,将戴在脸上的鬼面具别在了右侧。
子巽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云厘身上,而后掠向一旁。
尚令之正朝他颔首微笑。
子巽停步,云玖却想拉着他坐在云厘边上。
“那位置是给你留的。”他说。
“你坐着也没关系。”子巽婉拒,心想,我怎么能坐在大冥司的眼皮子底下?
不方便他半中途离场。
云玖只好孤身一人于云厘左侧落座,看着子巽在下位随便挑了个角落坐。
云厘未曾言语,只是颇有些兴致缺缺地宣布了宴会开场。
众人觥筹交错,殿内歌舞升平。
云厘以手支头,百无聊赖地见坐在下位的子巽正端着酒杯神游天外。
这至少比看底下人献上的美人图要有趣许多。
神官献上的画卷囊括了十二位凡间美人,他只一挥手,宛若变戏法般,这群娇俏的女子竟从画中钻了出来,或着轻纱,或弹琵琶,舞动着,翩飞着,倒着众宾客的怀中,欲讨一杯酒。
不到半刻,子巽的身边便站了一位姐姐,伏在他的耳边,呵气如兰,不是讨酒,竟是劝酒。
一杯葡萄酿,将要递到唇边。
只是忽而,美人僵住了身子。
众人顿时望向主座方向,原来是云厘抬手示意,十二位女子便又乖乖钻回了画里。
献礼者不清楚小冥司是喜是怒,却听云厘呵笑道:“赏。”
唯有坐在云厘左侧的云玖挺直了身子,连大气也不敢出,默默忍受着从他身上散发的低气压,心想,哥哥又生气了。
坐在远处的子巽未察觉分毫,只在心里舒了一口气,甚至开始计划起离场的时间点。
呈给众人欣赏的美人图多得令人眼花缭乱,却都只得了云厘的一声“赏”。
不褒不贬。
尤其在望见子巽已经溜出长乐宫后,云厘顿感无趣,甚至连假笑都懒得扬起,直至水行献上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展开的画卷长宽不足一米,着色简单,是澄净的蓝与刺目的红。
海天一色,大鱼破开水面,背上载着一位几近昏迷的少年。
少年腰身之下都浸泡在海水里,晕染开一圈暗红。
湿透的长发紧贴着少年苍白的脸。
在茫茫海域上,一人一鱼,显得如此无助。
云厘眨了眨眼,心下一软,答应了水行提出的单独与他谈话的请求。
这是今夜唯一一幅被他悉心保留的画作。
待众宾客散去,长乐宫中只余水行与云厘。
“图中景象,乃是我当时亲眼所见。”水行将二十年前的往事娓娓道来,“大鱼是歧海龙王的眷属,背着从穷野苦乡里逃出来的孩子,游过十几里的距离,才遇上东君的船只。”
“想着你一直对十二辰的过往经历有所好奇,于是我献上此画,只为求小冥司一个承诺。”水行直言道。
“你希望我承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