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同志被下派过来体验基层劳苦数个小时之后,他唯一的顶头上司苏老板便自己拎着文件袋下来找他了。
彼时,风遣鹤还在盯着那张有些滑稽又有些温情的照片看,久久不能回神,一股又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从心口涌向四肢百骸。
这实在奇怪,他胸腔之处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若不是凭借他修炼万年的高深修为,外加目睹三界草木衰亡,看透了生死,否则他该早就奄奄一息了。
等他实在看得身心畅快,才从自己的小世界中回过神来,下意识一抬头,就看见方才还与他在老照片里一同羞涩紧张的人,正站在小快递站的门口,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自己。
不晓得已经站多长时间了。
一道自九天之外而来的惊声雷霆瞬间劈落在窗外,轰地一声巨响,险些炸飞了风遣鹤万年以来不动如山的镇定。
苏程眼睁睁看着他爱徒脸色刷一下子全白了。
又全红了。
苏程:?
“偷摸看什么东西呢,怎么这个荡漾的表情。”
苏程往前挪了两步,顺手将文件袋往旁边桌子上一搁,站定在风遣鹤面前。“让我看看。”
风遣鹤的脸瞬间惨白少许,赶忙把照片往钱夹子里一塞,指尖因紧张而颤抖不止。
而后,他故作镇定地回答:“数钱呢,数交完水电费之后,工资还剩多少。”
苏程半信半疑:“哦?剩多少。”
风遣鹤闻言身形一顿。
能剩多少?他从古至今全部的家当、浑身上下所有的钱,包括苏程的所有家当和存款、连陪葬品都算在其中,此时此刻,全部存在天地银行里等着填补外债,最近一段时间,他俩所有的开销都是刷花呗和信用卡。
想到这里,风遣鹤才一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出来的借口多么扯淡。
因为他的钱包里,只有一枚金光闪闪的五毛硬币。
而且这枚硬币,还是昨天苏程在回家路上捡到的。
还没等风遣鹤硬着头皮回答出一些什么,苏程便当机立断地出手,打算硬抢。
风遣鹤飞快站起身子,伸直胳膊,将钱夹往头顶上方最高的位置伸去,仗着身高的绝对优势,像一根佁然不动的电线杆子。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苏程干脆一脚踩上旁边椅子,蹭一下子赶超对方的身高优势,一把抓过他的钱夹。
风遣鹤大惊失色,情急之下只能强行环抱住苏程的腰,再抽出一只手来,死死挡住苏程的眼睛,这样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但他忽略一个事实,那就是,怀里这个人,是手把手教他所有法术的师父大人。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指声,万籁俱寂,风遣鹤被玄妙的法力瞬间定身,浑身上下只有眼皮能自由活动。
不过,他的神智还处于清醒状态。
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苏程扬着胜券在握的笑容,把他捂眼睛的手挪开,再故意慢条斯理地,轻轻打开他抢来的钱夹子。
苏程盯着钱夹里侧夹层的那张照片,表情凝固许久。
风遣鹤瞧得真切,苏程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痛色,转瞬即逝,像是自己精神失常时出现的幻觉。
接着,他听苏程说。
“你......居然留到现在?”
风遣鹤很想回答一声,可惜此时正被法术定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苏程,然后眨了眨眼睛。
苏程赶紧给他解开。
恢复自由的风遣鹤一个劲儿往墙角躲,苏程扯不动他,就只能也蹲在墙角边。
小徒弟整个人缩成一团,他看不到风遣鹤的表情,只能瞧见他一对耳朵红得将要往下滴血,从头顶上方开始缓缓地散发出少许蒸汽,活像是换底裤时被公开展览,或者喊着谁的名字自我纾解之时被对方抓个正着。
“......您至于吗。”
苏老板很是无奈,一张照片罢了,又不是私藏他的果照被抓包,两个人早已熟到给对方洗过裤衩,结婚证外加离婚证也全扯过一回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更腻歪恶心人的事儿没做过?
在内心吐槽完一通之后,苏程才恍然大悟,当初那次意外又莫名其妙的扯证,原来是风遣鹤瞻前顾后、思虑万千、斟酌再三,不顾脸面、道义、纲常伦理,以及赵峥雪一天百八十遍的劝诫,也要冲下凡来做的至关重要的大事。
这般冲动,又这般重要。
令他心驰神往的其实不是照片,而是照片里正和“贺千枫”坐在一起,即将、马上就要盖章领证的苏程自己。
风遣鹤其实非常期待拥有一个爱情契约,亦或是坚实的、长久稳定的幸福感情,而他偏偏对自己的师父一片痴心,千百年来只能抬头望着对方宽广高大的背影。
为了能朝着目标靠近,他做到了常人所不能付出的努力,终于以难以想象的年纪登上神明宝座,成为足够与心上人并肩而立的存在。
然而,却有一个他千年以来深深记恨的生死仇人,先他一步,与师父定下婚期。
苏程此时猛然回忆,简直难以想象当时风遣鹤的心情。
而我自己,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
虽然已经过去了数千年,可是那一寸记忆,依然久久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他只记得天下大义,只记得生灵万物,记得自己肩上扛着的层层重担,记得与生俱来便牢牢套在自己脖颈上、四肢上的枷锁。
作为天帝,作为三界主神,他必须要在那个时候想出一个可以保佑芸芸众生的办法。至于自己的安危、自己心中埋藏多年的私情,那都算得了什么?
如今,他这么一回想,只觉自己,简直是生生世世对不住风遣鹤。
假设没有那么多生来就有的枷锁,那么多莫名其妙要他负责任的重担,假设他只是某一座低矮山头上某一棵最普通不过的草芥,生死由不得自己,全看天意,而风遣鹤呢?只是偶然经过这片草地、匆匆离去的一阵风......
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阴差阳错,这么多想不破、猜不透的因果?
苏程的身形许久不自然地僵硬着。末了,他抬起双手,从背后轻轻抱住小风。
如果在上一辈子之前,还有一个上辈子。
那风遣鹤八成欠他好多好多钱,比他现在欠债主的还要多,再多活好几万年也还不完。所以这辈子,风遣鹤才因为他苦成这样,甘愿为他茶不思饭不想,甘愿为他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甘愿大费周章地瞒天过海,也要迎他归位。
这真的值得吗?
苏程张了张嘴,话堵在喉咙间,不上不下。
讲一句推心置腹的话,若是风遣鹤将来有一天也因他自己生来所要担任的责任亲赴黄泉路,苏程此时此刻也会万般不舍。
他没办法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但仍会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找寻所有能让风遣鹤回来的办法,无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无论走上这条路究竟会带来怎么样的苦痛,他都不在乎。
因为值得,非常值得。
风遣鹤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自闭,耷拉着眉毛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转身小心翼翼地回抱着苏程,他的手掌轻轻搁在苏程后背上,掌心传来有力的、鲜活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他声音低低地问。
“你,心情不好吗?”
苏程指尖抚过他腰际的衣料,指纹轻轻磨碾着上面暗暗的纹路。
“没有。”
“因为......我偷偷藏你照片,没有告诉你,对吗?”
苏程嘴角微微抽搐。
这算什么七彩狗屁话。
你收藏的,那一整间地下库房都塞不下的画像,还有我上辈子生前用过的桌椅板凳、纸笔碗筷,不都是偷偷藏的吗!
若不是小赵忙里抽空苦哈哈地去给你打理家产业务,等他们几个小崽子和杨广陵这个老崽子一起活活老死了也没人知道这件事!
你偷偷做的,稀奇古怪的事情......还少吗!
面对这种略显变态的收集癖好,作为师父,苏程最多拿戒尺抽他两下手心。作为天帝,苏程只能规劝死神大人把心放在工作事业上。但作为男朋友以及前夫,苏程能做的只有尊重祝福,并保持绝对沉默。
“不是因为这个。”苏程干巴巴地回答。
风遣鹤安静地靠在他肩头,聆听他呼吸之时那微弱的声响,夹杂着心跳声,一下一下......这份货真价实的生命力,令他内心无比安定。苏程终于不是他可望不可即的背影、画像、石塑、破碎的鬼魂,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他坚信,苏程可以长命万万岁,从现在,到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都一直活下去。
只要有他保驾护航。
“这样吧。”风遣鹤立刻拿定了一个哄人的伤天害理好主意:“我去把陈最给你抓来,你往死里揍他两顿,心情就会好起来了。”
苏程:?
“你、你知道陈最那条死狗在哪儿?”
......
万里之外的某处山洞内,正在往封好、锁死的山洞石门上用浆糊贴封印符纸的时间之神陈最,突然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他抽抽鼻子,顺手给自己搭了个脉。
非常健康,非常正常,并无异样。
下一秒,他费劲心思研究并引以为豪的、拿来应对末日丧尸危机(真的会有这种事发生吗)的超强绝对防御山洞,被不知名物体从外面轰开大门。
不,那处其实已经不能被称作门,曾经有门的位置被彻底摧毁,墙壁上只留一个半径一丈左右的大洞。
整座山轰隆隆摇动不止,陈最惊起一后背冷汗,他根本站不稳,只能扶着墙,眼睁睁看着一个老熟人带着他嫩草反过来吃老牛的小姘头从墙外慢慢迈进来。
苏程浑身杀气腾腾,目露凶光手持利刃,另一手还拽着他的小嫩草风遣鹤,一步一步朝陈最走来。
陈最:......
陈最:“弟,你是我哥行吗,留个全尸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疲惫......我恨动画,同志们报大学专业一定要慎重,我这些天笔尖都画废一个,可以说是裤衩子都忙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