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听完,两条浓眉拧成一团麻绳。
“不是,幽冥之主图什么啊?”
陈袖无语了,用苹果核砸他脑门:“你他爹的站哪边啊?”
杨广陵费劲地抱着一个大木盆,一瘸一拐从远处挪过来,一边缓缓挪动,一边扯着嗓子大吼:“不许在我的地盘吵架!”
帝溪缩在陈袖脚边,每听到巨大声音一次,就发抖一次。这会儿,他整个人抖得好似在筛糠。
赵峥雪又写秃了一根笔,她决定顺从天意给自己放半柱香的假,终于把视线从一堆采购清单中挪开,道:“我还是更想知道师父的想法。”
“哦。他说了,墨骨未婚他也未娶,联姻一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儿肉。”
“师父确实不会少块儿肉......”
许久之后,杨广陵终于挪过来,把盛着难闻药水的大木盆往地上一搁,一股刺鼻的味道瞬间席卷病床周围。
陈袖皱着眉赶紧挪走,帝溪只是扫了一眼那盆中的颜色,就嗷一声昏了过去。林北伤的最重,根本无法挪动,认命地躺着,眼神中弥漫着淡淡的死志。只有赵峥雪镇定自若,她自从踏入这间病房之后,为了提高工作效率,也为了不分心,提前封闭嗅觉,就是呼吸有些不顺畅。
杨广陵终于腾出手来接着往下说:“......但是我会很心痛!”
“为什么,你暗恋我爹?”
“去你的。各位敢想象吗?幽冥之主不日之后居然要成为咱们的师娘!他前年在战场上差点把我砍死!”
林北咬牙切齿地说:“我现在躺在这里,要闻这个泔水一般的药水味儿,不正是拜他所赐?”
“大家先别太着急,这场联姻未必能作数,我反正不看好。”赵峥雪忙中抽空,加入这场议论。
“为什么,你也暗恋我爹?”
赵峥雪一怔,揉揉太阳穴,耐着性子继续往下说:“是因为,两界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即便幽冥之主墨骨发誓说,他其实与幽冥之地的长老们意见相悖,也没有参与向凡尘投放七十二道灭世魔咒的计划。但,这场耗时许久的战争是他主动挑起的,身为幽冥之地的统领,无论如何,他甩不掉这个责任。”
“你们还记得吗?之前每次和幽冥之地的嫡系部队撞上,师父朝着墨骨施展法术,墨骨从未还手。”
“他倒是对我爹手下留情了,但碰见咱们几个,是真往死里打啊!”
其他几人对陈袖的话皆深有同感。
他们这头儿正愁云惨淡着,许久之后,赵峥雪刚拿起新笔打算继续写点儿什么,蘸了蘸砚台上的残墨之后,忽然间想起来另一件事:“你们说,要是大师兄知道了此事,他会怎么想?”
“你是说风遣鹤?他认识你足足三年才发现你是女人,拜师五年之后才记住我姓甚名谁。谁知道他关心过什么。”
林北开了个头儿,其他几人纷纷互相倒苦水,场面一度十分热闹,将战后终于勉强议和时那股愤愤不平和心灰意冷消减了不少。
赵峥雪攥着笔杆,她下意识觉得,别的不说,但风遣鹤一定很在乎这件事,所以随手扯过一张写废了的纸,匆匆写就一份信件,托人寄往战线大后方,也就是她大师兄风遣鹤此时所在的疗养之地。
待风遣鹤拿到这封信时,已是三日后。他只看了个开头便冲出门去,急急忙忙赶到前线最前端的天脊线,亦是昔日天庭书院建院之地。那里已被充当议和的场所,一半是天庭尚有战力的神仙,守在那边以防生变,另一半则是幽冥之地的人,他们驻扎在此,也是怕天庭这边突然变卦。
被邪族之人从边界一路打到书院这边,已是天庭神仙的奇耻大辱,如今为了议和,竟要和幽冥之地联姻,甚至,要将高高在上的一族尊神献出去,如今天庭上下的心情已经跌落至谷底,此时哪怕冒出来一点儿火星子,都能将这看似平静的局面炸开花去。
沿路的神仙,只瞧见一道漆黑身影疾驰而过,待定睛一看那背影,才知道是尊神首徒,又深知此人的烈性脾气,没一个敢拦他,也没人想去报信。
众人都在想,若是死神大人一怒之下,想尽办法误入歧途,奋力与那幽冥之主同归于尽,天庭一下子没了一个大祸害,又少了一个杀星,那该有多好啊。
死神刚刚踏入议和所用的院落,便看到自家师父脸色苍白地倚靠在树下,双目紧闭,似是快要咽气,旁边站着一个分外扎眼的紫袍男子。
这男子正打算俯下身子去瞧师父的状态,手将要触碰到人的肩膀时,风遣鹤急忙大喝一声:“住手!”,飞快冲过来护在师父身前,眼中金光大盛,周身杀气四溢,已做好了充足的抵抗准备。
该男子便是墨骨,曾在战场上与风遣鹤交过手,他瞧见对方这番举动之后,倒是没做些什么,只是摊开手,笑道:“本座不日后便是你师长的丈夫,此事已天下皆知,乃板上钉钉的大事。你我何必在此搅了他盼望天下太平之苦心?”
风遣鹤一听,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燃烧,浑身血液被这股火气烧得滚烫:“你痴心妄想!”
“是谁在痴心妄想呢?我与陈肃身份相配、年纪相仿,普天之下,谁敢对这场婚事有意见?”
墨骨瞧见他这幅妒火中烧的样子,便对这小子的想法明白了个大概,心道当初怎么没把尚在襁褓中的他捏死呢,留下这么一个祸患,真是失策极了。而面上,却依然装出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倒是你,不干不净的血脉,又脏污了师徒之间纯净的情分,你出去打听打听,谁人愿你与你师父相配?”
一句句话像是雷霆一般劈进风遣鹤的胸膛中,搅得那处血肉模糊。他其实一早就明白,自己这不堪入目的情感是该天打雷劈的,光明神对他如师如父,他本该只对其有敬爱之心,除此之外一丝多余的都不能有,可是......
可是,天下谁人能不沉醉于光明神的垂怜呢。
一开始,风遣鹤孤单极了,他只是想要别人看得到他。
不需要太多,问问他的近况,陪他说一两句话便足矣。
然而得到这些之后,风遣鹤又贪心不足地想,要是别人可以关心关心他就好了,比如提醒他天冷多穿衣,下雨记得带伞,不要为了念书熬得太晚。
这些都被慢足之后,风遣鹤就越来越不知足,他想别人可以多多指点他,在他犯错的时候耐心讲讲道理,病了的话,别人愿意亲自煎药送到他床边,再一勺一勺吹凉了喂他喝下去。
这些别人,一直以来都只有陈肃,没有旁的人。
风遣鹤也不需要旁的人关心他,他只想要自己在乎的人关心他,便自动忽略掉了其他的人。
原来这种异样的、会打扰他专心修仙的情绪,就叫做贪慕,叫做痴恋,叫做爱而不敢求。
其实他早就想过,若陈肃哪天想明白了,愿意舍身踏入红尘,去寻哪家的人来成亲,那就去,这是他的自由。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一直一直守护在陈肃的身边,用生命来保护他、成全他,再远远地看着他夫妻和睦,相伴终生。
但无论如何,这个人都不能是墨骨。
墨骨此人,满脑子疯狂主意,心情极不稳定,嗜血成性从不控制,若是将来他想要伤害陈肃,那该怎么办?
“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认,我只是师父的一个徒弟而已。”
风遣鹤喃喃道。
“作为徒弟,作为他曾经的侍从,也作为金庭神侍,我有全部的责任,避免恶人成为他的家眷。”
“......那你想谁做我的家眷?”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至耳畔,风遣鹤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去,瞧见陈肃又用他那副笑吟吟的轻松表情盯着自己,原来他......其实没有被墨骨所伤吗?
“你......”
风遣鹤怔住了。
既然墨骨没有伤他,陈肃神态为何如此疲惫?像是受了重伤一般,瞧着让人心疼得要死。我才离开前线一个月不到,难道他们瞒了什么没告诉我?
墨骨站在旁边,一手支着粗壮的树干,摇摇头:“你的徒儿啊,真是惯会栽赃人。我看你睡在树下,想帮你摘走落在肩头的枯叶,这般善良举动,都被他误会成要祸害你。”
“一连开了好几天的会,我睡得那般少。今天好不容易歇会儿,又被你们两个活活吵醒,真是不消停。”
陈肃扶着风遣鹤的手臂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与落叶,又突然问墨骨:“联姻一事已商议结束,你怎么还在这里?”
墨骨指了指自己:“我吗?”
“不然呢?这里还有幽冥之地的人吗?”
墨骨指了指那仍然横在二人之间、且表情十分不善的风遣鹤。想必若没有陈肃在场充当和事佬,两人早就当场打起来了。
“他?他是我天庭的人,早就不是你们邪族中人了,别乱指。”
风遣鹤闻言胸膛一暖,心中的不虞被安抚下去许多。
墨骨皱眉:“会议最终敲定,待你伤愈之后,我们便即刻成亲。以你的养伤速度,三五日不就好了?我多待几天又有何妨?”
风遣鹤只听第一句话,便炸毛了一般,拉过师父上下扫了半天,急切地寻找伤势所在,但搜寻半天,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但他这心里,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陈肃嘿嘿一笑:“这伤可不好养,我明日便进深山老林中闭关去,一闭就是二百年起步,你就仰着脖子等去吧!”
墨骨傻眼了,他没想到,光明神居然也有耍无赖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