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九重天之上。
已经加班足足八个小时的赵峥雪喝光最后一口咖啡,随手捏扁纸杯,往窗户外奋力一扔。
下一秒,她手边的一个悬浮着黑色小铁球发出剧大的尖利警报声,在桌面上近乎疯癫地跳动狂舞,居然硬生生砸穿了赵峥雪花大价钱从收藏家那里买来的厚实老檀木桌子。
赵峥雪盯着木球,心中警铃大作。
林北一脚踹开财神办公室大门,捏着个纸杯,冲里面的人大吼:“是不是你丫扔的!”
赵峥雪已快速披上大衣,左手抄起桌上伪装成手串的法宝,快步走至阳台边,一把拉开窗户。
“小封的生命体征不正常,肯定出大事了,快去支援。”
而后不由分说,从高空之中一跃而下。
刚爬了十八层的林北呆呆立在门口:“......啊?”
十分钟后,他穿着当初与魔族展开决战前,专门找山神定的全套白银甲胄,足足打废了山神八个锤子,又厚又结实,还背着被供在水神殿里已有三千多年的上古十大神剑之一,匆忙赶到现场,手机还在紧急联系着其他人。
刚落地,就看到披着绛紫战袍、手握至尊法器的赵峥雪背对着他,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气息,而且周围居然没有一个敌人。
“我说你一个文神,打仗老是冲到最前面干什么!”
林北走上前去,用力地摇晃着赵峥雪。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上古余孽杀出来了!”
赵峥雪被他钳制着,无力地指了指地上的血迹。
林北立刻蹲下去,凑近闻一闻,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普通的人血罢了。就是不知道这人血,究竟是苏程的,还是那家伙的。
赵峥雪站在原地,好半天之后才整理完自己细碎的语言。
“......我到的时候,战斗马上就要结束了。”
林北穷追不舍:“那家伙是不是死了!”
“他很好。他感受到我在附近之后,给我传音,让我别过去坏他的好事。”
“好事?”
“他说,苏程亲了他一口,所以他心跳有点崩。生命体征弱,是他的身体要爆了而已。”
林北一时无语凝噎。
“......而已。”
“我亲眼看到,他一招秒掉怨灵之后,柔弱地摔进苏程怀里,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语气,表示自己好痛苦,希望得到一些阳气,苏程于是又亲了他一口。”
“......”
林北默默地开始脱身上的甲胄,一块儿又一块儿,并无力地拿出手机,发微信让其他人回去继续睡。
深山老林里,如此沉默。
“……你知道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吗?”
深山老林里,更加沉默。
......
这是苏程登基之后,第二次回家。
回到他曾和贺千枫一起生活了七年的家。
上一次回来,翻前夫哥的保险柜,有巨大的意外收获。
这一次回来,带了个男人,男人又帅又可靠,而且很能打。
就是不知道打不打得过死神。
苏程站在烧水壶前,捏着铁勺不停搅动着蜂蜜水,叮叮咣咣,他借着水壶的反光偷偷瞄沙发上躺着的小封,心里总觉得有些虚。
心虚什么呢,前夫生死不明,而他趁着人不在,把别人带回家了。
这个外人,还一口一个主人地喊自己,要是前夫同志突然回来,这个事情......就不太好收场了。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小剧场。
前夫: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
苏程:好好好,我冷酷,我无情,我无理取闹。
小封:那你就不冷酷,不无情,不无理取闹?
前夫:你更冷酷,更无情,更无理取闹!
小封:已经离婚就不要来打扰前夫的生活!
前夫:可恶,你这个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人家跟你拼了啦!
然后两个人翘着兰花指厮打起来,苏程站在旁边,抱着一桶爆米花猛吃。
“哈哈哈哈。”
苏程一个不小心,缺德地笑出声。
他赶紧晃晃脑袋,把离谱的想象晃散,端着温热的蜂蜜水回客厅。
小封浑身是血地躺在沙发上,沙发垫已经被染得殷红一片,他苍白的面容没什么生气,神色恹恹,从被苏程背进门开始,目光就一直牢牢锁定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那个,尔康...呸,小封啊。”
小封睁大浑圆的眼睛看他。
苏程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下,跑题了。
“你怎么样了?要不我喊个天庭的医官来看看?”
小封心说,你现在无论喊来谁,我都会一口咬死他。
回去的路上,苏程注意到,止血后,小封的身体会慢慢地自我痊愈,到家之后,之前那些看上去触目惊心的伤口,已经好了三分之一。他真羡慕神仙的恢复能力。目前的小封,应该不大需要凡间的伤药等物,只是得多休息,多进补阳气。
“不用......我找个没人的角落缩着,总有一天会自己好的。”
这话说得也忒凄凉了,好像从前受伤一直没人管似的。
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画面:一只浑身黑黝黝的小狗,尾巴只剩下一半,蔫巴巴地垂下来,它躲在满是尘土的废墟角落,不仅漏风还漏雨,小狗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一下一下舔舐着自己身上的致命伤。
苏程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挤出心酸的血泪。他找出一条干净毛巾,蘸着热水为他擦去脸上的血痕:“在你痊愈之前,都住在我家吧,我来照顾你的衣食起居。反正最近没大事,咱们,这几天不往天庭跑了。”
小封眼睛一亮,不等苏程继续说下去,他率先皱起眉头,捂着腰部的伤口,面色不佳。
他颤抖着声音,道:“要、要是这会儿...能躺在更宽敞一点的地方,腰应该就不会特别疼了......”
苏程这才意识到,自己家这小破沙发,哪里容纳得下小封这尊大佛,让护驾有功的人躺在这里真是委屈极了,可卧室的床上四件套是前夫买的,真丝的,本就不好洗,如果沾上血就更麻烦了。
他去衣柜里翻了一圈,找来自己洗好的睡衣睡裤,他个头只差小封八厘米,应该不会特别挤。
回到客厅,苏程扶起羸弱的小封,准备帮助他脱掉身上带血的衣服。
小封一直看着他,脱衣服的时候,自己牵扯了勉强愈合的伤口,血又淌出来了也不知道。
苏程见了,只能拿来剪刀,一下一下剪开这卫衣的布料。
幸好今天微服私访,没穿赵峥雪买给他俩的LV西装。之前苏程看了一眼那标签上的价码,一件顶他十个衣柜,他决定把那件西装供起来,死的时候当寿衣穿。林北见他这样还疑惑起来:这算什么?我们请织女仙子定做衣袍的时候,单单布料就要十万两白银。
苏程咬牙切齿,这些可恶的有钱人。
但小封不一样。小封说他没钱没房没车没存款,在当守护神之前穷得如过街老鼠,苏程听此,看小封更加顺眼,前几天去早市,五十块买了两条牛仔裤,他俩一人一条。
可惜的是,菜鸟级电动车驾驶员小封同志白日驾驶着三轮车,成功把他和他的主人苏程一起送去了山坡下,两条牛仔裤就变成了破洞裤。
苏程刚剪完,就看到卫衣脖领子里的商标:“Gucci”。
苏程:......
衣服呢,已经稀碎了。
苏程的心,此时此刻也稀碎了。
然而,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为一件衣服哀悼了,因为他看到了小封上身带血的伤痕,那些密密麻麻的,仅看着就觉得痛苦难当的伤痕。
脖颈,锁骨,胸口,腹肌,腰际......
小封咽下一口血沫:“......主人,这么直勾勾地看,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苏程老脸一红,抬手抹去眼角的水汽,用剪刀更加温柔地剪开破洞牛仔裤。
等到小封浑身上下只留一条黑色紧身四角裤衩之后,苏程捂住双眼坐在他旁边,满脸的大义凛然:“你换吧!”
还捂个毛啊,剪的时候都看光了。
苏程在心里抽自己的二皮脸,真不知道剪衣服这事儿,到底是为了照顾伤患,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
他的心剧烈地跳着,不知道因为什么。
他和死神结婚七年,两人最最亲密的举动,只停步在吻手背这一层。前夫看上去不像不能人道,反而身体素质很好,但就是没有和苏程发生过什么,两个人在家里杵着,像这辈子没说过几句话的邻居,压抑得很。
所以,这是苏程此生第一次见到男性的身体,完美的肌肉线条,白皙细腻的皮肤,还有为了他而留下的触目惊心的伤痕。
苏程不受控制地回忆起方才的几分钟,不一会儿,他的耳朵更红了。
小封确定苏程真的闭上眼睛之后,偷偷把整张脸都埋进苏程的睡衣里。
阳光晒过的被窝,淡淡的洗衣粉味儿,还有可爱小动物身上毛绒绒的气息。
......
九重天上,蝉联天庭第一劳模数百年的赵峥雪坐在电脑前继续赶工,噼里啪啦敲着键盘的时候,左手边的黑色木球再度发疯似地跳动。
她面无表情地斜了它一眼,拿起对讲机:“又崩了。你去苏程家楼下蹲着,如果小封传音让你滚,你就回来。”
对讲机那头传来滋滋啦啦的声音,然后一道男声裹挟着暴躁吼回来:“为什么非要监测他的状态,他又死不了!”
赵峥雪揉揉眉心:“我不知道……因为造孽吧。”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必须要采取措施了!明天,咱们开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