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她应该去哪里,她不想回宿舍,许落霜肯定会跟着她回去的,就算不让她进宿舍门,她也会在楼下等着。
这个节点她不想让室友们知道她们两个又闹矛盾了。但是这种时候她不可能还把许落霜带回宿舍然后她们俩晚上再睡一张床。
她漫无目的又烦躁地向前走着,她被逼得连宿舍都回不了了,她觉得很可笑。
她甚至想过,到了路边就快速地拦下一辆出租车,把许落霜甩掉。但是她躲得了今天,那明天呢?而且她今晚又该去哪。
她随机上了一辆公交车,这趟车的终点站是火车站,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她们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来到了火车站。
车站外的广场上聚了一些等车的人,有几个中年人随便铺了点东西垫着就往地上一躺,还有人在地上蹲坐着,低着头刷手机。偶尔会看到一两个行色匆匆的旅人背着包或者提着行李箱过来赶车。
沈鹭走到了绿化带上坐着。她们旁边坐着一对情侣,正在端着一桶泡面互相吃,两人的脸上虽然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但仍带着笑意。再往前一点的空地上坐着一家三口,他们只简单用化肥袋子在地上铺开然后席地而坐,妈妈的手里抱着一个小宝宝,旁边还靠着一个更大一点的小男孩。
沈鹭在这里坐着,仿佛她也是等车的一员,今晚或者明天她就要离开这里。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感觉腰背酸痛得难受,旁边的人也换了好几拨了。许落霜在一旁焉头耷脑且一声不吭地坐着。
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她弓着腰垂着头,无力地揉了揉脸,感觉身体像被抽空了一样,没有任何活力。
她觉得很累,被一股深深地无力感笼罩着,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摆脱。
她刚一抬头,看到了对面有一个穿着邋遢的中年男人在打量着她们。他的眼神在她们俩中间流连着,最后他眯着眼睛,在许落霜身上上下打量着,面容猥琐。
沈鹭心里一惊,又扫视了一圈周围,仍有零零散散的旅客在等车,她拉了一把许落霜,低声对她说:“走吧。”
许落霜今天上了一天的课,坐得有点昏昏欲睡了,被沈鹭一拉,清醒了一些然后跟着她走。
她拉着许落霜往灯光多的地方快步走,一边走一边回头,那个中年男人跟了她们一会儿。等她们走到了灯光通明的马路边,那个男人就没再跟了。
这下她也不敢再带着许落霜在外面逗留了。
火车站周边都是住店,这一块地方都是一些小旅馆。虽然都亮着灯,但是只有一间店的前台有人守着。
把正趴在前台桌子上已经睡着了的女生叫醒后,沈鹭报了身份证号码办理了入住。
一张单人床,破旧的桌椅,发黄的空调,就是这间房的全部家具。
许落霜仿佛什么都不去思考,只紧紧跟着她。好像沈鹭做什么都可以,她不去管意义和结果,她只要跟着就好了。
虽然她们坐了大半天,但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坐着,而且没有靠背,并不比走路轻松多少。
沈鹭今晚睡得很不好,她一直在做噩梦,梦里先是出现了赵睿躺在病床上苍白无助的模样,画面一转又是父母争吵的画面,弟弟的哭闹声,最后两个画面交叠,她迷茫地站在画面中心,不知道应该先安慰哪一个,画面的最后是许落霜茫然无措地望着她,一切都在这里戛然结束,沈鹭从梦中惊醒。
醒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的位置,果然是空的。
她是真的很佩服许落霜的意志力,从这里到学校起码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昨晚她们四点钟以后才睡,她居然还能赶回学校上早自习。
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才七点钟。她又把手机随便往床上一扔,盯着天花板发呆,心里忍不住想,那么早,许落霜应该刚走没多久。
她又忍不住摸了摸许落霜昨晚睡过的位置,已经没有温度了。
她随便洗了把脸就出门了,她还没想好今天中午以及晚上要怎么应对许落霜。
中午还好,她中午午休时间也就一个半小时,晚上就不好应付了。她真的不想再让她的室友看到许落霜在她们宿舍楼下等她了,她沈鹭何德何能,让这位大小姐对她这么执着。
她一边心烦着她该怎么办一边走出小旅馆大门的时候,在门口处街道旁看到了一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商务车。
她所处的这一块区域遍布着廉价旅馆,进出的几乎都是赶火车的农民工,因此这辆商务车出现在这里显得特别突兀。
沈鹭正准备绕过这辆车过马路的时候,车上下来的男人叫住了她。
“沈小姐。”
沈鹭疑惑地看着来人。
男人穿着深灰色的笔挺西装,长身鹤立,神情淡漠,气质矜贵,相貌俊朗,他步态从容地朝着沈鹭走近。
沈鹭莫名地觉得这个男人的眉眼有些眼熟。
“你好,我是许落霜的父亲。”许淞言看着沈鹭,淡然道。
沈鹭也看着他,心想难怪她会觉得眼熟。
很好,该来的还是来了。
如果许淞言出现的时间再早一点,她可能会有很大的情绪波澜,会觉得不安,甚至愧疚。然而她现在只觉得疲惫不堪,没有多余的精力作出其他的情绪反应。
她同样淡然地问:“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小霜的事,我想跟沈小姐谈一下。”
沈鹭一下子就笑了:“许董,原来您还记得自己还有个女儿。”
她现在还有一肚子气,虽然她如今的狼狈境地是许落霜造成的,但是,如果她不是摊上了这样的父母,也不至于养成这样的性格。
许淞言涵养极好,只是淡淡一笑,说:“沈小姐,你不必这样出言讽刺我。”他往火车站的方向望了一眼,又继续道:“车站对面有个咖啡馆,我们去那边谈谈,怎么样?”
“行。”沈鹭答应道
许淞言会找上她,其实她并没有很意外,这一幕迟早是她要面对的,时间早晚而已。
有时候她真的怀疑许落霜是不是缺心眼,好像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的感情,从不掩藏,也从不计较别人的眼光,一点余地都不留给自己。
她真的没见过这样的人。她虽然对赵睿有好感,她却从没想过主动表白,只会用婉转的话来确定赵睿的想法。赵睿对她有好感,但是也始终跟她保持着恰当距离,包括那句问她想不想谈恋爱,也给自己留足了后退的余地。
像许落霜这么横冲直撞的,真是少见。
咖啡店刚好到了营业时间,店内就两个店员。
他们来到前台,许淞言冲着菜单扬了扬下巴,很绅士地问:“沈小姐,你看看要喝什么。”
沈鹭摇头淡淡地说:“不用了,谢谢。”
许淞言也不勉强,对着店员说:“给这位小姐一杯温水,给我来一杯冰美式。谢谢。”
然后,他又跟店员交代了两句什么,店员点了点头,后面咖啡店就再也没有进来过任何一个人。
“沈小姐,你和我女儿的事情我都有了解,她这段时间给你带来了许多麻烦,我深感抱歉。”刚一坐下,许淞言就先开了口。
沈鹭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眉宇间似乎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他望了几秒窗外的风景,目光再转回来时疲惫感又被掩去了不少,他又继续说:“沈小姐,跟我女儿断绝联系,离开凌云。我能保证,她再也找不到你,也烦不了你。”
很是直截了当。
虽然早有准备,听到这话,她仍然忍不住心脏一抽。这不就是她昨晚到现在一直烦恼的事情吗,现在有人提出来帮她解决,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她知道我家里地址。”沈鹭说。
“我了解到沈小姐的母亲嫁到了其他地方,这几年跟你还有通信往来。你可以去她那里待一段时间,如何?”
“你应该是去年的时候就调查过我了吧。”沈鹭平静地问。
许淞言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咖啡,修长双腿自然交叠,说:“是的,小霜作为我许家的女儿,太容易被别有居心的人盯上了,我又常年不在她的身边,所以只能多留一个心眼。”
“我一开始是很欣慰的,我们家的保姆也告诉过我,自从她交到了沈小姐这个朋友,就变得没有那么沉闷了。只是后面的事态发展超出了我的预料,昨晚我的手下在你们学校拍了一组照片给我,我才知道,原来我女儿对沈小姐居然是这种感情。”
“我是不可能允许我们家出现这种丑闻的。”所以他昨晚连夜赶回来,他一定要制止这种事情继续发展。
“你的女儿什么性格你应该也了解,你准备怎么阻止她来找我?把她关起来吗?”以许落霜对她的执着,估计真的只有这个办法才能阻止得了她。但是,一想到他们要用这么极端的方法对付许落霜,胸腔处就像被一只大手紧紧箍住,痛得她不能呼吸。
许淞言笑了笑说:“我的女儿我了解,我知道她有多倔,但是,只要你不给她一丁点希望,时间久了,她可以放手得比任何人都干脆。沈小姐,如果不是你一直在给她希望,她也不至于一直纠缠你。”毕竟,她当初就是这么放弃了自己的父母,对他们再也没有要求,也再也没有话说。
许淞言的话语仿佛尖刺深深地扎在她的心,他讲得没错,她一直都这样,优柔寡断的。
她一开始就知道了许落霜对她是什么感情,也很清楚地知道她们之间不应该存在这种感情,但是她狠不下心彻底逼退她,又不敢像许落霜那样勇敢真诚。
见沈鹭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许淞言又说:“沈小姐,你是个明事理的人,你应该知道,哪种选择才是正确的。”
“小霜继承了她母亲的好基因,她很聪明,她的弟弟妹妹都不如她,未来我将会培养她成为我们集团的接班人。同性恋这种丑闻会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想必不用我跟你细说了吧。”
“沈小姐,只要你愿意离开她,你可以提要求,我一定会竭我所能满足你。”许淞言又说。
沈鹭忍不住好笑地想,这是什么狗血剧情,她要提什么要求,敲他们个五百万吗,好弥补一下许落霜对她造成的伤害。
“你的女儿诬陷了我们班长,希望你可以摆平这个事。”沈鹭说。
许淞言有些意外:“哦?就这事。”
“是。”沈鹭强行镇定了一下情绪,双手交握放在桌下,因用力过度突出了泛白的指节:“我答应你离开这里,但是我没办法现在马上离开,学校这边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可能会迟一点。过后,我再也不会跟她有任何联系。”早就应该这样了,沈鹭想。
“不过。”沈鹭又说:“你应该也知道,许落霜为什么会这么疯狂吧。如果她这种状态没有得到改变,就算走了一个沈鹭,也会有下一个李鹭。”她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了,遇到一点点光就以为那是太阳。
“谢谢沈小姐对我女儿的关心,以及这段时间对我女儿的照顾。我承认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我已经决定搬回来了,从今往后我会好好陪她的。”
“行。”那就好。
她们之前走偏了太多,现在矫正,应该还是来得及的。迟早有一天她会明白,天总会亮的,没有太阳也会亮。
许淞言离开后,沈鹭还久久地坐在这里发呆。原本她一心想着赶紧回宿舍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现在却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嘛,公交车站就在出了咖啡馆再走一百米的距离,她却觉得很迷茫。
她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后面咖啡店员帮她把凉了的水又换成了温水,她才意识到她要回学校了。
走之前她端起温水喝了一口,又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杯子里的水,是白开水没错啊,怎么那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