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门口,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正在盘膝打坐。
听闻脚步声,他睁开眼,眼神锐利又不失平和。
程西脚步微顿,这样的注视有种惊悚的似曾相识。
老者目光在她脸上一扫,随即看向腾瑞。
腾瑞下意识躲到程西身后。
严师热切地给双方介绍:“这就是咱西山的新任管理员,这个是咱乱葬岗法力最高强的大祭司。”
程西眼角轻跳。
腾瑞从她身后探出头来:“大祭司?法力高强?”
他偷偷问严师:“他也埋乱葬岗了?”
严师赶忙捂住他的嘴:“跟大祭司说话注意着点,小心他把你生命线扯断。”
“扯”这个字眼有点暴力,腾瑞默默缩回程西身后,不吭声了。
老者缓缓起身,不见他有多大的肢体动作,人就已经站起来了。
他身上裹着件破破烂烂的灰袍,随着他的动作和微风,掀起一片衣角,袍子里面空空。
腾瑞一下就不会喘气了。
直到风再大一点,他才看清袍子下面不是什么都没有,只是老者没有对白骨拼成的下半身做任何装饰,两条麻杆一样的腿骨在宽大的袍子里实在不怎么起眼。
老者抬起一只手。
袍袖向下滑动,露出他只有白骨的手。手指凌空慢划,在程西这边写了个“亡”字,在腾瑞那边写了个“异”字。
无形的空气在他指尖似有凝结,明明只是虚划的几笔却好像当真在空气中烙下了印记。
程西抱拳当胸,深鞠一礼。
她所在的世界也有祭祀,是能预测一国运势、指点江山的神人,也是死人军团的天敌。
眼前这位无论的气场很符合她对祭祀的印象。
老者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区区两字,就已道破她与腾瑞的来历。
老者没有表情的脸上神色稍缓,他对严师说:“你去那边守着,别让那群野小子来偷听偷看。”
严师咂咂嘴:“你们仨要密谋啥,为什么不带我?你们都是我组来的队友,结果要开团了你们把我踢了?”
老者一记眼神甩过去。
严师悻悻闭嘴去看门了。
老者做了个“坐”的手势。
程西盘膝而坐。
腾瑞像个受气包蹲到程西身边。
老者如他起身那般,飘飘忽忽也坐了下来。
“我沉眠那日便预料到会有今天,我也许是这乱葬岗中唯一一个自愿葬进来的人。”
老者一开口,腾瑞就惊了:“你千年前就算到了会有今天?”
老者神色淡然:“世间万物皆有因果,你二人会出现在这里亦是有你们必须出现在这的契机,至于最终会是何种结局,要看机缘,也要看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是何选择。”
腾瑞听不太懂:“你能说明白点么?”
老者:“天机不可泄露。”
腾瑞:“……”
老者看向程西。
程西颔首:“我懂了。”
腾瑞:“?”
老者总算露出一丝笑意:“与现世的博弈,你尽管放手去做,我会为你祈福。”
程西双手交握,十根手指别扭地拧成一朵花。
老者笑意更浓了些。
他摆摆手。
程西扯起腾瑞便走。
腾瑞:“这就走了?”
程西:“嗯,都聊完了。”
腾瑞:“聊完了?聊啥了?”
二人路过严师,严师腾楞站起来:“大祭司跟你们都说啥了?”
腾瑞摊手:“我也不知道啊。”
严师的嘴噘得能栓驴:“你们就是想踢开我自己玩,你们好坏好坏的。”
腾瑞:“……”
他仰头望天,今夜的星星格外亮闪——
他是不是梦游呢?
~
转天一早,老吴又来了。
车门一开,下来一排白大褂。
程西还挺惊讶他们的出场方式,居然这么平铺直叙开门见山。
白大褂训练有素,为首者迎向程西,其余人蚂蚁搬家似的从车上卸下大箱的实验器械和设备。
为首的是个学者模样的中年人,斯文有礼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感。
程西不卑不亢迎视对方。
对方礼貌伸手,跟程西短暂一握。
闻声而来的留守死人们在值班室斜后方蹲成一排窃窃私语。
他们之中有人苏醒得比较早,对白大褂有点模糊印象。
再见白大褂,他们出于本能地恐惧,又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
为首者手腕上也戴了块表,与程西的工作系统连接成功后,程西这边的界面显示出“积分兑换正在进行中”的提示字样。
程西:“需要多久?”
为首者:“顺利的话天黑之前就可以完成。”
白大褂们将设备搬进墓园,就放在老肖坟头旁边。
程西心中了然,白大褂对西山乱葬岗果然十分了解。
白大褂盖起一间简易板房,所有设备藏在里面,外人什么都看不到。
为首者:“我要去工作了。”
程西侧身,并没有跟他一道去墓园。
从始至终,腾瑞都在值班室里。
他能感受到为首者时不时瞥来的视线,可对方似乎没有深究他是谁的意思。
一道飘忽的身影自他身后的黑暗中走出来。
腾瑞:“大祭司。”
老者抬掌按在他额头上:“机会只有一次,你要看清楚。”
腾瑞郑重点头,闭上了双眼。
~
白大褂走得比来时更干脆。
为首者最后一个上车:“老肖要在土里再埋三天,到时间他会自己爬出来。”
程西:“好。”
为首者等了一会也不见程西再说什么,脸上露出些许诧异:“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程西:“我问了你会回答么?”
为首者:“要看你问什么了。”
程西:“你们复活死人的方法。”
为首者但笑不语。
程西:“你们复活死人的目的。”
为首者笑得有点崩坏。
程西:“你们复活死人的代价,除了积分。”
为首者似乎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听的问题,嘴角愉悦上扬:“做好你管理员的工作,管理好墓园里所有的人。”
程西没有追问。
为首者有点索然无味。
两人沉默地对视良久。
程西那双看似澄澈实则深如寒潭的眸子没有丝毫波澜。
为首者却在与她的对视中被激发出生物对死亡的本能恐惧。
他故作轻松地轻轻嗓子,向程西走近两步,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们可以不问你和你朋友从何而来,也不会追究一个死人为什么可以不借助科技力量死而复生,我们只求共赢,前提是盟友要识趣。”
他笑吟吟撤开,想从程西脸上看出她被揭穿秘密的惊慌失措。
然而没有。
程西依旧是那副漠然表情,就好像他说的是全民皆知的常识,倒被他这个跳梁小丑当作了天大的秘密。
为首者心底腾起一股无名怒意,却在与程西的又一次视线交汇中烟消云散。
他耸了耸肩,转身上车。
程西不会读心也看得懂他的肢体语言——我干嘛跟个死人较劲。
白大褂走了。
腾瑞跌跌撞撞从值班室里冲出来,围着程西转圈圈:“你没事吧?他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威胁你了?”
程西抬起手腕,目光落在手表上。
确切地说,是落在表带上。
表带紧紧贴合腕部皮肤,不会紧绷,也没有空隙。
正常情况下,表带可以监测到佩戴者的心跳。
程西没有心跳,所以打从工作系统绑定到她手上,她在白大褂那就是个没有“秘密”的透明人了。
程西从不在意自己死人的身份,更不畏惧别人知晓这一点。
毕竟,害怕的又不是她。
腾瑞不停在她眼前挥手:“你怎么了?白大褂也会摄魂,把你魂儿钩跑了?”
他一溜烟跑回值班室把疲惫的大祭司拽出来:“您快给她看看。”
大祭司当场碎成一地,摆烂得相当彻底。
腾瑞:“……”
程西一面划拉大祭司碎片一面问腾瑞:“看到了吗?”
腾瑞愣了一下,急忙点头:“看到了!”
在腾瑞的既往认知里,祭司就是高段位神棍骗子,用魔术手法欺骗昏庸的君王,为自己谋求福利。
可大祭司今日当真用通灵之术让他在值班室就“看”到了白大褂们复活老肖的全过程,虽然画面不如亲眼所见那般清晰,但也足够他获知白大褂用到了哪些设备。
此外,他修好了几部捡回来的摄像机,分别藏在老肖附近的坟头里,地底下挖通几条隧道,拐角处用镜子相互反射,录下来的影像拼拼凑凑也能还原一部分实验过程。
这场科学与玄学的结合堪称完美,腾瑞心潮澎湃,恨不能现在就复制死人复活的全部过程。
可惜,他一件可用的设备都没有。
心中已有高楼万丈,现实就只给他几块烂砖。
腾瑞平复了下心情,给程西戴上罩壳。
“我猜复活中要运用到西山上的异常磁场,这也是他们宁愿暴露真身,宁愿搬着大件设备也要进墓园里工作的原因。”
常规设备连接发电机使用,而关键几样设备却是与一台插在乱葬岗土地上的设备相连。
他问过大祭司。
大祭司说乱葬岗是玄学上的至阴之地,对别的死人而言,埋在这里是万劫不复;对他却是源源不断的滋养,即便他的意识沉沦千年,他的肉身修为也是在不断精进的。
腾瑞很好奇自愿埋进乱葬岗的大祭司为什么会只剩下一身白骨。
要不是那颗脑袋还是原装,大祭司就跟老肖一样了。
大祭司诡秘一笑:“有些阻碍,该脱就脱。你不是也不想被他们时刻监视么。”
腾瑞眉心狂跳,进而毛骨悚然。
“你,你是出土后才变为一身白骨的?你身上已经没有白大褂的科技痕迹了?”
大祭司:“是不是帮你省去了很多实验步骤?”
腾瑞咽咽口水,讷讷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