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狂躁自心底迸发,本端坐在地上安睡的男人突然骨节扭曲,四肢如同蠕动的触手扭成诡异的形状,不过瞬息他所处的屋子就被完全占据,狭小的空间正好容纳了他现在的形态。
织纡又无可避免的变成了外形可怖的蜘蛛,他八只眼缓缓向下,目及之处是自己那些被根根细小的白丝扎进地板的触肢,那是他利用最后的清醒意识做出的应急行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防止自己奔出房间。
细碎的汗珠濡湿了他身上细密的绒毛,惨绿的眼瞳又缓缓望向了房门的方向,没了禁制的屋子对他而言再不是什么安全的栖息之所,哪怕那两扇被毁掉的房门被重新修复也是如此。
其实他本可以不这么艰辛,只需要将自己交付于凌族就可以,护灵契约可以有效的跟他体内被种下的狂躁种子抗衡,但那样也会一定程度的限制他的自由,只要那个种子一天不消除,那么自己就永远没有自由的一刻。
织纡生来就是骄傲的性子,他由不得自己被别人左右,所以在余广那件事后,拥有娘亲能力的他有了跟凌族谈判的资本:如果能够彻底破除余广给他种下的怨毒种子,那他就为凌族所用,时限百年。
结果几十年过去,老族长已经殒命不知多久,后来的凌族人一代不如一代,甚至逐渐淡出世人的视野。
强盛已经成为了这个宗族的过往,他们在衰退,所以织纡这种存在对他们而言就是累赘一般的存在,他们不再试图去收伏他也没能力去收伏,而是利用一些禁制仍由他自生自灭,让他被那颗种子折磨致死,这样他们就少了一桩烦心事。
直到凌初那小子出现,打破了僵局。自从那家伙知道了他的存在后,时不时就会来骚扰他一下,如果不是正值织纡蜕皮的虚弱期,恐怕凌初那些奇怪的行为会起到一定作用,从而成功收伏织纡。
可事与愿违,蜕皮过后的虚弱期让他无法抵御心底那颗怨毒的种子,狂躁再一次席卷了他的神智,那些痛苦的过往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袭来,将他再次拉回了原地,让他痛苦不堪。
而那个能暂时压制他这些的小家伙也莫名消失了踪影。
自从昨晚凌族祖地那个变故之后,一直围着他打转的小家伙就这样撇下他不管了。
就像一开始小家伙凌一自己说的那样,他本来就是为了目的而来。
织纡的目光还停留在那两扇紧闭的大门上,虚弱已经逐渐覆盖了他的神智.
作为一只蜘蛛妖,他其实会像普通蜘蛛一般蜕皮,但也自然会迎来蜕皮之后的虚弱期。这段时间如果不强行干涉,织纡的妖力就会不断外泄,放任不管的话甚至可能会危及到整个凌族。
每到这个时候,凌族都会十分注意他的动向,可今时今日却不太一样,因为凌族突然遭遇了变故——他们发生了内斗。
起因竟然就是近期进行的那场三通城围剿。
原作为支援的第一支系队伍最后只剩下零星几人,其余全部死于同僚之手,听闻是前往妖兽最多的先驱队伍紧急求援,等凌天斌所带的小队赶到时,却意外受到了伏击。原本作为重点战力的第一支系队员被领队的凌孟胜设计圈害在一处洞穴中,而后续赶到的凌天斌志愿队伍,因为凌初的高度警觉躲过了致命一击,但凌初也因此被潜伏在支援小队一名侦查员暗算,重伤后不省人事。
被意外带出的那只白鼬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它在千钧一发之时牵引动三通城里山的所有灵气,吸引来了众多妖兽争抢,为凌天斌带凌初出逃争取了有效的时间。
幸存人员赶回祖地打算禀告此事,却不料族内早就有人设圈埋伏,凌天斌等人差点就要真正交代过去,幸而站队凌天斌支系的人救援及时,加之族长的出面,一场混乱的内斗就此结束。
凌孟胜等霍乱族内秩序的全部关押候审。
结果其实很简单:就是普通的权利争斗而已。位于第三支系太久的凌孟胜不甘于现状,一直无法跻身第一支系的他利用了三通城里山的事,顺利调走了大批第一支系的人马,最后尽数坑杀在他设好陷进的洞穴中,而凌天斌那支小队因为白鼬的存在,意外躲过了一劫。虽然祖地这边留了最后一手,但凌孟胜没料到的是支援来得太过及时,以至于最后计划全部功亏一篑。
本打算大幅缩减第一支系实力,从而逼迫族长让自己上位的计划彻底落空。
但也不可避免的让凌族的实力在一天之间再度锐减至低谷,偌大个凌族最后只能让实力中庸居于守势的第二支系撑场,勉强维持族内平衡。
哼,人类的纷争一向丑陋。
虚弱的织纡在心里哼出一声,有些不适的合上了眼睛,他不再去看那紧闭的大门了。
现在凌族都自身难保了,更不会有人去在意他情况如何,真到了不可避忌的危机时,织纡就只能将体内的白丝吐尽将自己包裹成一个厚厚的茧,茧内可以防止那股狂躁的气息外泄,但也会让织纡处在一个绝对危险的空间,那时候他就只能跟那股气息硬碰硬,最多不过就是同归于尽了。
————
浑浑噩噩的一天悄然过去,祖地弥漫的那股硝烟也终于停歇,怀中尖细轻微的一声“吱”让凌一低下了脑袋,顶着两只半圆耳朵的灰色毛绒的脑袋从他上衣口子冒了出来,黑溜溜的小眼带着担忧看着他。
“小灰。”凌一蹲坐在一处昏暗的角落,有点郁闷的说。
“他们不让我靠近那个房间,我也不知道凌初哥伤成什么样子了。”
灰鼬吱吱叫了两声,两个小爪子捧起一个小瓶子,举到凌一跟前,摇了摇头。
“这个是我以前用过的土方子,包治百病的,你别说不行。”
凌一用手指戳了戳灰鼬的小脑袋,将它从衣服里揪了出来,放在地上推了两把。
“你就送进去给他们试试看,说不定有用。”
灰鼬被推搡了几把,细长的身体在廊道的木质地板上移动了几寸,最后它甩动两下小尾巴,冲凌一又叫了两声:“吱吱!”
“怎么就不行了,你试一下嘛。”,凌一有些急了。
“吱吱吱吱!”
就是不行!
凌一也不知道是怎么听懂的,顿时真的急了,扬起巴掌就要去拍小灰鼬的脑袋。
“你再敢说不行!”
“吱!吱吱吱吱!”
对!我就敢说!
灰鼬生性胆怯,但也看人,凌一压根没啥威慑力所以它现在勇得不行。坚定表示就是不行。
刚神气完没几秒,余光瞥到一旁游过来的东西后突然无声呐喊了一声,唰一下蹿回了凌一的怀里,窝在他心口处瑟瑟发抖。
那个装着药膏的小瓶子就这样被它遗留在了地上,此时一条棕褐色的蟒蛇正缓慢靠近那个药瓶。
“嗬!”
这一下也把凌一吓得后蹿了几步,但他本来就是蹲坐的姿势,后撤没成功反倒让他屁股险些摔成了四瓣。
虽然屁股的疼痛让他瞬间精神不少,但对蛇的恐惧还是占据了上方,凌一按住怀中的灰鼬缓慢地向后退。
他也不知道这条蟒蛇究竟会不会突然对他们做出攻击。
就在僵持不下的情况下,那条有半个他那么大的蟒蛇竟然对着他的方向,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对,就是在摇尾巴。
凌一顿时傻了眼,有点难以置信的抬手擦拭了下眼睛。
这下他看得更清楚了,在廊道的昏暗烛光下,他看到那条半人大的蟒蛇正摇曳它那条粗壮的大尾巴,幅度极大,如同狗子看到欣喜的物品那样摇得可欢快了。
凌一觉得像狗实在是因为那个幅度太夸张了,一条蟒蛇竟然能将尾巴绷直成直角90度,然后快速的摇摆。
这让凌一一时间有点搞不明白蛇到底是属于软体动物还是属于节肢动物,这摇尾巴的动作是能够做得出来的吗???
哦,也可能是因为成精了。
凌一很快就想明白了,顿时将自己拉了回来,他差点忘了这里是将妖怪当护灵用的凌族祖地了。
那这条蟒蛇自然就是某位凌族人的护灵了。
“嘶嘶~”
那条蟒蛇看到凌一僵在原地没有动弹时,停止了尾巴的摇摆,开始歪斜着三角脑袋吐信子发出疑惑的叫声。
嘶了两声后,它看到凌一还是没有动静,于是拱了下身子,将本来蜷起来的药瓶子拱了出来,大三角脑袋顶在药瓶上朝凌一的方向拱了拱,然后再摇摇尾巴。
蟒蛇:“嘶嘶~嘶~”
凌一沉默:“........”
这是要干啥?
凌一试探性的问:“你想让我陪你玩?”
蟒蛇欢快的摇摇尾巴,晃晃大三角脑袋:“嘶嘶~~~”
所以这表示的是对,还是不对?
凌一迷茫了,他之前能理解灰鼬的吱吱声纯属是因为他能根据前后情景关联起来,而现在这条蟒蛇是突然蹿出来的,它的行为跟它想表达的意思超出了凌一的知识范围,让他有点脑壳疼。
凌一突然觉得会说人话的织纡跟白鼬都很可爱,那样就没有交流障碍了。
“嘶嘶。”
蟒蛇见凌一还是一脸困惑的样子,也有点沮丧,硕大的大三角脑袋蹭在药瓶子上,凌一都觉得自己肯定看花眼了。
他竟然从那个蛇头上看出了委屈的表情!
那双黄色竖瞳眼睛写满了不开心,仿佛在说你怎么可以不知道我在讲什么。
蟒蛇摇晃的尾巴都垂落了下去。如果它有耳朵的话,那此时耳朵一定也会跟着一起垂落。
灰鼬因为种类压制的缘故,只敢从凌一的衣服上方冒出半个头,偷偷察看那条蟒蛇的动静,估计也是因为新奇,所以小小的“吱”一声。
蟒蛇一听这声音,立马又欢快的摇起了尾巴,冲小灰鼬叫了两声:“嘶嘶~”
灰鼬吓得又蹿回了凌一的心口处,瑟瑟发抖。
凌一就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灰鼬细软的毛发搔得他皮肤有点发痒,所以他只能用手托了托胸口的位置,让灰鼬别一直挂在那个地方。
蟒蛇见凌一动了手,一双黄澄澄的竖瞳眼扑闪扑闪的,差点没把凌一又看傻了,它欢快地用大三角脑袋拱了拱药瓶,一点点朝凌一拱了过去,粗大的身躯也跟着一起游了过来。
整得凌一再次汗毛倒竖,毕竟他是真的怕蛇,哪怕是这么狗里狗气的蛇。
蟒蛇进一步,凌一退三步。
凌一本来就待在一间屋子外的角落,这不断后退逐渐就退到了尽头,那条蟒蛇也游到他跟前,疯狂摇着尾巴攀上了他的身体。
怀中的灰鼬已经被吓到呈假死的僵直状态,硬邦邦地伏在凌一的心口处。而凌一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双眼已经翻了上去,脑袋摇摇晃晃的,随时可能被吓晕过去。
“下去。”
一团白色突然蹿上了凌一的肩头,细声细气吩咐道。
攀附到身体的冰凉触感陡然震了一下,然后发出哀怨的嘶嘶声缓慢退离,似乎还在依依不舍。
那团白色从凌一衣服中叼出已经昏死过去的灰鼬,然后又一轱辘滚到了木地板上。
不再被蟒蛇纠缠的凌一这才缓过神来,垂眼看刚刚那团白色下落的位置,有些欣喜:“天佑!”
下一瞬又猛地愣住,廊道烛光足够让他看清对方的情况。
凌一的声音有点颤抖:“你、你的身体.....”
白鼬用脑袋蹭了蹭那只昏死的灰鼬,有些虚弱的回道:“被吃掉了。”
它用仅剩的两只前爪替灰鼬打理了下蹭乱的毛发,仍旧不疾不徐说道:“不过还好我还能活着回来看我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灵知的回忆差不多草草终了,凌初剧情被我砍掉了(不舍,但是他个人光环有点太强了
天斌叔那条蟒蛇狗狗的,其实是凌初训出来的,天斌叔曾经被气到晕厥,直到后面看到撒丫子狂欢的骏马、爱偷裤衩子套头上的鹰隼、把自己种在水里的雉鸡、爱卖萌装死的灰狼时,他就觉得自己那条蛇其实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