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吹枯了不知多少枝杈,男孩被娘亲牵上了半山坡,说是去见他生父最后一眼。
他对这位父亲印象不是很多,大多数都是匆匆的几眼,距离上一次见面也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现在唯一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时温柔的笑颜上。
而此时此刻,织纡在半山坡上隔着十几里远的距离,看那条被人为劈砍出来的山道上逐渐清晰的人影——那是几个身穿灰白色桑麻衣的人。
为首的老人捧着一个纯白瓷壶缓慢前行,身后几人低垂脑袋跟随其后,并没有任何交谈更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跟他们这支沉闷的队伍一般,整片山林除了秋风簌簌的声响再无其他。
这跟他在村中见过的其他送殡场面不太一样,年级尚小的他并未觉得悲伤,只觉得新奇,想再凑近一点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握在他肩头的纤手比往日用力了许多,他抬起小脑袋看向一脸苦楚的妇人,轻声道了句:“娘,好疼。”
妇人似乎是看入了神,并没有听到自己孩子的哀叫。只是动了动嘴巴,随话语一同的是更加哀伤的面容。
“哪怕贵为凌族大公子,最终也只能落得如此地步么?”
像是极度克制自己的情绪,她不自觉又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这次男孩的痛呼终于惊醒了妇人,她赶紧收了手低下身子去瞧看孩子的肩膀。
“是不是抓疼你了,织儿?”
男孩摇摇头,抬起手臂用力擦去被掐出的泪水,见自己娘亲还是一副担忧的样子,便往前面蹦跶了几下,想证明一下自己没事。
结果脚下一滑,竟是直接扑向山坡的边缘,妇人急匆匆甩出几道白丝想要拉住她的孩子,却被一道屏障挡了回来。
妇人惊诧。
一道身影从土中拔起缓缓形成个人形,同样是一身白衣,只是低垂脑袋将样貌掩藏在麻布衣之下。
那人对着妇人行了个礼,然后将孩童送回到她身旁,沉声说道:“夫人,切勿破坏约定。这是族长最大的让步了。”
妇人连忙将男孩抱起,退到山坡后方,微微颔首道:“我明白,谢谢你帮了织儿。”
那人无端受了谢,低下去的身子仿佛更低了一些,最后回了句不敢便匆匆隐身离去。
彷徨中的男孩看着自己娘亲,不知道为什么她比刚刚更加悲伤了,好像刚刚那个人与她有过什么纠葛,小小的他不懂这些,只能随自己娘亲的视线又一次投回山坡下那悠长的山道。
不知什么时候,那行白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娘亲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条幽静的山道上,连下起了小雨都浑然不知,而男孩努力在妇人头顶挑弄丝线。
他其实刚学会如何引出这些细长的白丝,但是如何操作就不知道了,他只能凭借自己偷看娘亲织布的记忆,努力为他娘亲织出一张小白布用来遮雨。
最后是无数白丝散乱在妇人头顶,弄得她满头都是白丝才将她随队伍飘走的魂给拉了回来,妇人伸手将那些白丝缠绕到自己手指间,定晴看了下,突然笑出了声。
灵巧的手将那些短小的丝线全部连成一片,两指轻捻仿佛拿住了一根银针般穿梭在白色布匹上,无数丝线从妇人袖中钻出萦绕在她盈动的手中,随妇人动作上下轻晃成了她想要的物事。
男孩头顶多出了一柄白伞,微小的雨珠根本无法渗透细密的白丝,这柄白伞替他们挡去了秋雨的寒凉,也挡去了过往的悲凉。
妇人让男孩坐在她的臂弯中,撑着白伞缓缓朝山林深处走去。
“我们的好织儿会是个厉害的玄蛛呢,已经能够引出那么长的蛛丝了。”
妇人温软的声音落在疲惫的男孩耳朵里就像安睡的曲儿,刚才拼命牵出丝线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精气,小小的身躯蜷缩在娘亲的怀抱里,眨动眼皮即将睡去。
“可再厉害也终究不为世人接纳。”
哀叹伴随话语将男孩送入睡眠,他自然是无法明白娘亲叹气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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蜕皮带来的虚弱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妖力,第三次狂怒爆发再次触发这间屋子的禁制,收不住的妖力倾泻在虚幻的幕布上又沿路反弹,那些白丝跟失了方向一般扎入他的皮肤中,让他得以冷静下来。
他在利用这间屋子能够反弹的特性,用自己的蛛丝强行束缚自己,这样才不会让他因为狂暴而撕裂自己的血肉,变成无脑的弑人妖兽。
感受鲜血从丝线流淌而下的温热,他总算能够借着这股疼痛思考如何才能让自己跟体内那股恶意抗衡,这股恶意能够让性情温厚的他变得狂躁易怒,无法再像往日那般沉着冷静。
这是那个男人对他们一族的报复,哪怕是湮灭之时也不忘将他污染,将最后那股沉重的恶意全部投掷到他身上,势要让他们玄蛛一族最后一只玄蛛受尽恶意折磨,最后自噬身亡。
歹毒的念想。
让他对人类最后一点期盼都消失殆尽,可他的娘亲临死之前又对他说道:“织纡,不要怀恨谁,是我们误了那些人。”
他突然感觉到身后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向谨慎的他立马扯断那些扎在骨肉中的白丝,幻出原型盯住门口。
来人似乎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大跳,扑通一下坐倒在地上,颤抖着双手想去拉开房门,结果屋子外面那人却乐呵呵地关紧了门扉,似乎还挂上了新的大锁。
咔哒的金属响声让跪坐在地上的人更加不知所措,拼命想去打开房门。
可任他怎么推拉,房门都是纹丝不动。
屋外的人应当是弄好了门锁,用力拍了拍门嘱咐一句:“小一,我等会再来接你哦。”
也不等屋内的人回应,随便挥了两下手就溜了,留下一只白鼬还站在屋外尖声尖气说道:“玄蛛织纡,莫要伤人。”
被唤作织纡的他闻嗅到了屋外那只白鼬放出的灵息,似乎在保护这被丢进屋内的瘦弱小子,他嗤笑一声,知道这是又打算趁他虚弱的时候强行与他结下护灵契约,可就凭这瘦弱的好似没几两骨肉的小子?
凌族这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才让这种货色上门来是吗?
“命令我?”
他冷笑一声放出刚刚滋扰他神经的恶意,滔天的妖力再次倾泻而出直接涌出屋子,将屋外的白鼬掀飞几里远,最后重重砸在庭院的怪石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方才房门被打开的时候,整间屋子的禁制也随即被解除了,不再有束缚织纡能力的反弹之力,所以给了织纡可乘之机,虽说他可以直接破门而出,但他没有那样做的打算。
织纡无法瞧见屋外的景色,却晓得他这一击足以震碎对方几根筋脉,更甚时能够让对方呕血不止,少掉几十年修为。
思及至此,他竟咧嘴狞笑起来,神色与妖魔无异。
结果腰间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
“不可以欺负那只白老鼠!”
刚才还瑟缩在门口旁的小孩子此时却性情大变一般,恶狠狠地冲他吼道。
八只绿惨惨的眼珠朝下,他有些意外方才那一下竟然没让这个小子昏厥过去,也不知道这小孩子是怎么躲开的,竟然还能够在刚刚那一刹那找到时机搬起一张椅子朝他砸来。
区区一张木椅又能拿他如何,更何况他现在是蜘蛛的形态,对比起渺小的木椅,硕大无比。
无外乎蜉蝣撼树一般不值一提。
好奇意外压过了身体里那股施虐的恶意,让他禁不住挪动庞大的身躯朝对方逼近,吓得对方连忙跑去屋内的杉木桌前,打算搬动这张体积看上去更大的桌子与自己抗争。
“呃——”,瘦弱的小孩咬紧牙关努力搬动那张桌子,但是桌子纹丝不动。
织纡饶有兴趣的看那小孩子使出吃奶力气搬桌子,看他终于搬动了一点后,兴致盎然地伸出一只触肢按在桌子上,一下子让本来堪堪移动的桌子重如千斤,而那个孩子五官都皱到了一起,看上去还在使劲努力争取将桌子从他的触肢下解救出来。
织纡百无聊赖的等了好半响,他本来还想看看这孩子实力如何,结果让他失望不已。
他只不过将触肢放在了那张桌子上,这就让那个孩子挪不动了。
没甚没意思。
织纡干脆利落的抬起触肢将那张桌子拍了个稀巴烂。
对方似乎终于彻底知道彼此力量的悬殊,顾不上擦拭脸上被碎屑刮破的伤痕,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就这?”
根本没有任何悬念的对决在小孩子倒地那刻结束,织纡用两只触肢捻起这昏迷不醒的小家伙,左右甩动了几下,这副瘦弱的身子就连提起来都没什么重量可言,更别提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很好奇刚刚这家伙是怎么躲开他那一击的,就连那只白鼬妖都受到了重创,而这孩子却是毫发无损,甚至还能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袭击他。
织纡饶有兴致的拎到眼前瞧看,皱巴巴的小脸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再加上这副瘦弱的身躯,跟凌族之前派过来那些强悍的青壮年不一样,那些人还能使出许多术法与他对峙几回合,而这孩子却只是堪堪躲过了他一击后,拿椅子砸了他一下,然后就被他拍桌子那一下给吓晕了。
不堪一击。
织纡顿感无趣,刚想将手中这小子甩到一边去,就见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然后用力一扭身,一脚就踹到了他眼瞳上。
“啊——!”
作者有话要说:皮皮小野猫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