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知，去里河！”

凌一捧着石头急切地跑向灵知。

灵知倏地收回气息，伸出手一把将凌一捞起让他坐在自己肩上，不再管墨玖与另外两只猫如何，直接拔腿直奔里河而去。

凌一不想再去思考今晚得对多少目击者进行记忆清除，原本在他看来只是件轻易能解决的小事，现在却为了只微不足道的水鬼拼命。

鬼魂溃散其实是稀疏平常的小事，魂灵本就脆弱，轻易就能击散、攻破，引渡他们的人只能尽可能将他们归回然后送入轮回，若是遇到魂灵破碎的情况，也只能是束手无策，替他们念上一遍再起不了作用的地藏经。

这是凌族一脉一直在攻克的难题，但目前仍旧未解。

连勇的魂魄只是走丢并不是溃散，那只需要寻回便好，但是这只水鬼却是危在旦夕，若不是因为它豁出性命保住连勇尸身，恐怕凌一并不能及时发现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特殊关系。

眼下的难题是不知道能否救回水鬼性命，或是在水1鬼彻底溃散前得知它究竟想告知自己什么！

片刻间便到达了里河边的凌一急忙跳下灵知肩膀跑向里河，眼前的河水如往日般汩汩流动，并不知晓它滋养的一个魂灵即将流逝。

凌一捧着石头缓缓放入水中，等待着石中鬼魅的回应。

这时河里的鱼群集体簇拥了过来，靠近凌一的双手，灵知见状上前一步抬手刚想驱赶鱼群却被凌一用眼神止住。

灵知默默地放下了手蹲在凌一身边，看鱼群将他的手层层包围住。然后就看到一缕白烟从被鱼群包围的缝隙中腾起，缓慢窝在鱼群形成的鱼床上，牵起凌一捧着石头的双手，露出明媚的笑容。

那是有着一双明亮大眼的男孩，不过十三四岁大小，穿着明显不合身段的宽大衬衣。

“我就知道您会来……”

他弯着眼眸说道，然后急切地要求“请您快些进入我的梦中吧……”

一句话激得凌一险些跳起，他定了定神不确定地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言下之意是男孩目前状态根本不适合。

“我可以的。”男孩低了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我没办法……再跟您说太多话了，所以……只能请您进入我的梦中。”

“我想……让你看些东西…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找您来的目的……”

“你...”凌一顿了顿，斟酌了一番小心说道“你认识连勇？”

“嗯。”男孩又挂上了明媚的笑容“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那你为什么”凌一皱着眉，握着男孩冰凉湿润的手“为什么要舍弃魂灵去护着他，你知道如果再入梦你这残破的魂体就要彻底烟消云散了！”凌一感受着手中湿润在不断流逝，虽然不忍但还是道出了事实。

男孩歪了歪脑袋，认真思考道“......大概是因为他……给我烧了一份纸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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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梦，实为梦境回溯，通过搭建魂灵桥梁进入对方梦境的术法，是凌一所在的凌族一脉解决事情的常用手法。需要耗费彼此一些精力，对于普通人而言就像是大脑短暂宕机了一下，很快就能恢复如初。但对于已经精神不稳，魂灵处于溃散的鬼魂而言，却是魂飞魄散致命的存在。

被紧紧握住双手的凌一不敢太大动作，生怕自己再用力一挣，对方好不容易借里河恢复些许的精气直接溃散，到那时更加无力回天。

那块晶莹剔透的石头在两人交叠的双手中流溢出五彩光芒，凌一恍然想起水鬼因为自身薄弱缘故，只能寻人来代替自己困于水牢之中，他们唯一能使的手段就是交换，也被称为赠礼，通过赠与对方东西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这个手段有个局限，那便是只能换取同价物品。

这块石头本身并没有太大的价值，哪怕蕴含着一丝灵动的气息。

凌一沉吟片刻，感受着石头中开始盈满的魂灵气息，那是沉淀许多岁月，期冀有朝一日自己能够投胎转世的气息，是微薄的身躯最珍惜的物事，是水鬼全部的记忆。

凌一问“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去找替身？”

如果这只水鬼早些惹事让他注意到，自己说不准早就将他引渡掉了，但是却从未有溺亡事故发生，加上灵知讨厌水的缘故，他们几乎不怎么来里河。

所以也没能及时察觉到异常。

男孩勉强笑了笑，努力握住凌一的手让他收下石头“....因为......”

后面的话随着魂灵的流逝散在了水里，男孩没能坚持将后半段讲完。残缺的魂灵甚至无法成团，无法被归回，只能碎成星星点点与世间尘埃融为一体。

被强制赠礼的凌一没有拒绝，梦境桥梁已经在无形中自行搭建起并延伸至里河中，普通人肉眼看不见，流光溢彩的桥梁此刻正等待着它的客人造访。

凌一沉默地将石头握紧，许久才抬手从尘埃中抓取到一道微光往石头中倾注，这是他回的礼，虽然挽救不回残破的魂灵，但是能够保留一丝残余的气息让他们与珍惜的事物一同沉眠，这是凌族一脉倾尽所有争取到的温柔。

凌一要找到水鬼最珍惜的事物，将石头埋葬在那里。

顾不及灵知百般嫌弃，凌一先一步踏上流光溢彩的桥梁，走入了里河中心，去探索水鬼堵上性命都要让他知道的事情。

灵知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后，在凌一入水的前一秒走到他身旁，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唤起了一层透明罩子，将二人罩在其中，将里河的水全部隔绝在外边。

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扭曲起来，原本延伸至里河中心没有尽头的桥梁此刻在他们踏上桥的瞬间展露出了另外半边桥身，桥梁的另外一头，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还未开发完全的三通城。

与识海不同的是，梦境回溯存在着许多不确定因素，因为取决于对方想让进入的一方知道的东西，可以虚构也可以是全须全尾毫无隐瞒的展现。

在梦境桥梁搭建的平台中，不用畏惧会对对方造成多大的影响，只需要对方小睡一下补充消耗掉的精气就可以了，多则一个小时少则几分钟，视情况而定。

另外，在这里面施展能力不用担心会对对方造成影响，但反之对方也可以左右进入梦境中的人，如若不是必须，通常不会选择入梦。

只是现下不同以往的是，梦境主人已经不在了，梦境桥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塌，他们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找到水鬼想让他们知道的东西，然后赶紧脱身而出。

凌一二人落了地，四周是还没开垦仍是杂草一片的林地，里河正蜿蜒其中，彼时的里河还只是从后山流下的山泉水，还没开发完全成为江河，但已经有人将里河引向平整好的宽地，让还是细流的里河慢慢形成了一个水潭。

水潭旁有了些许开垦的痕迹，土壤都已经松动了大部分。但是因为年代较早，技术还未成熟，人手严重缺乏的缘故，这块地方暂时被搁置了，看起来放了有一些时日。

凌一走到水潭边，看着惊慌失措的男孩挣脱不出水潭的桎梏，只能睁着大眼惊恐地张望。

积淀很多时日的水潭自然不浅，没有任何加固建设的边缘更是泥泞一片，湿滑不已。强健的成年人落了水都很难自保，更何况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凌一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缘故跑到这里然后还不小心掉入水潭中溺亡的，而且很不幸的是，因为没人来往的缘故，导致七天内男孩都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亡这个事实，更别提找替身的事。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里河已经形成了，土地已经开发了大半，开始有人带着妻儿坐落此地，斗转星移间，村镇已经有了雏形。

男孩将失足掉入水中的孩童扶上了河岸，看着嚎啕大哭奔向村庄找妈妈的孩童，傻愣愣地挠头。

凌一看着眼前景物再次扭曲变化，有人不小心将挂在书包旁的小巧挂件掉进里河，被男孩顺手接到，男孩看着这精致小巧的东西，明亮的大眼扑闪，他有了喜欢的东西，对于十三岁的孩子而言，漂亮精致的东西格外的有吸引力。

有了喜欢的事物便有了欲望，一向护着鱼群不被人类侵扰的孩子也禁不住诱惑，主动引导一条鲫鱼游向喜欢在里河里垂钓的人们。

那是他第一次使用赠礼，用鱼跟对方交换了东西，对方收了鱼便迷迷糊糊去买了挂件扔进里河，渐渐地河里的东西便多了起来。

凌一看到这里失笑了下，想到自己第一次翻找里河寻找他身影的时候，就看到河床底下一堆的动漫周边。

跟逐渐繁盛起来的三通城一起和谐共存的男孩继续滥用他唯一的能力，但鱼的数量也在减少，男孩只能让鱼儿们顺着水流去寻找食物，只有鱼群吃饱长得壮他才能继续易物。

那天他听到路过的学生在讨论新出的周边有多么抢手，再过几天估计就要售空了，男孩按捺不住心里的瘙痒，引着鱼群去到老人身边。

戴着草帽但依旧挡不住太阳炙烤的黝黑皮肤老人平时总是架着手机对着河面钓鱼，他笑呵呵地跟着手机里的谁在聊着天，也不怕惊扰到河里的鱼儿们，男孩从来不去他身边，因为他身边总会围着一群人对着河面指指点点。

但今天不同，今天来里河的人屈指可数，寥寥无几。垂钓的更是只有老人一个，男孩不情不愿但又禁不住内心的渴望，只能引着鱼群去到老人周围。

他希望老人能够钓多一些，这样就能换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跟男孩有着同样疑惑的是，今天老人并没有架起手机，身边也不再围着一群人，他像是个普通寻常的钓鱼佬一般，安静地垂钓着。

手中的鱼竿不像往常的做工精细，看起来像是自己改装过的，略显粗糙的普通鱼竿，可是老人的神情却比往日架着手机要来得舒坦许多。

凌一揣摩着这六旬老人估计就是那以钓鱼技术著称的网红连哥——连勇了，他转头向沉迷网络的灵知求证，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连勇是因为技术超群，总能钓到心意的鱼而吸引了大批粉丝。

起初只是平平无奇的钓鱼老手，退休了没事就来里河钓鱼，但是后面随了新潮，开始摆弄起手机后，就开启了直播生涯。

连勇运气好遇到了误入他直播间的闲散粉丝，那位粉丝一时兴起就让连勇钓自己指定的鱼，连勇凭着自己半辈子积累来的经验屡屡得手，也正是这个事件让的连勇名声大噪，在六十耳顺年华迎来了人生的鼎峰，坐拥百万粉丝，许多人慕名前来观看连勇钓鱼。

甚至因为连勇钓鱼的精准性，许多粉丝会在直播间下注，猜测连勇多少竿后能得手，从十竿到八竿，再到五竿，最后甚至有人投掷千金赌注一竿入手。

兴许是粉丝这类行为让连勇感到力不从心，所以他也偶尔会简单钓钓鱼，不开直播，因为男孩总是避开连勇的缘故，所以他才会对连勇接下来的行为感到诧异。

连勇技术依旧精湛，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网络上的争端虽然让他感到有一丝疲惫，但他使着那柄粗糙的鱼竿依旧如鱼得水般，细丝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划出妖娆的曲线，然后精准地扎入水中，不需要男孩任何引导，就已经有鱼儿循着味道自动上钩了。

鱼篓里已经满满当当的，塞不下任何鱼了。

然后连勇收了鱼竿，在男孩的惊诧中将鱼全部放回了水里，还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包鱼饵，撒进河里，供鱼群享受，然后自己简单收拾一番便起身离开了。

男孩看着眼前欢快吃着食物的鱼群发愣，已经将自己想要跟对方交换物品的心思忘得一干二净。

灵知这时候才转头看向同样疑惑不解的凌一，解释道“这是他的习惯。”

凌一眯着眼盯着灵知，问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你关注过他？那你没跟人一块儿下注吧？”

灵知扭过头看向别处，毫无感情的回复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