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洐说到做到,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止是危险,连感冒都没有再让沈听风得过。
只是沈听风一出差就感冒,回来的时候就挨着周洐养病,热乎乎的,他这种体虚的人体会不到那种旺盛的生命力,不过紧靠在一起,就好像自己也获取了一半。
几个月后,随着沈明辉的入狱,热度逐渐散去,年轻有为的董事长也没有人再关注,做足了准备之后,把已经被放弃的海岛链计划的土地、产权以极低的价格购买下来,重新启动。
单这一件事就耗费了五年时间,项目落成又花费了好几年,沈听风找到沈明辉,告诉他这件事。
沈明辉沉默了许久,只是不解又不甘的问:“为什么。”
为什么沈听风可以做成,而他付出了一切却只得到失败。
沈听风没有解答他这个疑惑,沈明辉永远也不会悟出来,做好一件事情很难,结局是成功也好,失败也罢,过程中承受了它的责任,才会去珍惜它的每一次收获。
就像他们的孩子,因为担心生育带来的影响,就可以随随便便代孕生子。既然得来如此容易,也就不会去珍惜。
两人的生活都沿着各自的轨迹行进,项目落成的时候,周洐买的第一套房也正式落户,两室一厅。
沈听风高兴的跟着他一起搬家,把其中一间房改成了书房。
沈听风曾担心过,周洐与家庭虽然不怎么亲近,但也是家人,只怕他们的相处会只有几年。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再也没想过这件事,刚认识的时候,也有许多人向周洐表达好感,可通通被他无视,他们在一起后,周洐却从未让他因此而有烦扰。
家庭同样如此,周洐并未隐瞒过他的存在,家人一问起就说了,虽然难以接受,但也无可奈何。
没有外力的阻拦,他们的时间越走越长。
每到换季或是变天,沈听风总会感冒,在觉得不舒服的第一时刻,就去了医院检查,是胃癌早期,治疗后恢复情况良好,但经过了这一件事,本来就瘦的身体看起来更伶仃了。
年轻时一碰就着的干柴烈火,现在全部转化为了温情,周洐抚摸着他嶙峋的脊背,说道:“住院吧。”
沈听风无奈提醒他,“我已经好了。”
过了一会,他推了推周洐,“你去那边点。”
周洐按亮了台灯,“不舒服?”
沈听风背过身去,不让他看,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周洐没听到,把被子往下扯,以为他感冒了怕传染,沈听风恼羞成怒,轻斥道:“抱腻了。”
周洐愣了一下,“嗯?”
沈听风又躲进被子里,周洐没有再动,隔着被子问他。
“真的?”
沈听风心想,怎么会呢,他这辈子还没过够呢,如果有人第一眼就叫他觉得合心意,那看上一万年也不够。
他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
有一点苦的木香,像坏掉的木头。这个味道不好闻。
第二日他就下单了香水,晚上喷完又高高兴兴的抱着周洐。
曾经因为没有漱口都觉得不得体的人,也开始焦虑自己变老的痕迹,不过他看着周洐,就有了另一种标准。
周洐每日活动于紫外线与劳力之下,让人猜不出他真实的年纪,某一次还被人误以为他是沈听风的哥哥,沈听风觉得挺有意思,等到私下里,趴在他而耳边喊他哥哥。
他虽然体弱,到底养尊处优多年,跟着折腾了一夜,体力勉强跟得上,却在心里发誓再也不喊了。
说什么来什么,或许他真的运气不大好,遛狗的时候,被狗撞了一下,小腿骨折,不得不去医院。
周洐去到医院的时候,石膏已经打好了,沈听风坐在床边,看着外面夕阳的光,突发奇想一样说:“我想看完整的日落。”
在可以做到的范围内,周洐从来都会满足他,在他面前背着身蹲下,沈听风笑着趴在他背上,没有看到助理推着的轮椅一眼。
医院有十几层,但是不够高。
他们掠过人群,驶过车流,去到离他们最近也是本市内最高的一栋建筑里,乘电梯上到高层,最上面还有四层公用电梯不能上去,去到天台只能走楼梯。
楼道内很安静,呼吸交错,在眨眼的瞬间里,沈听风回想起了那年雨夜,他伏在周洐耳边说:“以身相许这么好啊,下辈子可以提前预定吗?”
周洐揽着他的手臂有一瞬间的发紧,“可以。”
沈听风笑起来,温柔的注视自己身前的人。
他看到了一场完整而又浩大的日落,此生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憾。
沈听风早有预感,在一个算不上年轻却也称不上年迈的年龄去世,给周洐名下留了巨额的财产,想让他那个让人捉摸不透又异常古怪的爱人不必再劳累,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如愿过。
这笔钱周洐一直没有动,交给私人基金会打理,每年定期捐献。
他住在自己买的那个房子里,房间里的物品都没有变动,质量好,十年如一日的耐用,用习惯了,替换也只会换同款,生活在未曾改变的环境中,时间的流逝也不知不觉。
某一日,他在给外墙粉刷,下面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问询。
“周哥?”
周洐没理,把一面墙刷完了,绳子落下来,脚站在了实地上,刚才出声的那个人忙递过来一瓶水。
周洐这才看过去,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眼前的人黑瘦,腰板却挺得很直,精神矍铄。
眼前的人脸上也爬了皱纹,推了推眼镜,热切的自我介绍说:“我是赵晓晨。”
周洐想起来了,嗯了一声,拧开盖子把那瓶水喝完。
“周哥,你当年让我上学,我就好好上学,后来当了老师,熬了几十年,现在当校长了。”
赵晓晨的神态中夹杂着骄傲,当年用□□去工地干活的他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样体面的地位和职业,这几十年的岁月中,也没有想到,他们会隔了这么久才再见。
青春不复,岁月像刀子一样,雕刻着所有人的模样。
赵晓晨心中有不少伤感的文艺句子,说出口,却只是拉着他的手哭:“周哥,当年你帮我,我感谢你一辈子。”
“这两天,我带着我老婆上门拜访,叨扰你和嫂子,可千万别见怪。”
周洐望向天边灰白的天空,一排白鸟飞过,驶进了天尽头。
他语气平淡:“他走了。”
赵晓晨哭声一顿,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这简直就是标准的晚年悲惨生活,鳏夫,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孩子。
又一想,有了孩子还让自己的老父亲爬那么高干活,没良心!
赵晓晨感同身受,气得咬牙切齿,暗暗下定决心,他也该改变周哥的生活,让他的晚年无比幸福!
周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活计告一段落,就准备离开,赵晓晨忙跟在后头说要送他。
周洐说:“我有车。”
工人都是骑电瓶车来的,附近在修路,坑坑洼洼的不好走,赵晓晨坚持说:“车我找人骑回去,咱们兄弟久别重逢,今天晚上一定要去喝一杯!”
周洐说:“下次。”说着打开了奥迪的车门。
赵晓晨:“……”
时间又过去很久,没有旧人再重逢,亲人变成了亲戚,亲戚又变成了远房亲戚。
随意的八代嫡房长子长孙都几乎要把房间填满了,周洐喂不动了,一户一户的送走。
一个来收狗的人在取下项圈检查狗身的时候,忽然咦了一声,说那里面有字。
周洐不知道这件事,就说:“是商标吧。”
那人念了出来:“明天我能见到你吗?”
那人笑道:“不知道你们后来有没有再见。”
周洐愣住了。
他养狗很少系项圈,但送养出去的时候,必须要给别人以保障,家中又堆了许多项圈,一个一个都随着送了出去。
只剩下五条。
他看着那上面的刻痕,一户一户寻找,把送出的项圈全部找回。
没有一句,是相同的话语。
他明白了为什么那时每次他拿着项圈的时候,沈听风总会笑了。
他以为他看到了。
这份迟来许久的感情传递,穿过了几十年的时光,没有失色一分一毫。
周洐坐在了墓碑前,看着照片上温和笑着的人,伸出手指轻轻擦拭,将昨日落下的雨的痕迹抹去。
他的思念很薄,却无限绵长。
四十年过去,他仍旧怀念早晨整理仪容时,那个贴近他轻柔而小心翼翼为他刮胡子的人,却有些忘了,在更早之前的许多年,一个人却从未觉得空虚。
就像永不断绝的风,并不会察觉到其中一缕有什么不同。
只是它格外沁香浓烈,熨帖人心。
从此以后,万千风过,都只会觉得缺少了什么。
【正在扫描……】
【情感波动范围异常。】
【进行精神检测……】
墓前的老人静静地倚靠在石碑上,面容扭曲,似乎在忍受着极端的痛苦,而后渐渐归于平静。
【精神检测正常。无违规】
【开始下一次职业体验,祝您愉快。】
周洐在病床上醒来,这具身体胸部以下瘫痪,职业是作家,要实现这一切,只能依靠两只神经异常的手。
原本他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这是情感检测异常的惩罚。
是选择释放无用的感情,还是选择康庄坦途的人生。
想要得到什么,都必须付出代价。
周洐平静地走完了这一生。
送给沈听风的项链仍旧在他身上,好像从来不曾属于过另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卷:猎人×毁容罪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