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守则:
1:不能转行。
2:不能有过于复杂的情感交流。
3:不能留下后代。
为保证沉浸式体验,体验期间只能呼叫系统一次。
祝您愉快。”
………………
嗡嗡的嘈杂声充斥在耳膜,孩子的哭闹、外放的电视剧、大声的交谈,还有乘务员吆喝只剩了最后一份便当。
周洐摸摸饿得发疼的胃,要了那份价值五块钱的便当。乘务员第一次吆喝时,他就已经饿得不行,但为了吃到最便宜的饭,只好忍到最后一刻的促销。这一份钱花出去,他浑身上下就只剩二十五块。
坐他对面的女生默默观察他好久,见他吃饭如风卷残云,忍不住从包里掏出一桶方便面递给他。
火红的包装,红烧牛肉味的。
“喏,三块钱卖给你。”
女生想,现在的男生都要面子,不要钱不一定会接。她默默等着下一步的发展,心里早已预备好了说辞。
周洐愣了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吃饱了,谢谢。”
好久没吃饭了,现在也吃不了那么多。
“哦。”女孩把牛肉面往回挪了一点,有些挫败,掩饰尴尬般往窗外看去。
玻璃窗外,冒青芽的麦地蔓延到视线尽头。
周洐在探索他的包。
一把钥匙,一本高中毕业证,二十五块钱的纸币,一个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小屏幕智能机,一个瓶子里结满茶垢的水杯。
他按亮智能机,光是解锁界面就卡了七八秒,界面跳进去,微信图标上有一个小红圈圈。
又等了半分钟,才看到那一条信息。
刘大富:到哪了?
周洐慢慢按着按键,怕它反应不过来:刚出省城。
高考分数二百出头,专科都不要他,也没钱没脸读了,经同村人介绍,去大城市找工作。
这个工作,就是工地搬砖。
信息发出去,透明的小圈圈一直转啊转,最后变成了红色感叹号。
周洐眼皮一跳,把手机扔回包里。
停靠站上来了许多人,大包小包提着麻袋,他旁边的空座上也坐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小孩一岁多的样,被抱在怀里一直折腾,腿脚乱蹬,他不由得往里挪动。
过了一会儿,周洐有些渴,小心翼翼的挪动出去,看见水瓶就糟心,于是跑到餐厅车厢拿了个一次性塑料杯。
等的人多,热水又烫,他接了一杯又从队尾排起,喝完又接一杯准备带回去。
他走到座位旁,座位上睡着一个小孩。
周洐就靠着椅背站,喝完水把塑料杯放到板子上。他个子高,有中途站上来的人就帮忙放行李。
一直到两个小时后,小孩睡醒了,在座位上爬来爬去,沾的全是灰脚印。
周洐看着,走到女人面前说:“你孩子醒了,我得坐回去了。”
女人看着手机咯咯直笑,像是没听见一样。
周洐又重复了一遍。
女人不耐烦的抬起头:“怎么着,刚才不是挺有爱心吗?我小孩儿才一岁,坐一下怎么了?”
对面的女生早就忍了许久,忍不住出声:“你是他妈,要是心疼你孩子去买卧铺啊,占别人位置小心被举报补票!”
女人脸僵了,看着四周投射过来的视线,把孩子抱在怀里,大幅度摇晃。
一边晃一边阴阳怪气的说:“现在的年轻人啊,果然都是那手机上说的利己主义!”
女生不岔,瞪了她一眼。
周洐轻声道了声谢。
女生笑了笑,犹豫了一下掏出手机打开二维码:“能加个微信吗?”
“……”
周洐想着那破手机,还是别丢人现眼了。
“没微信。”
这理由真糟糕。女生心想,把手机收了回来,遗憾的说:“那好吧。”
周洐抱着手臂,倚着内侧浅眠。
火车时不时摇摇晃晃,一点都没有新时代的日新月异。
他模糊记得,有一次也是坐火车,抓了个小偷,人拿塑料片把他脖子上划,差点就没了。
回想着,一睁眼,就看到了斜对面的男人掩在板子底下的手在鬼鬼祟祟的动。
女生撑着脸,一脸忧郁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周洐敲了敲桌子,对女生说:“不是要加微信吗?我下了一个。”
把手机拿出来,地球和小人那里怎么也跳转不了,周洐面不改色:“等一下就好。”
男人猛的缩回手,瞪着他。
女生噗嗤一笑,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没事,我等。”
周洐看他没有了下一步动作,跟女生说:“咱俩换个位吧。”
女生犹豫了一下:“可是我下一站就下车了。”
界面不动,过了一会,跳出来一个小框:电量不足。
还没等周洐说话,女生把手机收了起来,嘴里嘀嘀咕咕的说:“果然跟帅哥都是没缘分吗?”
周洐装作没听见,也把手机收了起来。
晚上九点到目的站,周洐把包背在前面,从椅子底下拖出整整一麻袋的东西。
他毫不费劲地单手拎出站,也是因为劲大,父母感叹去搬砖总比种地好,把他送出了从小生活的家乡。
周洐对这份新职业一点都不期待。
这是个小站,站外没多少人,他刚走出去,一个体格强壮长相憨厚的男人就跑过来。
“到了也怎么不给我发信息呢?”
他就是刘大富,是周洐来投靠的邻居的表妹夫。
周洐解释:“没网没电。”
刘大富接过他手里的麻袋,登时一愣,看周洐提挺轻松怎么这么重。
他把麻袋扔上三轮车,让周洐坐在后车斗里,还给他准备了个小板凳。
“我跟领头说了,明天就能干活。一开始工资不高,一天一百五,等熟练了钱就多了。”
“你那什么破手机,杂牌不好,赚了钱赶紧换。咱俩现在去工地的宿舍,人多味大,但不要钱,先凑合住着。”
周洐努力将长腿蜷缩着,这车斗里还有半车木柴,不知道哪就冒出一颗钉子扎人。他小心翼翼的,时不时应和一声。
刘大富热情又话痨,一路说着他工地上的事,一个小时就过去了,到了地方。
周洐跳下车,眯着眼看四周。
这里比火车站那繁华不少,四周都是高大的水泥楼,还架着架子,披着绿网布。
刘大富说,让他先干水泥工,从搅水泥开始,得先拜师,才能学艺。
路灯投下刺眼的亮光,微小的尘土在空气中浮荡。刘大富领着他,绕过土堆,绕过铁架,到了一排铁皮房前。
他推开门,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
周洐忍了忍,心想这可不是一般的味大。
屋子里有几个人光脚坐在地上打牌,嬉笑怒骂声不绝。
刘大富见惯不惯,帮周洐抖开麻袋,铺好床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跟你姐也就租了一间房,不然就让你去我们那了。”
周洐说了声没事,送刘大富出去。
刘大富租的房子离这不远,他不让周洐送,想了想还有没有什么忘说的:“你明天跟着那几个人,早上会有开会,到时候有人安排。”
周洐嗯了一声,目送刘大富走远。
他回去屋子里,那几个人还在打牌,有一个人给他递烟,周洐借了火,走出去抽烟。
烟倒是好烟,按照现在的物价,周洐那二十五块钱还买不了一包。
他抽完烟看着天边朦胧的月色发呆,等到屋里没了打牌声,才走进去睡觉。
周洐一整晚都做着噩梦,好像有一个恶臭的大怪物追着他跑,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以至于第二天他被喊醒时,脑袋里全是蒙的。
八点开工,偌大的施工现场分了十几批人,每一批都有几十人。周洐默默数了数,得有上千人。
他们这一队的领头站在土堆上说完了话,扯着喇叭喊新来的留下来,人群四散,留下四人。
领头上下扫了他们一眼,翻看手中的名单:“刘全,赵晓晨,周洐,李子赫。名字都对吧?”
没等其他人说话,一个声音抢着说:“都对,都对。”
周洐看过去,说话的男生看起来很小,像是未成年,瘦的很。
领头嗯了一声,又喊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跑过来,领头跟他说让他带新人。
工地都是吃苦耐劳的活,新人干这个都不习惯,喜欢偷懒。那个人有些不乐意,还没说什么领头的就摆摆手走了。
他绷着脸看那四个人:“我叫钱兆,你们跟着我去搅水泥,别给我偷懒啊。”
学了一会,周洐被单独安排了一个机器,弯腰提着一袋袋石灰往里倒,又得不停铲石子进去,不一会衣裳沾满泥点。
七月份的天热得很,太阳晒着,周洐衣裳全湿了,紧紧地贴在皮肤上。
他第一天,工作服没合适的,穿的是自己的衣裳,半天功夫,就已经脏乱不堪。
工头瞧见了,给他找来一件大号的旧工作服,周洐穿上还是有些小,棉质的布料紧紧裹在身上,行动都有些不便。
之前那个叫赵晓晨的瘦小男生也在他附近,周洐暂时忙完了一些,看着他费老大劲才把石灰倒进去,就去帮忙。
赵晓晨激动不已:“大哥真好,谢谢大哥,大哥牛逼。”
周洐问他:“你多大?”
赵晓晨一愣,支支吾吾的说:“23。”
他抹去头上的汗,眯着眼看向四周:“我比你小。”
总觉得有人在看他。
阳光刺眼,忙到中午,管了一顿红烧肉。刘大富是高层施工人员,抽了空过来看周洐适应的怎么样。
周洐说还行。
他端着一次性碗,坐在碎石上边,远离人堆,看着挺孤单的。
刘大富忍不住说:“你之前在校园里,不适应是应该的,这里的人都浑,你别跟他们起冲突。”
周洐一边吃饭一边应声,饭香,他觉着这工作也没那么让人烦了。
忽然,他眼睛定在一个地方。
那里有几条通往外界的土路,一辆商务车停在那里,车前有几个人在交谈,但是其中一个人时不时往他这边看。
穿西装打领带,不认识。周洐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