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结束会议后,随斯摩格来酒馆的还有缇娜上校。二人是同期,又是泽法教官生涯中最后几批学生,在心高气傲的学生时代里彼此是少数能入眼的存在。
缇娜点了根烟:"我在这次的航行中听到了泽法老师的动向。"看到一旁还在摸索的斯摩格,顺带举起打火机示意。
斯摩格摆摆手,终于从上衣兜中摸到了火机,海军大会无外乎是报告战绩或规划战略安排,却有严格的服装要求,导致他一时忘记火机揣在哪个兜。
他一手防风一手扣动火机点火,雪茄燃起火星,他仰头吐烟,半晌才回应:“嗯?”
“泽法老师创建的反海贼联盟又扩编了一群新人,最近在新世界一带打击海贼势力。”似乎在等待斯摩格的看法,缇娜不再多说。
他"嗯"了一声,回道:"这是他的选择。"轻描淡写的仿佛在谈论天气。
"喂,我说你啊,还是一点都没变。"缇娜摇摇头。
二人不约而同的不再多言,一是两人对此事的态度不同,二是已经走到了酒馆正门口。
莱娅站在外墙的阴影里,实际在听到长街上的声音时她就想离开了,可随着脚步的逼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把二人的对话听到个七七八八,虽然她并不了解谈话中的"泽法老师"是何人,但误听私人谈话总是件尴尬的事。
显然二人也是发现了她的,莱娅这缩头乌龟是装不下去了,她歪头打招呼,装出一副才觉察到的样子:“斯摩格你来了?这位是?”
他有些好笑,"我的同期,缇娜。这次也来参加海军大会。"
今夜月色缭绕,斯摩格脑海中无端拼凑出第一次见到莱娅的场景,那是罗格镇的深秋的晚上,同样的夜月。他刚刚抓捕完一伙港口的海贼,回到基地的路途径港口店铺,一声"小莱娅——酒又喝完啦——"从酒馆传来。
斯摩格对此一向不会过多关注,但他隐约记得达斯琪提过她与一位叫莱娅的姑娘是朋友,因此留了两分关注。
不多时,后门外走出一位姑娘,高挑、清瘦,夜幕下看不清面孔,但她的发丝浸润在月光下透着光。兴许是工作太过劳累,或应付客人是一件费力的事,她薄肩靠在木门上,抬头望着月亮,呼出一口气。
冷夜吐出热气,白白的,像在吐烟。
片刻后,姑娘回身搬酒,似乎从外墙上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驻足看了好久,在又一声催促后回到酒馆。
然后斯摩格回神,盯着一个女人看这么久,无不无聊。
所以他这次很快瞥开眼去。
缇娜点头示意。莱娅挪到酒馆门口,撩开防风的布帘请二人进去,她一面笑一面回应:“早听说缇娜小姐了。”
缇娜先进屋,她挑眉:“听谁说的?”用拇指点了点斯摩格,“不会是他吧?”
店里清冷,未到海军士兵解散的时间,只有达斯琪一人。见缇娜进屋,吧台前喝茶的达斯琪招手:"你们终于来了呀!"
斯摩格额角一跳,先躲开缇娜的手指,"你少乱指了。"又冲达斯琪吼道:“你没有工作可做吗?”
缇娜勾勾嘴角,她很是爱看斯摩格吃瘪,达斯琪不吱声,好像...她确实清闲了些...
莱娅也微微笑,先前被抓包的尴尬抛到九霄云外。斯摩格错身进屋,深深看了莱娅一眼。
这人怎么离自己这么近,浑身的烟味,莱娅绷住脸。
招待客人落座,莱娅由衷说:“女海军军官难得,更...”她看向一旁,达斯琪拼命用眼神暗示,她便收了声,笑道:“非常厉害,我自然要记住。”
实际是前不久达斯琪同她讲的,海军里女性很难出头,虽然她是同届里成绩最优异的,但离往届的优等生缇娜还有一段差距,所以她一直将缇娜作为变强的参考标准。她说这话时,眼神里熠熠生辉。真好,莱娅想。
缇娜风轻云淡,"女海军会越来越多的。"她的语气极其笃定,好像亲眼看到了遥不可及的未来。
莱娅心头重重撞了几下,缇娜的自信过于耀眼,像阳光一样,会惠及每一个照耀在阳光下的人。
此刻氛围和谐,莱娅不免畅想,海军大概是一个可以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不然她们为什么流露出如此鲜明的神色呢?
但对于她来说,梦想是一件奢侈品。
莱娅已一种极温柔、极温柔的眼光注视着她们,越是怅然若失,反倒越会期冀见到打破桎梏的存在。
斯摩格扣了扣烟灰,“麻烦给我倒杯威士忌。”
莱娅推来一杯酒,四四方方的冰块欠在玻璃杯里,斯摩格用手摩挲冰透的杯壁,然后一饮而尽。有些默契像暗号一样无言,比如四分之一的威士忌加冰,再比如罗格镇滂沱的大雨夜。
莱娅是个海难中生还的孤儿,被一对有钱的商户夫妻领养,听说她被藏在宝箱里,商船误以为是宝物,打捞上一看却是个咿咿呀呀的小婴儿。
无奈家道中落,养母重病后,养父克里恩的生意也遭到了毁灭性的重创,受烟雾弹消息的干扰,倾尽所有囤的货物售卖不出导致破产。他们从别墅搬到了贫民窟,小时候的莱娅以为地球是一个平面,一面是富饶、丰盛和吃不完的食物,一面是肮脏、充满了老鼠蟑螂和残垣断壁。
后来才知道,地球不是一个平面,只是国家树立一道高墙,一面是富人区,一面是贫民窟。
克里恩会带着莱娅爬上高墙,指着其中某一栋说,那是他曾经的家。莱娅注意到,他说的是"他"曾经的家,不是"我们"曾经的家。那一刻莱娅明白了,养母爱她,养父不爱她。
可是她想不起养母的名字。
那年莱娅四岁,断断续续有零星的记忆。自她有印象开始,养父就是一个颓废的、暴躁的、时而神志不清的,恶毒的酒鬼。他们的小屋在二楼,这栋楼有些倾斜,墙壁上总有黏腻的泥垢,楼下随时放着泔水桶。有野狗偷吃。
小屋只有一间卧室,大屋充当客厅,马桶距离厨房不到一米。养父喝完酒后会变得尤其恶毒,养母就把莱娅赶到客厅,然后在没有门锁的卧室里,莱娅能听到落下的酒瓶与家具声,一声声落到皮肉上,打得皮开肉绽。
养母一声不吭,她不指望莱娅什么也不懂,只是想让她少一点恐惧。但养母一挨打,莱娅就哭,哭得天崩地裂,整栋楼颤抖。
她一哭,养父就打她。从此养母一挨打就把莱娅赶出房门,她捂着耳朵缩到天台,女人的哀嚎和皮肉绽开的声音追着她跑,回荡在楼宇间。
贫民区男人能从事的工作很少,跑腿工或是码头工人,克里恩选择了第二种。在莱娅五岁那年,他让她也找份差事,所以莱娅蹲守到富人区的入口给人擦鞋,和其他想谋差事的孩子一样。
海圆历1504年发生了很多事,贫民区碗儿东巷那头莱娅的养母去世了,另一条震动整个贫民窟的就是天上金又涨了,真是好笑,不被国家认可的居民居然也要交天上金。
码头工人的薪水不能缴纳高昂的天上金,所以莱娅白天擦鞋,晚上给餐厅剥牡蛎。她身上永远有一股鱼腥味,经久不散。
不仅连富人们嫌恶她,同行摆摊的孩子们也捏起鼻子怪腔怪调学她讲话。她失落地回到屋里,养母憔悴且慈悲地问她怎么了,莱娅把早上的经历原原本本复述给养母。之后的画面在莱娅脑海中久久回荡。
她闻了闻莱娅的手,细腻的好像在闻一件宝物。
莱娅把手缩回去,"很臭。"
养母又闻,然后笑了:“明明是大海的味道。”
除了母亲没人受得了这股异味,贫民窟常年断水断电,莱娅几周才螚洗一回热水澡,养父嫌恶地规定莱娅每天必须去河边洗澡,洗完才能回来。
但是莱娅害怕水,害怕一切的水。她怀疑自己对海水的恐惧来源于养父,他总说"你要是不好好干活就把你溺死"、"你敢跑就把你扔到海里",然后一次发现了莱娅偷藏私房钱给养母买礼物的时候,真的把她扔到海里,周遭是荒原古道,漆黑黑望不到头。海水争先恐后第往她耳鼻里钻,灌了两大口水,她便觉身体本能地要吐水,又呕又灌,皮肤都要爆开似的。
她觉得自己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养父把她拉上水面,冰冷地问:“以后还敢吗?”刚刚脱离水压,她连气都喘不上来,哭得力气都没有,只有无尽的恐惧,于是她拼命摇头。再也不敢了。
离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莱娅五岁的恐惧压迫她到十五岁,在偷听到养父和基地海军中尉合谋,要绑她做中尉第七房小老婆的时候。
莱娅决心逃了出来,偷走了养父随身藏的所有贝利。
先买的马车票走陆路,辗转了五六个镇子后混在商船里走水路。
然后走到了东海的尽头。普通商船无法进出伟大航路,十有八九都杳无音信。这里是莱娅能逃的最远的地点。
好心的酒肆老板勒布朗先生收留了她,让她跟在身边学手艺边照料酒馆。莱娅专心学起调酒手艺,记了厚厚一大本笔记。
勒布朗先生早年是水手,患有海员常见的心血管病,一年后不治身亡。他在临终前特意嘱咐莱娅,不要修订房屋户主信息,政府机关不毁及时普查,只要户主登记他的信息,莱娅就能一直享受最低租金的优惠。
料理好后事后,酒馆很快迎来了第一批客人,是一波在附近海域刚刚执行完任务的支部士兵。
一开始众人兴致并不高,不出一小时,满屋杯盘狼藉,众人都喝得酩酊大醉,还有几人跳到桌子上唱歌,说是唱歌,更像是不成调的哀嚎,鞋上、裤角上沾满了食物残渣,裹着战斗中的灰与血,恶心透顶。
支部的海军素质距离本部相差甚远,大多只是附近镇里民兵团组成的散兵游勇。
莱娅不愿多看,转头与吧台上趴着的神智还算清明的人攀谈。那人大约是其中的士官,稍微多了几分沉稳,他说:“小姐你别介意,他们在战争中失去了几个兄弟。”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人在死亡面前总是无可奈何。
士官举起一杯酒,“好人总是活不长久。”
“是啊,总是这样的。”她轻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写剧情固然重要,但是微妙的暧昧实在精彩。
注:本阶段达斯琪是曹长,属于士官而非军官。(大概是她在漫画里初次登场的军衔,后来阿拉巴斯坦事件后升职)
最后捉虫,莱娅1499年出生,目前故事发生在路飞刚出海也就是1520年,所以莱娅现在21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