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影影绰绰地落入屋内,支楚月握着手机,只听见那边的人声音喑哑地问她:“支楚月,为什么不开心?”
“我没有。”支楚月辩解,她扣着自己被子的角,扣了十几次,终于累了,垂下手来。
“我可能,我也许只是有点失落。”
支楚月顿了顿:“我在想,为什么只有十分钟。”
那头忽然笑起来:“支楚月,你想吗?”
“想什么?”
“和我永远在一起。”
永远。
在支楚月心里有点忌讳的词,因为说了永远之后就再也不会永远了。
但是支楚月明白林哲心里的意思,她自然是想的,可是却又说不出口。
她拧巴地说:“不要永远。”
“但是可以一直是。”支楚月顿了顿,眼睛被水汽烧得很红很润,“我的唯一。”
那头仿佛呼吸一滞,支楚月不再听到他平稳的呼吸。
过了很久才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蛊惑:“支楚月,轮到你了。给我个名分。”
“我想,在所有人面前都可以没有顾虑地牵起你的手。”
“可以吗?”
支楚月耳朵红了,不知道是被热气闷的,还是被心里那股暖流激的。
她轻轻地说:“可以。”
肖肖声声帮支楚月写的文章已经准备好了,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发了出去。
支楚月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赶往看守所,她需要去和江月月见面。
她匆匆看了眼文章:围墙般的校园暴力,如何摆脱?
剩下的内容她没有看,但是她知道肖肖声声的能力,在发出文章十分钟就获得了两千转。
这不是今天她的重点,苏真真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太在乎了。
她最想做的就只是把这些事情完完整整地展示出来而已。
她今天最想做的其实是见江月月,更重要的是了解清楚她心态忽然转变的理由。
那一句:我要上诉。
深深地敲在了支楚月的心上。
她听出了她深深的无力抗争与复杂情绪的挣扎。
江月月就像是一个深陷沼泽的人,越是反抗,结果越是残忍。
可是如果不反抗,结果也会一样…….
支楚月闭了闭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很快,支楚月就见到了江月月,她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加不好了。
也是,没人可以在看守所待几个月还能如初的。
支楚月愣了愣,又习惯性对她露出职业的疏离的假笑:“江月月。”
很惊讶的是支楚月看见江月月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些松动,她总是向上的嘴唇张了张,又颓靡地合上。
支楚月顿了顿,身体向前倾了倾,又喊了一次她:“江月月。”
“支楚月。”
支楚月听见她用那种很轻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喊着她的名字,像是不敢喊,很艰难地发出了声音。
支楚月头一次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而不是之前那种冷冰冰的“支律师”。
她脸上表情有片刻呆滞,但很快回过神来,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嗯,是,别担心,我们还有机会,这次上诉我会……”
“支楚月。”江月月又一次喊了她的名字,生生将她后半段话截断了。
支楚月抬起头来,发现她苍白脸颊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她的眉头皱得很深,很不舒服一样。
支楚月吓了一跳:“你不舒服?那今天我们先结束。”
“不要。”江月月紧咬着嘴唇抬起头来,对上支楚月的眼神,眼里的倔强又多了几分,“不要。”
“可是你……”
支楚月犹豫着说出口,江月月手紧紧覆在自己的心上,抓得很紧,仿佛不能呼吸一样。
她像一尾脱离水的鱼,在日光暴晒下,奄奄一息了。
她的汗越流越多,看得支楚月心惊胆战,可是江月月却抬起眼来,扯出一个有些悲壮却又坚定的笑:“不要。我可以继续。”
“你不用勉强,我明天也可以来看你。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来看你。”
“可是……我等不了了。”江月月顿了顿,“我一分一秒都等不了了。”
江月月的眼睛瞬间红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我等了六年,我等不了了。”
“我本来可以救你的。支楚月。”
脑子里嗡嗡作响,支楚月脑子里有片刻空白,脑子里的那股震撼不解带到面上,她的表情呆滞,直直地看着窗里的江月月。
“你说什么?什么可以救我?什么六年前?”
支楚月语速很快,像一场急促的夏雨,滴滴答答地落在江月月的心上。
江月月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她微微昂起头,漂亮流畅的下颚线落在半空中。
那是一个很有美感的姿势,如果没有这样悲痛的哭声。
“我都看见了。”
江月月瞳孔因为心里压抑的痛苦情绪有些涣散:“青廊小巷……下雨天…….我都看见了…….”
支楚月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了:“你…….”
支楚月说不上那个瞬间她心里的具体情绪,就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被人强行摁在了水里,在片刻窒息后很快她又重获了氧气。
六年前的事情,深刻得要刻进她的心里,可是她没想到她和江月月还有这样的羁绊。
救了又怎么样呢?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支楚月嘴角牵起一个牵强的笑,安慰她:“没关系,不管你看到了多少,嗯,我希望你心里不要有什么负担。”
“所以,你是因为认出了我,才愿意上诉的吗?”
“可是,江月月,我已经不需要你来救我了。”支楚月像是释然更像是安慰,“我更希望你是想要为了自己去争取。”
江月月茫然地看过来,嘴里喃喃着:“可是……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期待的了。”
眼泪流下又迅速被风干,支楚月看见她脸上纵横的泪痕。
“怎么会呢,你还那么年轻,只要你愿意,你的人生还有很多种可能。”
“不会了。”江月月的声音透着灰败,“我的人生,早就被人侵占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江月月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衣领,“为什么偏偏是我!”
支楚月看得心惊,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却又发现自己有点说不出口。
侵占。
哪种形式的侵占?
支楚月脑子里那些荒谬的想法拨开云雾连成一条线来,有一股冲力撞击着她的器脏。
她想吐,没来由想起六年前雨水混杂着各种混乱气息的傍晚。
没人可以牢牢记住六年前素不相识的人的悲惨遭遇。
除非她也感同身受。
锈铁的味道在支楚月口腔蔓延开来,仿佛那句话也带着血淋淋的意味:“你…….也和我一样吗?”
江月月没有说话,她只是那样慢地抬起头来,眼底一片通红。
嘴唇也被咬出红来。
那一瞬间,在支楚月的脑海里忽然被拉得很长。
眼前的事物忽然变得很远,远得像失控的棉花飘到空中。
日光之下,她的眼前一切都变得很小。
支楚月伸出手,仿佛六年前的事情就在眼前。
又一次被残酷地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