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常人,大概要和他推拉两番,说什么傅老师您真是谦虚了,像您这样的人怎么还不算温柔。
然而卫司莲说:“哦,原来你也是被迫的吗。”
被迫。
这两个字说来简单,觉察却没有那么容易。傅哲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是不是被迫,他总觉得自己是自愿的,自愿想让身边所有人都满意、和谐、安宁。可回过神来时,他并没有那么高兴,反而有一种深深的被剥削感。
他并不能表达出自己的不满,一旦有不满,那就是人设崩塌的灾难,或者关于伪君子的骂声就会接踵而至。
他也会反省自己,他是否不够善良,有时他心里会冒出一些非常阴暗的想法,还有对他人的攻讦,可他从未宣之于口。
傅哲英:“也?”
“很多人都是被迫的呀。”卫司莲说,“多你一个,也没什么奇怪。”
“如何被迫?”
“很多原因。有时,某些人为了满足自己的安全感,迫使你必须按照他们的方式行事。但你的人生只是你的人生,不需要对他们负责。”
卫司莲说着,觉得自己有点嘴快。交浅言深是大忌,他怎么会对讨厌的傅哲英说这些。
他喝过姜汤,身体更暖了一些,发困起来,车上暖风熏得人好晕,他上眼皮和下眼皮在打架。
他止不住地打呵欠,靠在车窗上,打算小睡片刻。
这个姿势很难受,头顶着坚硬的玻璃,肩颈也没有着落,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不能靠在傅哲英身上睡吧。
卫司莲迷糊着,眼前的景色变得抽象起来。
某一个时刻,他感到有什么人扳过他的身体,把他放平了下来。
身下是床吗?还是大巴车后座?
脑袋被抬起来,下面塞了一团软软的东西。
……就这样,他睡着了。
傅哲英坐在他身边,拿起之前翻到一半的书,慢慢地阅读起来。
黎闪摘下耳机,下车继续练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费柯耐不住寂寞,他特别想和傅哲英说说话,可是找不出共同话题。
绞尽脑汁地,他打出一行字:“傅老师,我可以教您打水漂的~”
发送。
傅哲英却还处在断网状态。
他没有找导演组拿回手机。
费柯探过头来,只见卫司莲躺在后座上,脑袋下枕着傅哲英的外套,傅哲英守在旁边认真阅读着一本心理学读物。
“傅老师~”他双手拢在嘴边,用气音说。
卫司莲正在最后一排座睡得香,突然被这声音吵醒了,烦躁不安。
傅哲英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示意费柯不要说话。
他对于一切找上门来的聊天都持以本能的抗拒,况且身边正有人在睡觉。
或许他在拿卫司莲当挡箭牌,他只是想找个合理的理由拒绝闲聊。
神奇般地,卫司莲的烦躁一下子就消失了。
费柯噤了声。脸孔僵住。
这个空间里只剩傅哲英小幅度翻动纸页的声响,还有暖气轻微的运行声。
相对的静谧叫卫司莲重新睡了过去。
=
晚间,傅哲英端来了两份节目组盒饭。
蒜蓉上海青,素炒雪里红,肉末粉丝,每样的分量是一掂勺再抖三下,没有一样是卫司莲爱吃的,他很挑食。
“……刚刚,副导演让我转告你。”傅哲英说,“说是你家来消息了。”
卫司莲更没胃口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傅哲英:“你的家人听说你脚受伤了,提议让你退综停拍,回家休养。”
“说这件事的是我父亲还是母亲?”
“你的父亲。”
卫司莲吃不下了。
如果是他的父亲,语气绝不会这么温和,什么“提议”,“回家休养”,最多就是“滚回来”,“你赖在那里也是麻烦精”之类。
传达到节目组的时候筛掉了一层粗暴,节目组传给傅哲英的时候又委婉了一层,傅哲英再添上一些温和,在他耳朵里就变成了近乎关心的话语。
傅哲英:“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怎么想很重要吗?”卫司莲苦笑,他从小到大被安排,本来以为终于有一段自由时光,结果折在自己那不争气的左脚上。
“当然,你的想法最重要。”
卫司莲低头瞧自己的筷子尖,闷不吭声。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说,说他的想法很重要。
原来傅哲英段位都这么高了,连他这么挑剔的人都能一下子戳到心坎上,这怎么不算是狡猾。
他真的不想回,他就想待在这儿。
卫司莲移开眼睛,机械地吃米饭,吃了几口,实在是吃不下了。这个消息令他食难下咽,在那个家里他吃饭都是错的,吃得快了,父亲说他狼吞虎咽,吃得慢了,被指责是数米。
回酒店休息的时候,没有摄像头再跟着他,傅哲英给他借了一对拐杖。
费柯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小卫,方便单独聊聊吗?”
卫司莲朝傅哲英点了点头,他拄着拐,独自跟着费柯挪到酒店一层的咖啡店里。
“你的事我也很遗憾呢,要不还是多休息比较好?”费柯首先表示了社交关切。
端上来两杯咖啡,时间已经不早了,卫司莲并不打算喝。
费柯笑眯眯:“看起来傅哥很照顾你。”
卫司莲:“我想,他对身边每个人都很照顾。”
没了旁人的眼睛和摄像头,不知为何费柯的眼底闪过阴霾。
呵呵,不就是这样吗,就是因为傅老师的温柔太过泛滥,才会被卫司莲这种人肆无忌惮地利用,估计下一步就是要捆绑吸血营销了吧。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继续和傅哥搭档,你今后不方便拍摄了,傅哥要怎么办?他的镜头也会随之减少。节目组只要存在,就算什么都不干也会花钱,机器、人力都为你待命,难道要整个节目组都等你一个人养伤?”
卫司莲:“……”
“我还没有接到导演让我退组的通知。”他说。
“这种事,导演怎么好和你明面上说?大家和和气气的最重要。”费柯说着,忽然身体前倾,“我说,你不会是哪家的小少爷吧,才这么不懂察言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