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沈青也觉得,人群里老有一道烫人的目光盯着她,可等到她看向人堆的时候,却啥都发现不了。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道目光的主人对她并没有恶意,所以沈青也没放在心上。
倒是小浓浓忙前忙后,累了一天了。
沈青便又拿出两块桃酥,站在门口,抬手招呼小浓浓:“浓浓,过来。”
浓浓刚送完桃酥回来,听到沈青叫她,一点都不嫌累,蹦蹦跳跳地就过来了,仰着跑得红扑扑的小脸蛋崇敬地望着沈青:“娘。”
这一声娘,叫得脆生生,甜滋滋的。
沈青多少年没听见这声“娘”了,是怎么都听不够,弯下腰来慈爱地摸摸浓浓的头,把桃酥塞给她。
“拿去,快吃吧。”
像浓浓这般大的孩子,哪有不贪嘴的。
刚才浓浓送桃酥的时候就闻到那味儿了,甜甜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馋的她直咽口水。
可浓浓时刻记得这是别人家的桃酥,就硬是忍着馋虫,都不敢多往手上看一眼。
现在沈青又给了她两块桃酥,浓浓高兴得眼睛都在发光。
可她还是咽着口水,把桃酥往沈青嘴边拿:“娘,你也吃。”
她的乖宝心肝儿诶!
瞧见浓浓这小模样,沈青心都要被她疼化了,赶紧把桃酥往她怀里塞:“娘吃过了,你吃。”
浓浓这才低着头,啃了一口。
桃酥香甜酥脆,入口即化,一口咬下去,那滋味,浓浓忍不住露出幸福满足的表情。
沈青搬了个小板凳,给她放在院子里:“你就坐在这里晒太阳,吃桃酥,不要跑到村子外边玩,知道了不?”
沈青叮嘱了几遍,浓浓都乖巧地点头,坐在凳子上,晃着小腿儿吃桃酥。
沈青又进屋包了两块桃酥放在桌上,给刘容花留着,这才安心躺回去养伤。
*
另一边,周振西拎着包桃酥回到家。
屋里传出道温柔和蔼的声音:“是振西?外头是怎么了,谁家发生了什么事吗?”
周振西拎着桃酥进屋。
床上坐着个瘦削的老太太,头发花白,皮肤却白,一双眼睛不输岁月,依旧明媚慈爱,依稀能够看出年轻时候是何等的美人。
“妈,是我,”周振西应了声,垂着眼,把桃酥放到桌上,“是刘二婶子家,隔壁生产队的流氓来骚扰她家,我不放心,过去看看。”
他动手拆着桃酥包装,修长的手指熟练地解开绳子。
宋秀一听,惊讶地“啊”了声,问:“人呢,怎么样了,流氓抓起来了吗?”
“快了。”
周振西拿自己帕子包了块桃酥递给宋秀:“妈,吃桃酥。”
宋秀低头接过桃酥,瞧着桃酥,笑道:“跟你以前买的不大一样,要大上一圈,这桃酥不是你买的吧?”
“刘二婶子家的媳妇给的,为了谢我帮她赶走流氓。”周振西随口回道。
刘二婶子家的媳妇?
宋秀没急着吃桃酥,回忆了下刘二婶子家的媳妇是谁。
不一会就想起来是沈青。
想到沈青,宋秀脸上也不由地露出惋惜的表情:“可惜了她家的媳妇,人长得多俊俏,刚嫁过去丈夫就没了,命不好。”
她扭头看向周振西:“振西,你呢,你都三十了,什么时候找媳妇?妈还等着抱大孙子呢。”
“不急。”听到宋秀又把事情扯到他婚事上来,周振西早就习以为常,平静地、几年如一日地回答。
宋秀被他敷衍的样子气着了,桃酥都吃不下,道:“前几年你说心里有人,不想娶别人,工作要紧,妈体谅你,现在妈也知道你当上了厂长,工作忙,可你这个年纪,再不找媳妇,你是打算打一辈子的光棍?这是要被人瞧不起的!这几年妈托人让你去相看了多少个人,你一个都看不上眼,再等几年,人家年轻的姑娘都看不上你,你就只能娶寡妇了!”
听到“寡妇”两个字,周振西的眸子深处掀起一道波澜。
他没让宋秀看见,端了碗水放到宋秀床头:“妈,你是回老家来养病的,平时少操点心,病才能好得快。”
宋秀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早点结婚,妈也不操这心。”
周振西低头拿药给她,听到她说的话,笑了笑,没说话。
*
晚上,刘容花下工回来,沈青已经做好晚饭。
今晚这顿吃的是窝窝头跟稀粥。
昨天跟今早上吃了几顿好的,沈青决定低调点,吃几顿正常的稀粥,免得被别人发现起疑。
她今天刚拿出去三块钱,要是晚上再做顿好的,怎么也说不过去。
刘容花回家,闻到稀粥的味道,惴惴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她是真怕回来又看见桌上摆着大鱼跟大白馒头!
转念一想,她自个把自个逗笑了。
抓到大鱼,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了,今天还花出去三块钱,家里都没啥钱了,她咋就觉得她媳妇还能做顿好的呢?
刘容花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有顿窝窝头跟稀粥吃就不错了,她居然觉得她媳妇还能掏出鱼跟馒头来。
刘容花觉得自个真相了,吃了两顿鱼,飘了。
把心放回肚子里,刘容花扯开嗓子喊浓浓回来吃饭,回头看见沈青低着头,眉心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以为她是在心疼那三块钱,便安慰她:“我这段时间多干点活,争取多赚点工分,咱年还是能过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沈青听见她的话,脸上的表情变了变,有点古怪,但还是“哎”一声。
殊不知,沈青一点都不担心生活困难,她刚才想的是,她婆婆爱吃鸡,她也馋了,她该怎么编出个理由来烧鸡吃。
至于那三块钱,沈青可不心疼。
三块钱换跟刘柏草家从此再无瓜葛,怎么算都很值。
隔壁,刘柏草捂着口袋里的三块钱躲在家里,跟个宝贝似的,时不时拿出来看两眼。
她家小儿子顾德胜瞧见自己老母这样,觉得好笑,道:“娘,吃饭,别盯着那三块钱了。”
“你不懂!”刘柏草嗔怪他,“这可是娘好不容易赚回来的三块钱,过年能买三斤半的猪肉呐!”
顾德胜忍不住笑:“哪是你好不容易赚来的?你干了啥,就好不容易?你不就往隔壁姨妈家门口一站,喊几声叫沈青嫂子改嫁吗?”
刘柏草没好气地:“你懂个屁!吃饭。”
她把三块钱塞回口袋里,看见小儿媳薛珠端着碗出来,朝她这边看了眼,立马竖起眉毛恶狠狠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钱啊!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打我钱的主意,我就扒了你的皮,听到没?”
薛珠委屈地点头。
她可不是想要钱,她就是出来的时候听见他们说话,好奇就看过去一眼,没想到劈头盖脸挨一顿骂。
可她不敢跟刘柏草顶嘴,跟刘柏草顶嘴,她就会挨刘柏草打,顾德胜也不会帮她。
薛珠觉得真是委屈极了,她想起下午,沈青拿着扫把唬的刘柏草屁滚尿流的样子。
她咋就敢跟刘柏草对着干呢?
薛珠想不通。
刘柏草一屁股坐到饭桌前,看了一圈桌上的晚饭。
是蒸玉米和粥。
粥里边的米不少,她家大儿子顾德强在县城里头干活,虽说进县城被人瞧不起,但能寄回来钱,家里还有老头跟小儿子、小儿媳能赚工分,所以刘柏草家一直有吃的。
刘柏草看了眼粥,不满意,问薛珠:“咋没鸡蛋呐?”
薛珠委委屈屈道:“娘,鸡蛋要拿去换盐的,不够吃了。”
刘柏草没好气道:“咋啦,我想吃个鸡蛋都不行?我想吃的时候鸡蛋就没了?你是不是成心虐待我,想扣下我鸡蛋自个吃?”
话说的难听,说的薛珠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娘,您别说了,我现在就去煮一个给您。”薛珠忍不住了,放下碗筷去鸡窝里掏鸡蛋。
顾德胜在一旁听着,没吭声,等薛珠走了,才说:“娘,你平时不咋吃鸡蛋的,今儿这是咋啦,非要吃鸡蛋?”
刘柏草捂着胸口缓了口气,道:“你还说,隔壁沈青那小蹄子吃了两天的鱼,吃的我嘴都馋了,再没个鸡蛋垫垫底,我晚上都馋的睡不着。”
说起沈青,刘柏草忍不住朝隔壁望了眼,念叨:“不知道她家今晚吃啥,按理说,她家今天花出去三块钱,应当没钱再吃好的了。”
“可不是,”顾德胜笑道,“我下工的时候经过她家门口,闻见她家蒸窝窝头,煮粥的味道。她那鱼肯定是从河里捞的,走了狗屎运,吃完就没的吃了。你还以为她家天天能吃鱼呐?”
刘柏草听完这话,这才顺了胸口的一口郁气,幸灾乐祸地说:“你说的是,她家走狗屎运才吃的鱼,现在她把三块钱掏了,还把米面还给咱家,家里肯定没剩下几口粮了,我那妹子还不知道在家怎么骂她呐。骂得好,小贱蹄子,就该骂!我看她冬天怎么过!”
顾德胜也嘿嘿一笑。
他们都能想象得到,等冬天一到,沈青家没剩下几口存粮,连钱都没存下来,到时候是怎样一副惨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