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妄微微一愣,随后面上波澜不惊的恭敬道:“姜伯伯,朝安公主并未牵扯此事,何况她曾为我谢氏求情”
“老夫明白,只是希望她不会被卷入此事”
姜丞相叹口气,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唯有那目光中的坚毅与锐利尚存。
江无妄没有答话,他心里很清楚,若是他主动透露出岑慕宁执意查询此事,那么之后的安排便不在掌控中了。
“姜伯伯,若想彻查此事,还需要一个引子”,江无妄拱手轻声道。
“你想怎么引?”
似是达到了目的,江无妄的唇角扬起,眼眸澄亮。
他薄唇轻启,声线低沉:“明日上朝,姜伯伯配合我便好”
姜丞相抬头对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眸子,不禁有一瞬的呆愣,曾经全京城最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如今却身入波谲云诡的官场,成了他曾不屑的迂腐书生。
终究是造化弄人,物是人非!
他想张口说话,但话到嘴边,他却如鲠在喉,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姜丞相只得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但他不知道的是,也许江无妄的骨子里仍旧是当年策马驰骋天下的谢京昭!
早朝是每日的第一安排,岑寂一身龙袍,头戴冕冠,眸中含着令人不敢与之相视的威严肃穆,仿佛如一潭深泉,旁人不敢靠近。
“众爱卿可有事相奏?”
江无妄黑冠束发,紫袍加身,手握玉质笏板,右跨一步出列,肃声道:
“启奏陛下,微臣有一事相奏”
岑寂漆黑的眸子在他身上停留:“江爱卿,说罢”
“是,微臣昨日亲自核查户部提交的粮草册,发现记录有误”
江无妄语峰犀利,字字铿锵。
而户部侍郎张玄德此时闻此,立刻手握笏板出列,辩解道:
“陛下明察,户部资料一向如实记录,不可能有纰漏”
“臣当然相信张大人,但这底下人若是不安分,粮草一事如此重要,连累了张大人可就不好了”
张玄德此刻恨不得薅起江无妄的衣领让他住嘴,但朝堂之上,他只能靠一张嘴,还得客套。
“江大人说得有理,陛下,臣愿意亲自调查,以还臣公道”
张玄德双腿跪地,语音有些发颤。
江无妄暗想,若是让你亲自调查,可就一点证据都不留了。
而旁观的姜丞相此刻也明白了夜里江无妄的话,出列说道:
“陛下,老臣认为,不如让右副都御使负责此事,以保公平”
高高在上的景德帝此刻半眯双眼,片刻后应允,着江无妄彻查粮草实情
此刻正跪在殿中的张玄德后背已经浸满了汗水,听到彻查二字已经是微微颤抖。
但多年官场经验告诉他,江无妄要么想威胁自己,要么就是真的想拌倒自己,还需要试探。
江府,张家夫人特地来此拜访,身材匀称,岁月仿佛对她柔和许多,虽然知晓她的真实年龄,但岑慕宁依旧看不出她的斑驳。
“若不是白芷提醒我,我都要认不出您了”,岑慕宁浅笑道。
“哪及公主半分美貌?”
张氏今日特地来此拜访,倒让岑慕宁有些猝不及防。
紫苏端上茶壶杯具,为她们二人沏茶,望着杯中茶叶的起伏飘荡,岑慕宁隐约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但她面上并不表露,果然,张氏客套几句后便说明了今日的来意。
她笑得柔和:“我家老爷常常念叨江公子才能出众,今日上朝,听说江大人发现了些纰漏”
“可是户部的纰漏?”,岑慕宁故作惊讶地问道。
张夫人此刻面露忧容,微微蹙眉道:“正是,但我家老爷怀疑是底下有人不安分,做了手脚”
“那可真是不如意,怕是会连累张大人”,慕宁端起茶水细品,脑海中却细细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所以我家老爷琢磨着,若是江大人发现了什么,希望能提前告知一二,他也好整顿,还自己清白”
至此,岑慕宁已经完全了解问题,她轻放下茶杯,亦是满面愁容,同情道:
“张夫人放心,若是此事与张大人无关,我家夫君定不会错怪于他”
张氏面容一僵,随即又恢复如初:“这是自然。对了,我这儿有个镯子,想赠予公主,若是公主喜欢,赶明儿我再多送些”
见她的手镯已经拿出,张氏拉着自己的手腕就要替她戴上,岑慕宁意识到了,这是赤果果的贿赂!
她抽出自己的手起身,故作害怕道:“夫人这是何意?自古皆是一家姐妹赠贵物,若是收了,让我夫君情何以堪?”
张氏也是顿时就明白她此话何意,手中动作猛地停下,若是她收了,按规矩,那就如同岑慕宁要进张家。
虽说这规矩并不严,但根据岑慕宁这一反应,张氏也不敢再硬塞,敛容尴尬道:“既然如此,就不叨扰公主了”
岑慕宁也柔声道:“夫人保重”
又吩咐白芷带她们离开。
不多时,岑慕宁摩挲着手中的白玉印章,上面的安国公府依旧让她疑惑重重,如今若说后宫里最有权势的是谁,毫无疑问是萧贵妃。
她孕有一子,如今也才四岁年纪,虽说萧贵妃并非她的生母,但她入宫也早,待岑慕宁犹如亲生一般,她二人的情谊也非寻常母女。
而安国公萧鼎正是萧贵妃的兄长,当年安国公曾公然在大殿之上相信谢家叛变,但如今只凭一枚印章不足以说明任何事。
慕宁思忖片刻,末了起身,神情坚定,吩咐白芷道:“回宫”
公主出嫁是需要在三日后回家省亲的,而景德帝宠爱朝安公主,允许她可以不按规矩,随时可以出入宫中。
岑慕宁回宫向太后慕容氏请过安后,便直奔乾清宫,望着宫门高处那块上好的金丝楠木牌匾上“乾清宫”三个大字,岑慕宁有些怀念。
她已经很少来这里了,或许是因为三年前安国公宁愿相信那一卷羊皮卷,也不愿相信为临月国舍身忘死的谢家,就连她和萧贵妃也因此有了些隔阂。
站立许久,她也有些踯躅不前,若不是守门的太监通报,岑慕宁也不知道会站到何时。
跨入门槛,珠帘遮挡住了端坐于梳妆台前的女子,只瞧见背影便能看出她的婀娜多姿。
听闻背后有声响,萧贵妃面容带笑,迅速起身。
“儿臣拜见贵妃娘娘”,岑慕宁施礼。
而萧贵妃则是目光柔和地望着已出嫁的慕宁,似乎是想起了往事,不觉眼眶泛红,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里闪过泪光。
她拉着慕宁的手,柔声道:“你这孩子,出了嫁便与母妃生疏了?”
岑慕宁明白她的意思,改口轻唤了声:“……母妃”
“我的宁宁长大了,出嫁时母妃只能目送你离开,左盼右盼,你今日可回来了”
萧贵妃本就容颜姣好,更何况本身她就年轻,巴掌大的脸庞,五官精致,此刻略施粉黛,秀发披散,身着月白色的绸罗裙,更是说不出的妩媚。
“母妃,霁儿可还好?”
“他啊,就知道玩闹,好着呢”
一提起幼子,也是如今唯一的皇子岑初霁,萧贵妃的眼神便如同月光下的盈盈秋水般温润。
她牵着岑慕宁落座,与她说了许久的话,暖心,歉意,纠结,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酝酿,但慕宁没有忘记来此的目的。
“也不知萧皇舅为何对谢家有那么大的敌意,慕宁记得曾经还不是如此”
岑慕宁的手肘支在坐椅的扶手上,一手托腮,略带惆怅和埋怨的语气说道。
萧贵妃也是叹气道:“你萧皇舅也是顽固,他这个人认理不认情,许是证据在前吧”
“可若谢家是被冤枉的呢?”
萧贵妃闻此一愣,先是瞧了眼外面,无人后才敢轻声道:“宁宁,不可乱说!”
见她眼神认真,慕宁只是小声嘟囔道:“可是慕宁觉得皇舅做错了”
“你这孩子,怎可妄议朝政?”
“慕宁知道这样不对,但还是想知道萧皇舅是怎么想的,毕竟我也不想因为陈年旧事和皇舅有了隔阂”
岑慕宁眸中含着化不开的愁绪,垂眸轻叹,连萧贵妃也于心不忍,朱唇轻启道:“长兄认定谢家叛变,我也曾问他为什么,但他却是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咬定此事”
“怎么会呢?”,岑慕宁眉头紧锁,长睫似扇般遮住了她眸中的情绪,满是不解地反问道。
“谢家一案当年惹你父皇震怒,不仅是朝廷内政,更是涉及两国邦交,不可妄议,宁宁,别再纠缠下去了”,萧贵妃温声劝道。
思忖片刻,岑慕宁抬眸,一双清澈的眼眸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苦恼,仿佛净化后的泉水般澄净,她微微一笑:
“放心吧母妃,都是陈年往事了,慕宁早已经不想多问了,只不过顺势说到此处,发泄一下罢了”
“那便好,这样母妃也就可以放心了”
随后二人又多说了些家常,岑慕宁便带着白芷离开了,眸中满是不舍。
“若是过得不好,便回来吧”
萧贵妃此刻的美眸中已经含满了泪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生莹莹白光。
岑慕宁轻声应下,还宽慰她说道:“他待我很好,母妃不用担心”
夕阳落幕,远处的天边已经有飞鸟归林,清脆的叫声仿若乐怜的歌喉。
萧贵妃目送岑慕宁的离开,漫长的宫道里,她含泪的眼眸中却多了几分复杂的神情,似乎是警惕,又似乎是若有若无的笑意。
残阳拉长了岑慕宁的影子,映照在这朱墙之上,只是在转身的那刻,她心中的疑虑却又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