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慕宁闻言不免一惊,她眉头蹙起,默默盘算起这场议和的目的,景德十五年那场北狄之战以后,两国皆是元气大伤,不得不相谈议和,理论上说,现在已经不需要议和了呀。
景德帝朝岑溪使了个眼色,岑溪立刻心领神会,开口解释道:“三年前北狄议和后,与我临月签署了协议,但由于这些年来北狄也在内斗。”
“北狄分为赤狄和白狄两脉,曾经一直由赤狄占上风,统帅北方,与我们定下盟约,而今赤狄失势,白狄再次蠢蠢欲动,妄图南下临月,只不过由于两族内耗太大,屡次败于我国,如今不得不来议和。”
岑慕宁忙问道:“那我方伤势如何?”
岑溪望了她一眼,沉声道:“并不乐观。”
“只怕是缓兵之计”,江无妄附议道。
“所以,朕今日唤你们前来,正是为了商讨此事”,景德帝缓缓坐下,面露愁容道,他抬眼一个一个扫过面前的年轻人,眸光深沉,随后又好似是随意问道,“你们怎么看?”
岑慕宁心里清楚,北狄打的算盘正是缓兵之计,即便他们明白这议和背后的目的,也不得不同意。
她同江无妄无意间对视一眼,少年漆黑的瞳眸一片波澜不惊,似乎在那一瞬间,他们间的心意达成了某种共和。
只见三人异口同声道:“议和!”
景德帝似乎有些惊诧,却又带着几分从容和意料之中的情绪,他唇角微勾,黑色的短须挂着下巴上,隐隐透露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感觉。
“哦?为何?这不是缓兵之计么?江爱卿”,景德帝把目光定格在身着紫色官袍的江无妄身上,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意。
江无妄双手合起向前一推,恭敬地行礼道:“回陛下,的确是缓兵之计,但谁说不能是我临月的缓兵之计?”
景德帝看着江无妄嘴角的笃定的笑意,目露一丝惊愕,而岑溪与岑慕宁却仿佛是同他商量好了一般镇定,眸中并没有惊诧情绪,反而还有几分从容。
岑寂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来回徘徊,随后落到了岑慕宁身上,开口道:“宁宁,你也是这样想的么?”
慕宁抬眸直视着面前的帝王,开口说出了她的思索,不过应当与江无妄相差不大,她的想法也是那句话。
她微微颔首,说道:“回父皇,儿臣的想法与江大人的一样,也是将计就计,既然如今的局势对两国皆是不利,倒不如同意议和,一是为我临月养精蓄锐,二来,也可以成就我临月崇尚和平的盛名。”
“三来,也可借此机会让北狄有所松懈,扭转局势”,岑溪抬眸抱拳补充道。
江无妄深邃的双眸里笑意正浓,面上却不露,仿佛预料好的一般,开口道:“如今已经入秋,北狄世居北疆,秋冬正是荒凉之际,而北狄人又不懂如何种粮,粮食短缺,议和是不得已之举,而我们正可借此之势,直取北狄。”
景德帝闻言朗声笑了起来,刚才的忧容一扫而过,宛若乌云密布的天空顿时晴空万里,阴霾也化作阳光撒下,他有些欣慰似的再次看向几个年轻人,随后又抬手拍了拍岑慕宁的肩膀,略带喜悦道:“好,不愧是临月人。”
“既如此,此局便由你们三个来布吧,让朕瞧瞧,临月的少年郎,是何等的鲜衣怒马!”,景德帝意味深长道,丝毫不掩饰眸中的欣慰。
随后他又补充道:“宁宁,白狄一族派出了他们最尊敬的王族前来,届时由你来代表临月出面。”
岑慕宁双眸微微睁大,似乎是不可置信,从未有女子担如此重任,虽说在临月年龄适合的皇子的确没有,但也可以派出高官贵族,而景德帝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把此重任交给了她。
而这意味着,她甚至可以接触朝政!
震惊之余,岑慕宁还是强压制住心中的忐忑不安,后退一步推脱道:“此等重任,儿臣不敢。”
“临月最尊贵的公主,有何不敢?这算是对他们北狄最大的尊敬了”,景德帝沉声道。
垂下眼眸的岑慕宁此刻心中仿佛有一头小兽在乱撞,这不仅是她父皇给她的荣耀,更是临月对她的信任。
而江无妄和岑溪则一如既往的沉默着,他们的心中也隐隐有了猜测,这位心机深沉的帝王,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是,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岑慕宁抬首坚定道。
景德帝闻言似乎有些满意地笑了笑,随后又看向江无妄,肃声道:“江爱卿,溪儿,这其中的计谋,由你们辅佐朝安公主,一起布局,朕要北狄,臣服在临月之下!”
这语气并不是在商量,而是不容置否,是命令!
一个文臣,一个武将,明明刚才还是相互不对付的两人,此刻却并未犹豫,异口同声地应下道:“定不负陛下所托!”
离开时,岑慕宁邀请岑溪到公主府一叙,三人同行一辆马车,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岑溪哥,你此次回京是不是我父皇所召?”,岑慕宁没有把他们当外人,毕竟要一起处理此次两国邦交,她便直接开口问道。
岑溪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我守在北境,前段时间刚与白狄一族打过一次,两边胜负难分,入了秋,白狄开战吃力,便主动送来议和帖,我也快马加鞭送书信给陛下详细说了此事。”
“其实你成婚了也好,不会有和亲之事,我来的时候还在想,若是北狄提出和亲该如何应对”,岑溪转头看向慕宁,眸中染上了一抹庆幸的笑意。
岑慕宁呆愣片刻,随即浅笑嫣然道:“和亲就不能是我父皇么?北狄就不能有公主来我临月做客?”
“更何况”,岑慕宁顿了顿,随即拍拍身旁江无妄的肩膀,笑道,“江无妄对我很好。岑溪哥,你是故意在父皇面前对江无妄不和的,对吗?”
江无妄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嘴角处漾起一抹笑意,眉眼柔和地望着岑慕宁,宛若是人间秋水,但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仿佛被人紧紧攥着后又猛地松开,让他透过来一口气。
岑溪有些惊诧,回复道:“宁宁,我……”
“我知道,只有你们不和,父皇才会敢放任一个文臣和一个武将合作,也唯有不和,你才能留下来帮助我”,岑慕宁深吸了一口气,把心中的话讲了出来。
末了,岑溪才欣慰道:“北境一别后,你成长了许多。”
“人总是会成长的,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可以保护你们了”,岑慕宁骄傲的勾唇一笑。
“好”,岑溪面上浅笑,实则心里泛起了一阵苦涩,人的确会成长,可成长的代价太大了,三年前的事终究让慕宁坚强起来,便是谢京昭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吧。
到了公主府,白芷紫苏便立马迎了上来,恭敬地向岑溪行礼。
招娣在大门处小心地探出一个脑袋,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只见那位被称作侯爷的男子下了马车,面相略显粗犷,小麦色的皮肤更衬得他轮廓分明,目光锐利,像是一头大漠里的雄鹰。
下一刻,那男子的眸光瞬间向她所在的方向投注过来,与她对视一眼,那漆黑的瞳眸仿佛要把她看穿,招娣立刻背过身去,只觉后背一阵发凉,她想,若她是刺客,想必已经没命了。
阿达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小声道:“你在干什么呢?”
“啊”,招娣惊叫一声摔倒在地,看清了来者的面容后,顿时一阵恼怒,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凶狠地瞪着他,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阿达清咳一声,解释道:“你自己摔倒的,不赖我。”
说完,还是把她拉了起来,随后便一溜烟地跑到了门外,也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北境侯爷,杀神之像。
岑慕宁热情地向他们介绍着岑溪,招娣忽的想起来了,这岑溪不就是当初在飞云寨,公主故事里的那个救命恩人吗?
若非他,恐怕朝安公主就要落入敌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招娣望向他的目光里不自觉地添上了一抹敬佩之意。
岑溪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人,最后定格在一旁正在上下打量他的阿达身上,双眼微眯,语气之中充满了警惕:“你是北狄人?混血儿?”
“不愧是堂哥,厉害”,岑慕宁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解释道,“这是阿达,徽州遇到的……朋友,他虽有北狄血脉,但自小在临月长大,不是奸细。”
阿达丝毫不惧,直视着岑溪,抬起下巴据理力争道:“怎么?你见一个北狄血脉就认定是奸细吗?我可不是那种人!”
“你看,这脾气做奸细,混不过几日的”,岑慕宁调侃道,此话一出,白芷紫苏接连笑了起来,就连招娣也忍不住无情地笑着。
阿达瞪着一双无辜的双眼看着岑慕宁,委屈道:“公主,不带你这么拐着弯儿侮辱人的。”
岑慕宁歪了歪脑袋,无辜道:“阿达,你怎么冤枉人呢?我都已经这么明显了,怎么还叫拐着弯儿呢?”
闻言,众人大笑,就连岑溪也不禁望着慕宁的机灵模样勾起唇角,漆黑的眸子里皆是光泽。
江无妄默默注视着岑慕宁的一举一动,自从那日过后,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拉开他们之间的关系,心中仿佛有种力量在横冲直撞,让他深陷其中。
随后他的脸色不禁一沉,心中仿佛有一股酸涩的怒意在催促着他,随后便拉起岑慕宁穿过人群走进了堂屋,在众人的惊诧下,江无妄的步伐鲜少的急促。
岑溪阻止了想要上前的几人,悠悠道:“让他们自己先商量一下吧。”
“他们之间不过是合作罢了,他怎么敢直接拉着公主就走?”,阿达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岑溪反而有些不可置信,转头微眯着看向阿达,问道:“你说什么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