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琼尚处在大脑处理信息的呆滞状态，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

乔星云一时兴起，也没有非要一个答案。

沿着红砖铺成的人行道，二人并肩走着。

这是本市有名的一条步行街，临街的店铺卖吃食的居多，有些店门口排着的人能摆出一条长龙。

乔星云探着头看顾客吃得那么香，考虑自己要不要也尝一尝。

周思琼却拉着她快速走过这一段拥堵的路，“你刚刚的问题，我认真想了。”

他不敢看乔星云的神情，眼神落在虚空中，“男藤井树喜欢的是女藤井树，对渡边博子的感情很少，再残忍一点说，爱情是没有的，也许后来发展出了友情。”

乔星云惊奇地看着他，很少有男生愿意谈论关于感情的话题，要么觉得肉麻，要么是不屑于剖析自己。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周思琼知道她正看着自己，奇怪的冲动升起，想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样的神情，又怕眼神太露骨，暴露自己的感情。

他向前走了两步，将人行道上的一块小石子踢开，“很简单，一个男人怎么忍得住不去靠近喜欢的人？

前期男藤井树始终以自己的方式不停地接近女藤井树，而他和渡边博子——”

周思琼冷笑一声，“求婚这种事都要女方先开口，犹豫两个小时下不定决心，还看不出来吗？”

乔星云因为这些观点想到网上的争论，竟然跟着他的思路走起来，“网上的观点更多元化，大家都觉得男藤井树对两位女性都很有好感，只是选择有争议。

初恋虽然美好，但后来男树与渡边博子朝夕相处，一定也发展出了一些感情。”

周思琼转头望着她，“我的观点可能更加极端，但在我个人看来，这就是真相，网上发表观点的应该都是女网友吧。”

乔星云以为他要说什么女人更感性的屁话，眼神已经在冒凶光了。

“女性总是愿意相信，一个男人与她共同生活，是基于感情的基础，其实，也许是因为没有选择，或者这位女性已经是他最好的选择。”

如此尖锐冷酷消极的观点，出自一个高中生，乔星云虽然同意，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在婚恋市场中占据优势地位的男性很少会说出这样尖刻的话，他们更擅长用“爱”“喜欢”等假象包装自己，以达到某些目的。

乔星云看着似有些悲愤的男生，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你以后会是那样的男人吗？”

周思琼僵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我……我选择跟我爱的人在一起，如果她不喜欢我，我就一个人生活，反正不会随便的跟另一位女性……”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救命啊！！！

前方有一棵树，乔星云撑了一下手，身体随着反作用力飞快地弹了一下，“我听说，世界第一大错觉是‘他喜欢我’，是这样吗？”

周思琼摇头，追了两步，偷偷打量乔星云的神情，谁知正好对上人笑眯眯的双眼。

他飞快地收回目光，“不一定哦，如果是你，肯定就是真的，很多男生喜欢你的。”

“其中也包括你吗？”

“轰”的一声，耳边嗡嗡的，脑子里乱成一团，眼前走过的人开过的车都变成了背景。

周思琼掌心变得湿漉漉的，心脏像要跳出胸膛，腰脊处一阵酸麻。

他愣愣地看着乔星云，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乔星云仍是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欢快地在人形道上圈着树木的砖块上踩了一下，双手背在身后，“就是好奇，因为你那么说了。”

一瞬间周思琼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他们还未满十八岁，在父母的控制下生活，两人的成绩勉强能上一所学校……

未来在他的脑中转了一个圈，一下给了他无限的勇气，乔星云已经打算继续向前走，似乎这个问题的答案并没有那么重要。

周思琼一时脑热，拉住她的手，“我也喜欢你！”

没控制好音量，附近路过的人都被吸引过来，周思琼腾地红了脸，拉着乔星云就要离开。

闷头只顾往前走，再抬头时，前方是一个广场。

与其他人隔开很远的距离，周思琼才有了些安全感，他看着乔星云。

后者已经被他的表白吓懵了，愣愣地抬头。

周思琼温柔地笑，“我想跟你表白挺久了，之前想着高三比较重要，说这个会分心。

但是你前段时间的状态不太好，我就觉得可能是被高三的压力啊什么的吓到了，一直陪你玩儿陪你放松。

我本来想跟你考上一个大学或者一座城市之后再说这些，今天话赶话，一时冲动就表白了。”

乔星云低着头，已经在心里把自己的嘴大卸八块了。本来只想开个玩笑，逗逗人，谁知就把自己赔进来了。

周思琼的语调因为她的逃避越来越低，都快带上哭腔了，他沉缓地吸气呼气，冀图化去那令人难堪的哽咽。

“你别被吓到，也别有心理压力，我对学习没什么追求，本来就是为了你才会那么努力学习考上火箭班的，算起来已经赚了。”

一直不说话让人很难堪，乔星云飞速瞄了一眼男生，“高三还是要好好学习，我这么放纵自己是因为对自己要求不高，你不能跟我学啊……”

生怕她说出以后不再和自己出来的话，周思琼忙说，“其实我平时有跟着老师好好学，回家后还有家教指导，咱们俩一天并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再忙也要劳逸结合呀。”

听着是怕她放弃晚自习的娱乐时间，乔星云不说话了。

今天有这么一出事，两人继续玩的兴致不高。

周思琼可惜地看了眼手机，群里还给他出了好多主意，本来想带着人去逛商场，再吃个晚饭的。

“你还想继续玩吗？”他再想安排，也还是要尊重女生的想法。

果然，乔星云选择结束今日的行程。

“你家司机过来也要时间，不如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吧。”周思琼四处看了看，“那边有咖啡店，里面也卖甜品，想吃吗？”

乔星云本来想打车的，被他这么一说，又去咖啡店吃了点东西。

两人面对面坐着，尽量表现得与往常一样，挥之不去的尴尬与生疏却骗不了人。

回到家，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乔星云才有心思复盘今日的行为。

让她十分害怕的是，有一瞬间，她想牵起周思琼的手，不再想什么“任务”“回家”。

两个人一起做一件更叛逆的事情——在老师家长的眼皮底下谈一场恋爱。

她把自己埋进柔软的玩偶肚子中，喃喃自语，“吊桥效应，肯定是吊桥效应，这段时间跟他走的太近了，周思琼又不丑，对他动心太正常了，时间长了自然感情就淡了……”

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周一上学时，乔星云始终不敢回头，就怕对上周思琼的眼神。

沈风特地在大课间约她出去，乔星云定定地看着男生，他该不会也想着告白吧？受什么刺激了？

班上人都看着，就是拒绝也要私下找地方。

乔星云跟着沈风去了操场。

沈风全程视线不敢看人，脸上两坨可疑的粉红，眼神飘忽，跟喝了酒似的。

乔星云脸上的表情越发冷硬，隐约透着一股绝望。

“我马上要跟老师去外地参赛，幸运的话能进国家队，那就一两个月都见不到人。”

沈风羞羞答答的，手指一会儿搓搓额头，一会儿拽拽衣服边，“我能不能常和你联系呀，或者你随便送我一个什么，让我安心。”

他出去比赛向乔星云要礼物，几乎与明示无异了，但人马上要去比赛，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就算只是为了同学情谊，也不能在这时候动摇他的军心。

乔星云松了口气，“可以，我送你一盒笔吧，希望你能取得一个好成绩。”

孔庙祈福的写字笔，乔星云买了一盒送给沈风。

让沈风安心比赛，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参加奥赛的这些学生，有些几天就回来了，还有些被选拔进入国家队，这部分同学不必高考已经拿到进入清北的门票。

让班上仍在案牍劳形为高考奋斗的同学们钦羡不已。

乔星云疏远了周思琼，晚自习的时间便空了出来，她既不想做作业也懒得去看书，便在网上找了电影放。

明明也是一部大受好评的搞笑电影，乔星云却全程看得心不在焉，总是走神。

好像回到了几个月之前的状态，不知道每天做什么，脑子里明明什么也没想，却会无缘无故地难受，落泪。

周思琼在一旁看着，心里很急，他想为心上人做些什么。

老班默默关注着，第一时间把她的反常报告给刘女士。

“总不能是失恋了吧？那男生是谁，我要和他谈谈，凭什么和我们家云云分手啊。”刘女士将手中的笔摔在桌子上。

老班把手机拿远点，等她说完，又凑到耳边，“刘医生，我找同学了解过情况了，他们根本就没谈，还是乔同学自己把人男生拒绝了。

这样下去不行啊，半年不到她的心态成这个样子了，咱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家孩子身上，还是得找心理医生看一看，到底什么毛病。

现在是每天能见着孩子，发现问题了，等她以后工作了进社会了，你不能天天盯着她，这问题又复发了怎么办啊？”

刘女士看了一眼办公室站的几个小年轻，“你们先出去，有其他的事我会在群里通知的。”

等人稀稀拉拉的走完了，“吴老师，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家长总有一些顾虑，如果她本来问题不算严重，看了心理医生却怀疑自己，不肯和外界交流，怎么办？”

二人就这个问题争了一个上午，难以达成共识。

最终，刘女士提了一个办法，“高三的孩子压力都大，也不是我一家的问题，这样吧，乔氏集团资助，在市一中举办一次心理疏导活动，我请医生多关注一下我家的孩子，看看医生怎么说。”

老班……老班被刘女士的大手笔震惊了，差点脱口叫爸爸，幸好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学生家长，才没有酿成大错。

学校就有心理疏导室，可这样大手笔的心理疏导活动学校以前并未举办过。

听了一个多小时的讲座，解散后听老师说有专家给学生们一对一进行心理状态测评。

乔星云对此有些抵触，却不得不做。

轮到她时，班长喊了一声。

乔星云在座位上磨了一会儿时间，才不情不愿的向咨询室走去。

敲了下门，里面喊了“请进”。

推开门，这是学校里原有的心理咨询室，内部还配了几个小的套间，方便学生们进行私密谈话。

红木办公桌后坐着一位女士，黑框眼镜，里面一件粉色毛衣，外面套着白大褂，正在整理桌面上之前谈话留下的资料。

看见乔星云进来，便展开一个极有亲和力的微笑，“是乔星云同学吧，快坐。”

“我姓钱，你可以叫我钱医生，也可以叫钱老师，都行。”

钱老师将之前的资料一一对齐，装进牛皮纸袋里，仔细地将封口的绳子卷好。

“星云啊，我这里有你之前在校的一点资料，发现进入高三之后你的成绩较高一高二有一定程度的下滑，别紧张哈。”

钱医生拿了一只干净的一次性纸杯接了些温水放到乔星云面前，顺势靠在办公桌前，“我是医生，咱们不谈成绩，我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心理有一些别人看不到的转变？”

乔星云抬头看了一眼医生，“有，就是更紧张了，大家都这样。我应该没什么特别的。”

钱医生脸上的笑容仍然十分温柔，“对，高三是会有这样的压力。”

……………

乔星云很配合，句句有回应，什么问题在她这里都能得到答案，只是说得是真是假，医生有自己的判断。

她之后轮到了周思琼，二人在走廊里遇到，眼见女生还是不想理自己。

周思琼过去拉住她的手，“晚上出去吃烤苕皮吧，天冷了之后，那边街上多了家卖粥的，咱们可以去尝尝。”

乔星云很少给人脸色看，她有一个宗旨，不轻易得罪追求或暗恋自己的男生。

网上都说什么不喜欢一个人就要坚定的拒绝他，不给对方希望，对自己也好。

乔星云从不那样，她会注意自己和男生之间的分寸，却不会一味地拒绝甚至打压对方。

究其原因，她在上大学时，第一节课，导员就讲了一个案例。

学校的一个男生向前女友求复合，被前女友坚定地拒绝，言明二人以后再无可能，激怒了那个男生，被捅了十几刀。

那之后乔星云就有了阴影，和男生相处时要注意分寸。

这个原则在她拒绝周思琼后就被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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