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诏已下,不日将进宫。进宫之前,宫中会安排教养嬷嬷去众人府上,进行十日的规矩教导。
苏父着人去打听其他中选采女们的初始位分,与将要到来的教养嬷嬷品性。转过头来,一改往日对待苏姚的无视态度,难得对她和颜悦色起来:“姚儿……,这次表现不错,为父,为父感到很欣慰,你以后进宫要与你妹妹守望相助。”
苏父即使想要对苏姚表现慈父的样子,但心里更加疼爱心爱的女子给自己生的小女儿——苏柔,且因为习惯性忽视苏姚的感受,所以语气在外人听起来并不可亲,透着疏离和尴尬,最后还带有几分高高在上的命令意味,希望这个陌生的大女儿在宫中可以帮助苏柔。
“父亲,姚儿明白。”苏姚的孺慕之情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期望中渐渐没有了的,她神色平静,只是长袖下的秀拳紧握,指甲仿佛要刺进手心,之前因圣旨内容而起的淡淡欣喜陡然不见。
“阿父,柔儿亦明白的,在宫中,我和姐姐是最亲的人,你就不要担心~~”苏柔上前手挽着苏父的胳膊,对着苏父熟练地亲昵应道。
苏父的注意力在苏柔应声的时候就被转移过去,低头看着自小疼爱的小女儿亭亭玉立地站在身边,又联想到不久后就要进宫去,可能一辈子难以见面,就心疼的没办法,轻声对着苏柔表示疼惜忧虑:
“为父自然是不放心你,进了宫,以后你也不能待在为父身边,恐怕做很多事情都被受限,哪有在家中自在。何况那宫中魑魅魍魉的东西多的去了,我的小柔儿,那么娇弱,哪受得住……”
杜氏在一旁温婉地笑看着两父女的互动,她容颜端庄美丽,衣着雅致,如今有些年纪了却也是风韵犹存,可以想象从前年轻时应是美貌非常。这会儿想到女儿进宫后见面就难了,眼眶微微酸涩。
苏父边说边领着苏柔、杜氏等人向着正院走去,以往苏父在下朝或休沐时都会准时去到杜氏那里。
苏柔生母杜梦月原是苏老夫人远房的亲戚,家中落败后,前来投奔,一直住在苏家。苏父对杜梦月的美貌一见钟情,后又被她的柔情蜜意所吸引,不久后就禀明苏老夫人,将杜梦月抬妾。苏父此人既无情又专情。当年冷落发妻,偏宠小妾。但自从杜氏扶正后,竟然也没有了一点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男子劣根性,这么多年来一直一心一意疼宠杜氏这个继夫人。
……
苏姚看着这一对父慈女孝、温馨一家人的背影,感觉十分刺眼。苏姚本以为自己放下了对亲人的坚持,但现实给了她一个巴掌,她的心里头刹那间苦的像黄莲似的,眼不见心不烦地往凄冷的小道上走去。
苏姚的姚华居是整个苏府西边最冷清的地方,苏姚走在路上,后面只跟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高个子丫鬟远远地走在后头,十分不甘愿的样子,对着前头的苏姚撇撇嘴,心想,即使要入宫当娘娘了,在苏府里还是那么不受宠。
苏姚当没看见侍女的不恭行径。临近姚华居,远远看见门口守着的婆子大大咧咧地坐在院门口打呼噜,院内还有打牌喧闹声传出。见了苏姚回来也没有半分恭敬和收敛,仍自顾自地在玩闹耍乐,仿佛他们才是姚华居的主人似的。
大丫鬟青叶是苏姚的贴身大丫鬟,也是小时便被季氏给了苏姚,也算是和苏姚一块长大。这会儿她看见院内外偷奸耍滑的婆子老仆小丫鬟们,满脸愤怒,但颇有些无可奈何。
姚华居的奴仆都是些老油条,老脸儿极厚,从来被挨骂被训也都无畏,让他们做事拖拖拉拉,效率极低。去了夫人那里说此事,夫人也只是装腔作势训诫,也没见她实施惩罚,那些老仆见此当然变本加厉。
而老爷那更不可靠,只说宅院之事去找夫人即可。
至于老夫人那里,姚华居几个衷心的并不敢去求,当年季氏和老夫人之间关系本就僵硬,因杜氏之事关系就完全破裂。冷眼瞧着,老夫人是万事不管的,不然同是在后院待着,怎么就见不到自家大小姐受的苦。
可要说夫人虐待原配嫡女,也没证据。姚华居虽然偏僻,但杜氏给辟出个小厨房,食材都是按点送到,既新鲜,数量也没克扣。也没把先夫人留下的人赶走,甚至连请安都给大小姐省了。也没有绝了大小姐的功课,请了女夫子让大小姐二小姐一块学着,没有偏袒的意思。
杜氏只说后母难做,还把姚华居的管事权给了大小姐。外人只说大小姐懦弱,管不住仆人,而杜氏大度,做事公平妥帖。
想起以往这些刁奴私自拿了小姐不少华衣首饰,还暗地将吃食扣下。可恶的是找不到半分证据。
青叶想起种种,使劲怒瞪院内外行事无赖的仆子。那门口守门的老婆子瞌睡醒,见着苏姚等人,大叫:“大小姐回来啦?陈三儿你个王八犊子,还不快滚过来,觐见咱们的千金大小姐唉——”老婆子拉着长脸,语气嘲讽,逼得苏姚脸色通红,也不知是羞恼还是气愤。
“哎,哎,晓得了。”屋内啪啦啪啦,一阵响声传来,大概在迅速整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些仆子表面功夫做的炉火纯青。
其实苏父在第一次听说奴大欺主一事时曾来过姚华居,这些仆子好像早知道老爷会来似的,立刻变化了模样。
一个个毕恭毕敬的对着大小姐,露出憨直的笑容,在各自岗位老老实实做活,在苏父严厉斥责时,他们个个哭天抢地,表明自己苦楚,再三强调自己的衷心,话语中还“不小心”透露出苏姚的娇气和难伺候。
苏姚对这些事情已经麻木,心中期望着去了宫里,可以摆脱这些如同温水煮青蛙的折磨。留在苏府也就最后几天,就阻止了忠心耿耿的青叶继续与这些左耳进右耳出的无赖浪扯皮的行为。
——
而另一头的苏父一行人却是完全其乐融融的场面。
一个生的粉雕玉琢的小胖墩正在正院中乖巧等候,见着苏柔一行人猛地向他们跑去,将自己完全滚进苏柔的怀里。
淮哥儿是杜氏的第二个孩子,也是苏靳唯一的儿子。才六岁大,平日里格外亲昵苏柔这个温柔美丽的姐姐,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苏柔,对她皱巴着小脸道:
“阿姊~~阿姊,你不要淮哥儿了吗?淮哥儿以后再也不闹了,乖乖听姐姐的话,你以后不要再进宫了,好不好?”
淮哥儿眨巴着眼,嘴巴噘得老高,都可以在上头挂个酱油瓶了。一副她要进宫,他就没完的模样。
杜氏好笑:怎么就只听姐姐的话?
苏柔捏了捏小淮哥儿的嫩脸,轻笑着哄道:“咱们淮哥儿哪里闹腾了?淮哥儿在阿姊眼里向来都是乖巧知礼的呢!”
苏柔将淮哥儿哄得飘飘然,完全忘了之前的事情。苏柔揽过淮哥儿,同杜氏苏父进屋内。
丫鬟仆人们早已备好晚膳。
杜氏见着菜色,转身吩咐身边丫鬟加摆苏柔父女都喜爱的鲜美鱼羹、水晶虾饺等,另催促厨房将早已做好的牛乳等一一温上。
其实,杜氏内心里是不怎么希望女儿进宫去的,后宫这地方阴私众多,作为父母的又插不上手,帮不了苏柔太多,若女儿嫁给一个平常的显贵人家,父母还可以帮衬,哪像如今进宫去,这条路恐怕不会稳当。
她自认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平常想事情都不会将事情往好的方面,往往都是把最差的情况给剖析明确,然后再付诸行动。这样的性格导致一晚上,虽然对着苏父殷勤着服侍,但却总是对着女儿欲言又止。
苏柔将她的表现都看在眼里,找到单独二人的间隙,径直上前扑到杜氏怀中,搂着她的腰,闻着身上独属于母亲的味道,安心极了。前世痛苦的时候苏柔没有一人可以依靠,父母在宫外也无能为力。凄惨死后,发生众多让人匪夷所思和不可置信的事情,苏柔只能一人独自承受。从虚无中醒来,直接就是孟令春推她落水之时,在宫中还能强压着种种消极思绪,现在只觉得各种情绪扑面而来。
苏柔将脸埋进杜氏怀里,让她看不见自己的悲伤和怀念。杜氏也只以为苏柔同以往一样在怀中撒娇。
苏柔很快冷静下来,整理好情绪免得杜氏发现、担忧,刻意尖起嗓音娇声道:
“阿娘……多日不见,阿娘,阿娘你可曾想我?柔儿可是日思夜想阿娘呢~~现如今见了阿娘,真是恍若天人,阿娘近日用了什么上好美容膏,皮肤好生顺滑,嘿嘿~~”
苏柔在杜氏面前温声撒娇,声音颇有些腻歪,笑容甜得杜氏合不拢嘴,一扫了刚才的愁眉苦脸。
杜氏煞是温柔慈爱地摸摸苏柔的小脑袋,连声询问苏柔在宫中的事情,每说一件事,都要插上几句“柔娘又瘦了”,“我的柔娘定是没吃好”云云。
趁机,苏柔定神,向杜氏透露了些宫中的谋划,侧面表示自己在其中的游刃有余。苏柔叙述时,语气不急不缓,神情认真。肉眼可见,杜氏脸色不再一味担心,恢复以往的温良镇定:
“阿娘知道你心中自有谋划,只希望你能谨慎行事,莫要过于自得才好。你容貌清丽卓绝,身形纤美,又天性聪颖,这些都是你的优势,阿娘不必多说,你也能够利用好自身的一身本领。只一点……”
杜氏轻轻的拍了拍苏柔的小手,动作浓浓的安抚意味,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
“这自古以来,爱上帝王的妃嫔没有一个好下场。柔娘,我知你有些心高气傲,觉得凭自己的手段定能取得别人没有的东西。但是,娘要警告你,收好你的一颗真心,女人的爱情一旦给了出去,便会成为弱势被动的一方……”
杜氏对着苏柔是一番真切的慈爱之心。也正如她说的那样,她平日里也是那么做的。
杜氏是个果敢的人,当年被苏父看上,想要纳她为妾,作为一个漂泊无根的弱女子,她没有拒绝的权利,但也没有自怨自艾,而是顺势而为,在一一体会做妾的难处后,更是越挫越勇,可着心劲儿一步步要将苏父把持到手,硬生生在威严有手段的原苏夫人季氏手里争夺得了一番天地,那些被打压、迫害的日子仿佛已经很远了,人的记忆很奇妙,现如今人人都也只记得她的风光幸福,而忘记她曾经的弱小。
可要做到这些,盲目的爱情可只会扯后腿。
此番她心中也知女儿的野心,对女儿的才貌手段也有信心。从小,女儿便心思玲珑,头脑清明,慧眼如炬,看人看事十分有眼光。无论是看待事情的角度,还是处事为人都很有一套想法。
不过女儿想展翅高飞,做父母的,总会既担忧又自豪。如今见苏柔若有所思的模样,担忧褪去,自豪的情感涌上心头。虽也得信儿知晓西院那位大小姐位分也不差,但是女儿是自己一手调教,相信女儿会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见今个夜色已深,苏母吩咐几个丫鬟送女儿回小院去,顺便将保养皮肤和身体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地打包给女儿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