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上去坐坐吗？”

柳明月趴在车窗前，看着已经坐回到车里的楼之景。

楼之景摇摇头：“不了，你那不是有人吗？我上去，估计会影响到他。”

柳明月啧了一声，“那小娃娃是不错，不过……值得你这么上心？你这是准备在车里等他？”

楼之景没有否认。

“可千万别疲劳驾驶啊，不然你上去睡一会儿。”柳明月面露担心。

楼之景笑起来，“那倒不至于，也没有多累，刚才只是睡得有点沉，身体没反应过来。”

楼之景好奇地打量了他一下：“柳前辈还不上去，是……意犹未尽？要不我再陪你喝一会儿？”

“不要。”柳明月盯着他。

“那……到车上来坐一会儿？外面挺冷的。”

柳明月摆摆手，撇嘴道：“你就在这待着吧，我可要上去睡觉了。”

楼之景含笑看着他。

柳明月站起来，含混地说了一句：“有空的时候，就来这边陪陪我这个老家伙。”

“柳前辈朋友那么多，不是随时都能呼朋唤友，就算是组个局也不在话下吧？我可轮不上号啊。”楼之景调侃道。

柳明月横了他一眼：“那行，以后我叫你，你就得给我过来。”

说罢，柳明月转身走了，楼之景看着他挺直健硕的背影，以及灰黑相间的短发，眉目间的笑意渐渐隐了下去。

099：“怎么了？他有什么问题吗？”

楼之景垂眸说：“没有。”

过了不到二十分钟，林枫从楼上走下来了，他看到依旧停在原地的车，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快步奔过来，“楼先生！”

他没曾想，楼之景会一直在楼下等他。

楼之景抬眸：“上车。”

林枫重重点点头，绕了个半圈钻进车里，伴随着气喘吁吁的声音，楼之景随之启动了车，泊出了小区。

“怎么样，他没为难你吧？”楼之景关怀道。

“没有。”林枫看着有些溢于言表的喜悦，“柳前辈今天教了我好多，带给了我很多灵感。”

“我这才发现自己和大佬之间的差距，”林枫在楼之景面前放开了许多，“楼先生，你不知道，其实我在大学里花了好长时间磨出来一个剧本，投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消息，但我心里还是引以为傲，觉得那是一部好作品，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剧本没有被看中是他们的问题。”

他毫不留情地吐槽着自己：“但经过柳前辈的指点，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我就好像一只井底之蛙，还对自己守着的一方破烂的天地洋洋自得。现在再想想，那个剧本好像从头到尾都是问题，拿出去都要被人笑掉大牙……柳前辈竟然没有嘲笑我。”

林枫坐直了身体，看着前方，眼里充满着亮光：“所以，我打算推翻重来了。”

楼之景用余光看着他这幅朝气蓬勃如同焕然新生般的姿态，露出一抹浅笑。

他记得，蒋悦庭逼迫林枫当自己枪手的第一部作品，就是林枫所说的那部在大学里花了好长时间琢磨出来的“废品”。

那部“废品”也并没有林枫所说的那么差，至少，成片后获得了票房和口碑的双丰收，让蒋悦庭狠狠赚了个大便宜。

楼之景说：“你大学里写那个剧本，花了多久？”

林枫一停顿，颇有些羞耻地说：“三年。”

“啊，”楼之景略露惊讶，轻笑着说，“我怎么不信会有你说的那么差，说不定是真的怀才不遇呢。”

“不不不，是真的很差，我向柳前辈描述了一下梗概，他就说，这个故事华美但空洞，没有内核，有很多改进的空间。”

“也不是一无是处嘛，”楼之景侧过身，“林枫，可以给我欣赏欣赏吗。”

“毕竟是你的处女作，就这么沦为一团废纸，不觉得可惜吗？”

楼之景的话直击了林枫的心灵，虽然林枫已经下定决心推翻重来，可花了三年心血完成的作品，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丢弃的。

他也没打算丢弃，只想着珍藏起来，但如果有一个观众愿意坐下来好好看过还未降世便已经夭折的作品，他会觉得……很幸福。

“如果楼先生有时间……”

“当然有。”楼之景没有迟疑。

说着，楼之景已经把林枫送到了他租房的楼下。

林枫下了车，弯腰殷切地说：“谢谢楼先生送我回来，那个剧本我放家里了，一定会早点整理出来的。”

楼之景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邀请我上去坐坐吗？”

林枫一怔，微微红了脸：“我没收拾……”

但楼之景只是安安静静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向他，林枫在这样的目光下不可自抑地加速了心跳，他涨红了脸：“那……楼先生，我可以邀请你去我家坐坐吗？”

楼之景笑着熄了火，利落地走下来，“好呀，荣幸至极。”

林枫住的是合租房，两室一厅，当然不算宽敞，但也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实际上收拾得很干净整洁，采光也不错，白天应该会比较暖和，但晚上刚进来时，就有点冷了，和房子外面温度差别不大。

楼之景并没有对他住的地方做出评价，只是问：“你和人合租了？”

林枫有些生硬地点了点头，“是，楼先生认识的，就是经常去剧组给我送饭的李云盛。我一直没有稳下工作来，是盛哥主动提出跟我合租，帮我分担了一部分房费。”

提及此事，楼之景从林枫局促的目光中读出了实实在在的感激。

楼之景微微挑眉，没有多说什么。

林枫在卧室里找了个椅子给楼之景坐下，窄小的客厅里堆满了生活用品，旁边又是厨房，没有适合落脚的地方，只有卧室里有一张书桌和椅子，整个卧室大概十几平。

楼之景现在的生活很优渥，可他对这样的环境却并不陌生。

在来到万河星前，他在星际之间流浪了一年之久，对于任何一个星球来说，他都属于外来者，没有居住许可，没有钱财身份，他甚至连一个正规的旅店都进不去。

只能混迹在那些非法的、黑色地带的人群中，挤在狭小的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即使是地下室，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奢侈，因为他也时常受到这些人的排挤，大部分时候，他都只能缩在露天的墙角休息，光照是他唯一的御寒手段。

在那一年里，他学会了很多以前根本连设想都没有设想过的生存技能，因为以前……

楼之景脑海中突然泛起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像是被雷电击中，伴随着那阵剧痛，他的思绪化为一片空白，让这短暂的回忆戛然而止。

“楼先生，你怎么了？”林枫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目露忧虑。

楼之景回过神来，“怎么……”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楼之景否认道：“我没事的。”

林枫依旧有些担心，“那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倒杯水。”

“好。”

林枫一离开，099就开口了，“楼之景，你真没事吗？”

楼之景奇怪地说：“怎么？难道我脸色真的很难看吗？”

“你自己看看。”

楼之景站起来，透过挂在墙上的一块小方镜看到了脸色苍白如纸的自己，那苍白的程度，比他白天撞到的李长悠还要严重一点。

“对你身体数据检测的结果，显示并无异常。楼之景，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事了？”

楼之景坐了回去，望着狭窄的书桌上整齐摆放的一长排书籍，抬手挡住了眼睛，语气毫无起伏地说：“啊，我忘了。”

099：“……”

楼之景刚被主神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程度，身体各处都是损伤，不仅是撞伤、擦伤，还有因殴打而导致的淤青、骨折，再加上饥寒交迫，身体机能大幅下滑，高烧加咳嗽，离死亡大概已经只有一线之遥。

但是，在万河星发达的医疗手段下，花了两三个月时间，楼之景恢复了健康。除了精神状态不佳，容易受刺激外，已经没有其他可以检测出来的遗留伤害。

而他连精神也彻底恢复，则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因为楼之景，在那个早上失忆了。

099，连同主神，以及万河星最精锐的医疗团队一起检查，也没有发现楼之景失忆的原因。

那的确是一个普通的早晨，楼之景在主神的照顾下安稳地睡过去，又自然地醒来，期间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楼之景没有遭受任何刺激，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忆了。

他失去的，是来万河星以前，景和星毁灭以前，在景和星上所经历的一切的记忆。

那之后，楼之景焕然新生。

那之后，099对于楼之景和遗忘这两个词联系起来的时刻，都会变得异常敏感。这成了它这个智能机器生命的未解之谜。而楼之景的一句“我忘了”，又让099重新想起这个谜题。

099曾向主神提起过，其实它曾经怀疑，楼之景的失忆，是他自己制造的一场骗局。

他并没有遗忘什么，只是假装遗忘，并让所有人相信他已经遗忘。

主神听了它的质疑后，沉默了许久。然后警告它，不准再向任何人提起自己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