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增站在门口,眼神不善。他将楚子毅上下一打量,后者狼狈的模样让他心下稍安,但他还是询问道:“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说话的同时,他手中还暗暗磨起了那块刻有“屋”字的小金条,使得楚子毅头疼欲裂,发出一声惨叫。
陶增没有特殊力量在身,这种痛苦,是由献祭仪式带来的另一重作用。金条是仪式上所用的重要器具,连着楚子毅的命脉。他用力折腾金条时,就能将这孩子折磨得生不如死。他想用这样的方法,保证对楚子毅的永久控制。
长久的折磨下,便是楚子毅自己也不记得了。
“金屋”是楚家的老传统,寓意着父母对儿女的期待,希望儿女成长后,能得到一座金屋的庇佑。
头疼的程度还在不断加剧,楚子毅没忍住,发出了痛苦的□□。在用自己的手指抓破皮肤前,他尽可能小心地将落照放在了一旁的地面上。
可惜陶增没有他的细心,几步走过来,一脚就把棉花娃娃踢飞了出去:“我在问你话!你刚才,到底在和谁说话?”
吧唧一下撞在墙上的落照:“淦。”
她早晚得报这仇!
楚子毅的身体状况本来就糟糕至极,根本经不起半点折腾。不过片刻功夫,他便疼得昏死过去,仰面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陶增嗤笑一声,用鞋尖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以抹去那并不存在的脏污。他转身正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幽幽地飘来了一句话。
“多行不义必自毙。陶添一,你好自为之。”
陶增瞬间变了脸色、呆若木鸡。
“添一”本应该是他的名字,但他从很早以前,就将它“弃之不用”。知道这个名字的人都已去世,楚子毅这个小鬼这么可能……?
他低头看向地上躺着的人,随即发现这小子压根儿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他愈发慌了手脚,心底只有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
绝对不能让楚子毅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等楚子毅从昏迷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张略显奢华的木制大床上,他脑中唯余一片空白。
也许他还没有彻底清醒……或者其实已经死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落照的声音。
“嘿,要是醒了,就捞我一下。我快掉下去了……救命啊!”
楚子毅这才注意到,一只棉花娃娃正艰难地挂在木床的边沿,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住。他赶忙伸出手,抢在她摔落在地前将人给捞上来,轻轻地放在了床边。
落照忍住了一声叹息。
鬼知道被遗留在那房间中的她,是怎么迈着五厘米的腿,一路躲躲藏藏找到这里来的。为了爬上这对她来说跟小山一样高的床,她手上的缝线都硬生生给崩开了。
她一边痛惜地抚过开线的右手臂,一边强装镇定地向着楚子毅道:“你看,我已经把你从那个地方带出来了。”
楚子毅闻言,下意识地看向了窗户。
窗户从外面紧紧锁住,但耀眼的日光透过窗户纸进入了屋中,竟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他脸上露出了情真意切的笑容:“我还能从那个鬼地方里出来,这真是太好了。”
然而,落照却突然拍拍他的手臂,摇摇头,开口道:“这才到哪儿,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的目标,可是带你彻彻底底离开陶家这魔窟。”
楚子毅弯了弯眼睛,很期待似的道了声谢。
眼下他们所处的这间屋子,与原本关住他的那间相比,面积上大了不少,摆设也透着股贵气。据落照判断,应该是陶府上一处位置有些偏僻的客房。
方才她钻洞进来前仔细观察过,房间是变好了没错,但外头看守的人数也多了几倍不止。可惜此时的她已失去上帝视角,只能依靠娃娃的双眼去观察,无法看出确切的人数。
好在,她想出带人离开的那个方法,并不需要钻看守上的漏洞,可行性应该还是蛮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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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陶增的妻子,明婧自认为,她对他的脾性算得上是了如指掌。所以她很清楚,最近丈夫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的情绪和状态都糟糕至极,常常魂不守舍,跟她说话时也心不在焉。
这是过去极少出现的情况。
于是她开始细细回顾近几日发生的事情,想找出症结所在。
其一,儿子最近的身体状况不大好,每天夜里都会发起低烧,要到第二日早上才能勉强退下去,如此循环往复,已有整整三日。
此事虽然叫人担心,但毕竟不是第一回发生了,应该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其二,不久之前,丈夫突然命人将锁在西苑监牢中一个小囚犯放了出来,关在同属西苑的厢房中。她记得丈夫说过,那孩子是天生的恶种,不用些手段囚住,早晚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她从嫁到陶家以后,就再没管过事,因而对丈夫的话信任至极。
可说到底,那孩子也才十一二岁,凭丈夫的能力,不可能压制不住他,显然,这也不是问题。
那仅剩的可能就是——儿子的婚事?
陶至虽然也才十五岁,但按照陶家以往的传统,已经是时候为他定下妻子的人选了。
这件事跟儿子有关,明婧不能像之前那样放着不管。选儿媳一直是明婧在忙活,她搜罗了城中所有门当户对人家女儿的画像与信息,一份份看过去,才终于确定了大致人选。
柳听楠,柳家长女,年纪是比陶至要大了近两岁,不过,是个听话又温柔的好孩子。年纪大点也好,懂得照顾人。
明婧算算时间,发现就是在她提了柳听楠的名字后,丈夫的状态才逐渐变得奇怪的。于是这天夜里,亲自为陶增端来洗漱用的热水后,她主动开了话头:“老爷,你要是有心事,别一个人抗着,随时都可以跟我说的。我们可是夫妻,不是吗?”
陶增眼睑微微一颤,庆幸于屋中的烛火不算亮,妻子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他清了清嗓子,尽可能用平静的声音问道:“为什么这样问?”
“你都把所有情绪写脸上了,我天天和你睡在一张床上,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明婧将浸湿的帕子递给他,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这毕竟是关系到整个陶家的大事,你有什么想法也不要瞒我,我们都有商有量的来。”
“不!”陶增的情绪起伏突然变得强烈,他一把推开了那块巾帕,斩钉截铁道:“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你不要再提了!”
言毕,他有些匆促地披上了外衣,踏着夜色便离开了院子。
直到他走了,明婧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都没提起柳听楠的名字,老爷怎么会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儿?
不过,既然爷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定亲家的事不妨先放一放,等过几日时机合适了再提起。
与此同时,陶增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了楚子毅暂时居住的厢房。
楚子毅醒来已经有段时间了,但他因为心底发虚,还没同前者见过面,更没追问过那句接近诅咒的话是何意义。
他没想到,他的拖延,竟然使得妻子都看出了不对劲之处。这下,是由不得他继续坐以待毙下去了。
陶增步行至西苑厢房,摆摆手挥退想要上前的护卫。等一干护卫尽数退到院外,他方才呼出一口长气,抬步进入院中。
屋子里,楚子毅正坐在桌旁。整间屋子只有一根又细又短的红烛,豆大的烛火不足以映照出他的面容。
他的脸和表情都掩在一片黑暗中,竟让陶增的脚步有瞬间的迟疑。好在后者很快镇静下来,几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在平静自若的表面下,楚子毅的心脏正因为兴奋与不安,以一种并不正常的速率高速跳动着。他反复提醒自己,今天这场演出极为重要,关系到他的未来,才勉强控制着没让自己当场倒下去。
见楚子毅一直闭口不言,陶增略一犹豫,选择开门见山:“你那天到底看到了什么?又或者,是谁向你透露了什么?”
他更为担心的是后者。如果是楚子毅一人瞧出端倪,灭口就是,反正这家伙本来就要死的,可要是陶家还有其他人觉察到他真正身份,那么一场大清洗就在所难免。
恐惧让话堵在了楚子毅的嗓子眼。一时之间,他竟有些发不出声音。好在,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棉花娃娃帮他开了口。
“秘密总有暴露的风险。不属于你们的,总归会失去。你该知道,凭我的年纪,不可能知晓几十年前的旧事,所以必然有一堵透风的墙,你真以为你掩藏得住秘密?”
楚子毅眨了眨眼睛。
很好,这一段可真是完美的谜语。他听了两回,也没搞明白其中的含义。因此,当陶增因此而变了脸色的时候,连他都被吓了一跳。
楚子毅抬头看向陶增,却在瞬间感知到什么。他心底的情绪在短短几息间被平复,原本说不出的话也出口得顺畅起来:“你偷过一回别人的命,没有因此暴露,便满怀信心、满腔得意。殊不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言尽于此,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橘喵本猫的营养液,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