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蕤宾对关林钟拒绝参加《声如夏花》早有预料,以这人之前面对他的表现来看,能答应下来才是有鬼。
但他有信心让这人接下通告。
关林钟会拒绝通告仅仅是因为私人恩怨,他根本无法拒绝这样和乐队相关的综艺企划。
明明他们的乐队都解散七年了,这人却还没有从当年的事中走出来。
多年之后的相见不是严蕤宾料想中的相逢一笑泯恩仇,他能感觉到:关林钟是停留在七年前的人,他在时间线上画地为牢,结出一个茧壳,将自己封在里面,独自面对着茧壳里的循环,一次次重复这解散那天的场景。
关林钟是个与外表不同的人,向来没有巨大表情波动的外表下,有一颗感性到了过度敏感程度的内心。
他将自己困在七年前,不断重复的记忆对这人来说无异于凌迟。
从这点出发,严蕤宾倒是也能理解关林钟对自己那几乎算得上恶劣的态度。
比起这个,他更在乎的是那天见面时关林钟几乎无法站稳的样子。
这些究竟年发生了什么,让这人原来不严重的低血糖发展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
尽管严蕤宾自己不太愿承认,但还是不得不认同,在乐队的那段日子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不管是每天早上习惯性的练声还是对关林钟的习惯性关心。
这些东西仿佛刻入骨血之中。本以为早已消散,但在突然面对当年的旧人时,就如同被划了个豁口似的,不停地宣泄出来。
他再次预约了与关林钟见面。
这次倒是卡着点去的,没有打乱这人原本的时间规划。
严蕤宾在写字楼下的咖啡店要了两杯咖啡,用一个伪装能力微乎其微的墨镜遮着脸,大大咧咧地晃荡到了关林钟眼前。
这人刚扒完一段旋律,还坐在电脑前调试着音频,扭头便看见穿着老头汗衫的严蕤宾一点也不见外地推开门。
关林钟今天没有披着头发,而是在脑后扎成一个小丸子,露出光洁的后颈。
严蕤宾一打眼就看见了这人后颈上黑色花体英文的纹身图案:“FG”
这是他们曾经乐队名的缩写。
“加燕麦奶的白咖,专门给你带的。”严蕤宾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将咖啡放到关林钟手边,帮这人打开杯盖。
关林钟接过咖啡,浅浅呷了一口,“谢谢,不过我现在不喜欢喝白咖了。”
没想到严蕤宾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喜好,关林钟很是有些意外。
“不喜欢你不也在喝。”严蕤宾笑道。这人看起来可不像不喜欢白咖的样子,心口不一。
关林钟对燕麦奶白咖啡还算满意,拿着咖啡起身,带严蕤宾到会客室坐下。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在七年前就断得差不多了。”关林钟轻叹一口气,“我看你也不缺热度,不知道是怎么想到拿我们这解散乐队炒热度的?”
“也不全是为了炒热度,”严蕤宾直起身子,“这可是乐队类节目欸,说不定你还能在这里面找到合适的乐队,也就没必要一直把自己困在我们以前那堆狗屁倒灶的事儿里了,人要学会向前看。”
关林钟抬头,看到这人满不在乎的态度。
这人好像完全不能理解他。
他在乎的并不是一个乐队,不是加入另一个乐队就能将前面的乐队替代。
“唔……片酬方面你放心,如果你愿意上节目,我们工作室也会给你一笔报酬。”严蕤宾顿了一顿,“这笔报酬……额,可以当作对你的精神补偿费,你觉得怎么样?”
关林钟点燃一支细烟,答非所问,“这节目名字叫《声如夏花》……”他面上罕见地浮现了一丝微笑,“我们的乐队也是夏天组建的。”
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有一群人,怀着纯粹或不纯的心思,在夏天唱响属于自己的歌。
严蕤宾这样才反应过来。
他们的乐队原来也是在夏天组建的啊。
难怪他会觉得夏天是与乐队最相配的意象。
那年严蕤宾不过是个高中生,在视频网站上随便发些自己贝斯翻奏的视频,认识了当时同为音乐区up的关林钟。
那人经常在网上发些原创编曲作品,两人合作过几次,一来二去便熟悉了起来。
当时正撞上严蕤宾的高二暑假,一听说关林钟有组乐队的想法,他便是一口答应下来,不想第二天下午就看到了奔波千里前来面基的关林钟。
「GLZ:你家地址是多少?」
暑假期间作息毫无规律可言的严蕤宾看到消息时刚刚起床,正吃着他那下午才开吃的早中晚三合一饭,乍看到关林钟发来的消息倍感不解。
「F#:你问这个干什么?_?」
「GLZ:不是要组乐队吗?我带乐手来找你了啊。」
严蕤宾筷子都差点被这人吓掉在地上,这人的行动力未免太过强大。
「F#:你在哪呢?我去接你。」
那人传来了一张自拍,背景是严蕤宾城市的高铁站。
照片上那人面无表情,眼尾下垂。
眼尾下垂的人很容易给别人一种凶狠感,面无表情时威慑力尤其大,照片里这人却没有不好相处的的感觉。
黑色长发被他随手扎起,穿着一件宽松的白t,背后巨大的电子琴包十分引人注目。
更引人注目的是两个硬凑进镜头比耶的女生,感染力极强的笑容与关林钟宛如一潭死水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GLZ:我背着琴包,应该还挺好认的,另外两个女生是我给你拉来的鼓手和主唱」
「F#:贴心啊哥哥,人都凑齐了。你们先在附近找个地方坐一下。等我一会儿,最多一小时!」
严蕤宾随手扯过一件衣服,套在头上,背上自己的贝斯,飞奔到平时练习的琴房。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推门时声音太大,惊动了里头正在练琴的人。
“严蕤宾?你不是说今天不来琴房吗?”
严蕤宾扯住那人的手腕。
“老梁头,组乐队的机会就在眼前!千载难逢!快跟我走!”
他提起了梁晚园的吉他包,把还不在状况的人拉出琴房。
“不是,你人搜罗好了吗你组乐队?”
严蕤宾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扭头看着已经从他手里接过吉他包的梁晚园。
“人不齐就不会叫你来了,快上车!”
关林钟发来了实时地址,他们几个正在高铁站附近的奶茶店里,一人叼着根吸管嘬奶茶。
那人的琴包确实很扎眼,严蕤宾在橱窗外,就能一眼越过奶茶店里点餐的人山人海看见坐在后排座位上的关林钟。
橱窗里那人也注意到了他,侧身看向严蕤宾,嘴角勾出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好像是个微笑。
关林钟隔着橱窗玻璃点了点严蕤宾的肩膀,“升F调老师,是你吗?”
在烈日照耀下,玻璃让关林钟脸上多出一片虹彩色的光影。
映在这人比常人白两个度的皮肤上,显眼极了。
关林钟在现实中看起来很照片上不大一样,他的五官在前置摄像头的焦距下扭曲变形。非得要亲眼见到,才知道这人的样貌不是任何摄影装置能够轻易还原的。
他像一副恰到好处的钢笔淡彩,轮廓那样明晰,色彩却无比柔和。
奇怪,严蕤宾想,他明明从来没有给关林钟看过自己的照片,这人为什么能一眼认出他来呢?
即便背着贝斯的确会更加突出,可他身边分明还站着个背着差不多大小吉他包的梁晚园。
严蕤宾好容易挤进奶茶店,乐器给他起到了很好的开路作用,身边的其他人自动退避三尺,成功坐到了关林钟旁边的座位上。
“很奇怪。”关林钟脸上浅淡的微笑没有消失,“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会是升F调。”
他顿了顿,喝一口奶茶,“……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本来就应该长这个样子,升F调本来就该长这张脸。”
“别这么叫我了。”现实生活中被人用网名称呼的感觉很奇怪,严蕤宾有些不自在,“我的名字是严蕤宾。
“孔曹严华的严,葳蕤自生光的蕤,宾是……”
“我知道了,”关林钟打断了他的话头,很奇妙地,严蕤宾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感。
“蕤宾。”关林钟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终于演变成了一个不需仔细辨认也能看出来的微笑。
“好巧……我的名字是关林钟。关是关山月的关,”
关是关山月的关,林钟是……十二律里的林钟。
“确实很巧……蕤宾的后面,不就刚好是林钟吗?我们的名字都是古音十二律里的。”严蕤宾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会取名叫升F调了。”
严蕤宾没想到这人的脑回路与他如此契合,噗嗤笑道:“那你就是G调老师了。”
以如今的音乐谱系来看,蕤宾和林钟,对应的音高的正是升F与G。
一只素白纤长且富有力量感的手出现在他们之间,隔开了二人的视线。
“我知道你们网友面基可能确实挺激动的,但能不能照顾一下我们三个的感受?”
隔开他们目光的是和关林钟一起过来的一个女生,短发刚刚齐耳。
“你是贝斯手吧,旁边这位是吉他手?”
“不好意思。”严蕤宾有些尴尬,这才开始向众人正式自我介绍。
“严蕤宾,贝斯。”
梁晚园点头,指指严蕤宾,“我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他拉来的吉他手,梁晚园。”
“你们好。”短发女生道:“我是鼓手,冉若楠。”
“这边的寒寒姐是……”
一旁的另一个女生接过她的话头:“我叫欧雨寒,也是被强行拉过来的,应该算是主唱吧。”
关林钟拿出一个u盘,“我写了几个demo,我们可以先练练感觉。小冉的架子鼓带不过来,还得去租一个BAND房。”
“但是我带了个棒槌。”冉若楠举起鼓槌道。
严蕤宾拿出手机准备预约,关林钟摆摆手。
“租房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冉若楠自然地接着关林钟的话往下说:“我们一大早就坐高铁过来了。”
“能不能先带我们去吃个饭?”欧雨寒起身,提着自己的麦克风包。
“对欸,”严蕤宾后知后觉,掏出手机打车,“我自己也还没吃饭,走吧走吧,我知道哪有好吃的。”
一顿饭吃完,众人就熟络起来,一瓶啤酒下肚,便飞速上头,直奔BAND房。
通宵一整夜,终于录好了第一支原创曲。整个合作过程无比愉快,除了刚开始磨合试音时有些阻碍,其余过程都几乎是无比丝滑的一遍过。
连乐手演奏的风格都无比契合,他们简直像是天造地设的乐队,磨合期短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新乐队遭遇的第一个困难竟然出现在发歌时。
“……嘶……我们乐队叫什么名字好呢?”严蕤宾正在注册乐队账号,起名时却犯了难。
五人在BAND房抱头思考一小时无果。
一小时后,关林钟猛然起身。
“怎么?你想出来了?”欧雨寒探头道。
“不是。”关林钟摇摇头,“我想起来,BAND房是按小时计费的,我们已经浪费了一小时的租金。”
这句话带来的冲击力大过了想不出名字的苦恼。一时间众人飞速拎包起身,交完租金后跑出BAND房。
几人在严蕤宾和梁晚园的带领下跑到了二人平时的琴房,暑假练琴的人倒没有平时周末多。
五人重新盘腿坐到地上,接着抱头想名字。
关林钟找来纸笔涂画,在纸上画了圈,圈住五个字母:Glory.
“我们五个的姓名首字母凑起来刚好是个单词,要不就叫这个?”
“好像有点随便。”冉若楠托着下巴。
“那就加个词吧。”欧雨寒在前面写下一个:“Future.”
FutureGlory.
“关林钟老是说要组一个新生代最强乐队。”
严蕤宾抬头看向关林钟,那人熬了一夜,眼下有些不明显的青黑。
“没想到这面瘫还会放出这样的豪言壮语。”他想,“还有点反差的可爱。”
“Future Glory,倒也不错。”梁晚园思咐道:“这样我们乐队的简称不就是FG?”
他颤抖一下:“怪恶心的。”
冉若楠指着严蕤宾与关林钟,“听起来像他俩CP名一样。”
这二人刚见面时的表现显然给乐队的每个成员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你们思想怎么这么肮脏?”严蕤宾已经上传好了音频文件,“不往钙里钙气的方向想,这名字我还挺喜欢的。”
Future Glory的第一首歌发布。有关林钟与严蕤宾二人之前做up主的人气支撑,在网上反响竟然还不错。
严蕤宾现在都能清晰地记起那首歌名:
《长夏》
哪怕过去了将近十年,他也不会忘记这首歌的调子。
“我们的乐队也是在夏天建的啊……”关林钟只是起了个话头,严蕤宾便顺着这一句话回到了十年前的暑假。
关林钟放下手里的白咖,“《声如夏花》,也是个在夏天建乐队的节目啊。”
可惜属于我们的夏天早就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鞠躬ing 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