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啊……严哥,之前我们和您谈下的OST可能要吹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发虚,像是缺乏底气。
严蕤宾电话开着免提,坐在他对面的经纪人王墨言也听得一清二楚,宛若一只护崽的母鸡,当即就要炸毛。
“哪有这样的道理!明明都和片方谈好了,哪能说吹就吹!”
严蕤宾没说话,扫了王墨言一眼,摆摆手示意这人冷静,拿起手机道:“我们之前定下了合同,现在你们想毁约,我们可以来计算一下违约金的问题了 ”
“不是的,严哥。”电话那头的是制片人助理,此时压低了声音,说悄悄话似的,“我们也不想的啊,您是我们片子的男主,演唱OST自带热度和话题,我们怎么可能不同意。”
他顿了顿,声音又压低些许,“是……音乐工作室那边的原因……据说制作人对您有点意见。”
严蕤宾知道,虽然如今娱乐产业商品化程度不断加深,但还是有些不适时宜的“艺术家”,把自己那所谓的作品看成宝贝,不愿让人玷污。
这是在质疑他的专业水平?严蕤宾皱眉,“我是歌手出身的,演唱水平谈不上多好,至少没到毁歌的地步。”
“哎呀,”电话那边的声音急了,“他不是怕你毁歌啊,他就是……单纯对您有意见……”
奇了,严蕤宾在脑内飞速将自己出道以来所有狗屁倒灶的小事儿过了一遍,并未发现自己有什么黑点能够如此招人恨。
就是少年时留下了一些中二黑历史,也早就成了粉丝考古的对象,演化成梗后在互联网上广泛流传。
助理没听见他回复,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他还说什么……谁唱都行,就是不能给你唱,宁愿让女主唱也不让您唱……”
严蕤宾嘴角抽搐,不明白这人对自己的意见为何如此之大。
这部电影的女主饰演者苏清逸是个音痴,圈内出名的那种,在每次剧组聚会去KTV时都是那个专门负责清理果盘的人。
“您也知道……艺术家嘛,有点脾气也正常……真让苏姐唱也不现实啊,咱们就决定另外去找歌手……”
“别找了,音乐工作室地址发我一份,我要预约和他见一面,去给他谈谈什么叫契约精神。”
严蕤宾待人随和,在圈内即使称不上人见人爱,也没混到这种猫嫌狗不待见的地步,到手的资源被人一句话砍掉,谁能服气?
当天下午,严蕤宾就带着自己团队的法律顾问,光临了这所谓的“个人独立音乐工作室”。
对他很有意见的仁兄真名不详,作曲编曲通用一个“艺名”——C.F.B。
听着跟UFO差不多。
这位不明飞行物仁兄的确颇有几分才气,为不少大热影视作品制做了OST,有些插曲的流传度甚至比影片本身还要高。
严蕤宾本来也对“不明飞行物”颇为欣赏——他莫名喜欢这人的作曲风格。也期待过与这位合作,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不待见他。
他带着法律顾问,在前台过问后得知 “飞行物”本人正在会议室等他,便门也不敲,走进了会议室。
里头那人背对着门口,坐在转椅上面朝落地窗,欣赏着市区CBD的繁华景象,手里端着的马克杯飘出咖啡的香气。
他显然没觉察到严蕤宾进门时的动静,手拿搅拌棒将热咖啡搅动一下,缓缓啜饮一口,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感慨。
声音莫名有点耳熟。
说是怪脾气的艺术家,这人的打扮也的确也很“艺术”:
头发半长不短地刚过肩,黑发中有几缕挑染成了电光蓝,从身后都能看到耳朵上那大大小小的一堆累赘般的装饰品。
他轻轻咳嗽一声,提醒这人他已经进门了。
“飞行物”兄顿悟似的转身,将手中的马克杯放到会议室的长桌上。
“来了?”语气熟稔,像是对待多年未见的老友。
严蕤宾才看清眼前这人的脸,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心中却早已泛滥出一支惊涛骇浪,千丝万缕的心绪全部翻涌上头。
他嘴唇微张,还没说出什么话,那人就已率先开口。
下巴一努,手都没抬地为他指了个方向,“坐吧。”
想喝什么叫助理送来,我招待不周,没有提前准备,抱歉。”
严蕤宾僵住的下巴终于活动自如,“林钟哥……”
那人真是他多年未见的故交。
他少年中二期时加入过一个乐队,小破乐队没什么闯出大名堂,后面便入不敷出解散了。
关林钟就是乐队的发起人,曾经的键盘手。
“别。”关林钟一抬手,“你是独生子,没有哥哥。”
“哥我……”严蕤宾一见这人就卡壳,一副尖嘴利舌变成了老旧生锈的机器。
“别叫我哥。”关林钟抬眼,对上严蕤宾直勾勾的目光,“我不是你哥,也不敢认这样的弟弟。”
严蕤宾细细打量着眼前人,势要找出这人和从前的每一处不同。
他比起从前瘦了许多,皮肤白皙到有些病态,不知道为什么还喜欢上了穿孔染发。严蕤宾想,但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那人拿着搅拌棒的手微微颤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还没等他再细细观赏,这人的眼神便如当头的一盆冷水般泼醒了他。
那眼神不带一点儿私人感情,透露着一股子公事公办的味道,硬生生掐灭了严蕤宾叙旧的心思。
严蕤宾这才意识到,这么多年过去,关林钟和过去早已不一样了。
时候虽未入夏,天气已经燥热起来,严蕤宾却如置冰窟,从头凉到尾。
印象里的关林钟几乎从未有过这样的眼神。
这人虽然长得一副冷情冷气生人勿近的模样,平日里笑点更是高到出奇,是朵没有表情的高岭之花。
但眼神却不是冰冷的,关林钟虽然没什么大表情,日常接人待物时也是温吞的性子,没人见过他对谁发过脾气。
就算这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稍稍注视他人一小会儿,也保准盯得那人没脾气,说话语气都会软下来。
从前在乐队里,关林钟年纪最大,对其他人很是照顾,严蕤宾年纪是最小的,关林钟可没少纵着他。
眼前这人带给严蕤宾的感觉与从前那个有些放纵他的哥哥完全不同。
乐队解散时他俩闹得不可开交,此后再没有联系过。严蕤宾甚至连这人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了——关林钟换手机换得很彻底,任何聊天软件的账号都换了个遍,没给严蕤宾联系他的机会。
他方才对关林钟的称呼,试探的成分居多。试探自己改以什么身份与这人相处。
眼下试探的结果出来了,他们二人间已经没有什么往日的情分可言,如今就应该公事公办,就事论事,叙旧是不管用的。
严蕤宾没让关林钟的助理给自己送喝的,起身倒了杯水,“关老师,能否解释一下,为什么不让我唱你写的歌?”
“没什么。”关林钟搅着咖啡,“我只是认为,隔行如隔山,歌曲录制还是让专业的人来比较好。”
鬼话!严蕤宾想,分明就是在针对他。
这人宁愿让音痴唱OST也不想他来。
“没隔行啊,我是专业的!”
关林钟只看向咖啡的眼神终于施舍般地落到了严蕤宾身上,“什么专业的?您是演员,又不是歌手。”
“我原来明明是队里的主唱之一!”
关林钟没再给这人眼神,只盯着杯中的咖啡,仿佛能凭空盯出一个绝色美人来。
“你既然不想让我唱OST,当初为什么想不开要接剧组的活儿呢?到头来还要我在这儿费半天口舌!”
关林钟动作顿了一下,“当时签合同没注意,早知道有你,也不会签。”
这更是鬼话,严蕤宾几乎要骂出声,片方早就敲定好的演员,拍摄到一半时才来找关林钟签约的,这人能不知道他是男主?
关林钟当然注意到了严蕤宾一脸不信的表情,不动声色将话题岔开。
“……算下来,你当演员的时间比当主唱的时间久多了,老本行估计也忘得差不多了吧?
“你是因为珍惜这次演唱的机会才来找我,还是因为定下的资源飞了才来找我的?”
严蕤宾默然,他的确是因为资源的问题来找关林钟的。
关林钟也没说话,偌大的会议室里静得听得清二人的呼吸声。
他终于喝完了那杯倒霉的咖啡,掏出烟盒询问严蕤宾是否介意后,便将手里的细烟点燃。
“我早该看出来的,你没那么喜欢音乐。”也没那么在乎……我们的乐队,我早该看出来的。
关林钟是常抽烟的人,此时却觉得被烟雾一熏,有些睁不开眼,视野一片模糊,像隔了层纱。
“……我没意见了,你唱吧,来这里的录音棚就可以录音。”
严蕤宾抬眼看着坐在对面的人,或许是因为烟雾缭绕,关林钟的面貌显得模糊又陌生。
“是了。”他想起来了,关林钟原来是不抽烟的。
他虽然不是队里的主唱,可也有需要和声与演唱的地方,为了保护嗓子,关林钟向来不抽烟不喝酒。
直到香烟燃尽,关林钟的视野才清晰起来。
严蕤宾听到这人轻微的叹息声,打破了会议室内的寂静。
“这是你最后一次唱我写的歌了。”关林钟将烟掐灭,扔进纸篓,“我们以后不会再合作了。”
最后一次。
严蕤宾脑子里忽然涌出一大段乱七八糟的曲调。
这些调子过于久远,在严蕤宾记忆里混成了一团,纠缠不清,分不出哪段调子属于哪首歌。
乐队解散时,关林钟手里还有大把的demo,他们还没有录制完,乐队就四分五裂。
严蕤宾曾经抱怨关林钟灵感过盛,乐队录歌的速度都赶不上这人写歌的进度。
现在看来,那些大把大把废弃的demo,竟然都变得弥足珍贵。
关林钟写的歌,他严蕤宾是指定的原唱,C.F.B.老师的大作,他只能唱这最后一首。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