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淮对他的话没有任何怀疑。
杨徹的心中却是在想这件事要如何应对。
一模一样的题目,刚刚给隋波讲解的时候已经是他能够给到最完美的答案,若是春闱时真的遇到这一题,他都不能够保证再写出一篇更好的。
但是此刻他又不敢确定这题目真的是春闱考题。
毕竟考官们现在还在礼部,考题还没定,考卷还未出。
泄题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子清贤弟也有困难?”见他还在沉思琢磨,张淮又问了声。
杨徹回过神笑了下,点着纸张询问:“张兄怎么想到这问题?”
“这不是押题嘛,听了同乡们对这次春闱的一些想法后,我就估摸着这种问题考场会遇到相似的,就拿过来向你请教了。”
“其他同乡也都押了此题?”
“那倒不是,我是自己瞎蒙的。”见杨徹问的问题有点多,他再次问,“子清贤弟也答不好?”
“只是想着怎样才能答得更好。”
张淮眼神迫切,看着他的时候略带一丝紧张和期待,他决定赌一把。
他笑着和张淮详说此题的解题,最后复制隋波的那份答案和方法,自己说让张淮来写。
张淮一听可以将他说的直接写下来,十分乐意。
最后满意地拿着答卷离开。
杨徹送出门后站在门前许久,张淮的马车离开五魁街,他还愣站在门前发呆。
这一赌,是隋波、张淮和更多人的命。
希望他们都没有说谎,希望他们是真的猜题、押题同时猜到、押到,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张淮走后天已经暗下来,晚风带着寒意。
虽然已经立春,倒春寒最让人猝不及防,容易病倒。
杨徹拢了拢衣袍,正准备转身,见到杨信的马车从街道另一侧回来。
他今早就出门,听闻是去阮府。
他又多站了会儿。
杨信从马车下来,看到他裹着衣袍站在门外,教训道:“不多休息准备后日下场,在门口吹什么风。”
杨徹皮一句:“小弟这不是专门出来迎大哥嘛。”
杨信冷哼一声,“回屋去!”
“这就回去。”
在杨信跨步入主院,杨徹也跟着过去。杨信回头看他一眼,只当他是从主院这边过去跨院,却不想杨徹跟着他去书房。
“有事?”杨信停下步子。
“有个问题想请教大哥。”杨徹故意紧了下身上的袍子,显得有些冷。
杨信翻他一眼,转身走进书房,杨徹跟着进去。
书房内的暖炉早已燃上,暖烘烘像个温室,杨徹将外袍褪下,先询问了句杨信今日去阮府可有什么新消息。
杨信告知他主副考官之事,又说了他与阮家兄弟以及另外两位重华书院举子们之间对于这次春闱的猜想,最后提到猜题,根据朝廷最近的政策和诸位考官们的政治思想猜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这才是真正的猜题。
隋波和张淮那种拿着具体题目来的,多少有些不真实。
杨徹便顺势说自己对于春闱考题的一些看法,将隋波和张淮拿来的那一题不动声色地穿插进入自己的猜想中,询问杨信对于这一段话的看法。
杨信只是看他一眼,并没有多做他想,说了自己的论断。
杨信在这上面和他的观点和论点方策相似。杨信本就是个学霸,只是乡试的时候染病最后考得很不理想。
两个人针对这个问题讨论了许久,更多的是杨徹补充和提问,引导杨信去思考。
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帮杨信舞弊。
如果这个题目真的是春闱考题,那么他也算舞弊吧。
帮隋波是被动,帮张淮和杨信就是主动了。
平江公主那边,胥女史匆匆走到暖阁内室,绕过屏风,将一张递给李姈。
“这是咱们的人买到的‘关节’。”
李姈打开纸张,上面只有两个字“也休”。
“外面的人来报,所卖不止一份,对方是把春闱考官当成了敛财工具。如此哪里还有公正可言,要把春闱搞得乌烟瘴气。”
李姈将纸放在桌上,盯着两个字沉思。
半晌后道:“那就彻底乌烟瘴气吧!”
胥女史疑惑看着她,没明白她的用意。
李姈没与她多说,只吩咐:“你让外面的人帮对方一把,多联系一些举子,让对方多敛些财,但切记分寸,此事考前不可闹出来。”
胥女史这会儿明白了李姈用意,有些担心:“公主这是帮着考官和举子舞弊。若是二公子知晓,恐怕要怪公主。”
“那就别让他知道。”
“可……”事情总有暴露的一天。
李姈沉默了许久,眉头微紧,垂着目光,眼底一层愁色。
暴露后,杨徹会觉得她和那些贪官污吏一样,怨恨她吗?
自当年请旨下嫁曹家,她双手已经不干净,这么多年早就满手血腥,他应该知道。
多做一件又如何?这样的科场本就该烂得彻底。
犹豫了一会儿,她坚持道:“去办吧!”
胥女史见她想得清楚没再劝,领命退下。
二月初七,贡院内,考官们正在研究和选定考题,然后交给刻字房和印刷房。
贡院外的举子们状态却千姿百态。
有的在临时抱佛脚看书、讨论学问;有的在想着歪门邪道,怎么夹带,怎么传递,怎么代考……;有的在春风楼中一夜春宵;也有的在准备明日进场所需之物。
杨徹在整理考篮。
自从壬辰年“舞弊案”之后,春闱的场规要求繁琐细化,所有的考生都要按照标准准备,一旦不合规矩,重则取消今科春闱资格,考生要再等三年;轻则会在照入签和考卷上盖上标记,考官们对于这种存疑的考卷,判定等级时会自动降低一个等第。
谁都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出差错。
明玕和郁离准备好东西,廖簇又检查,确定没有遗漏的,没有不合规矩的。
检查几遍没有问题,杨徹也将所有东西又检查一遍。
笔非空心,墨和镇纸是实心,砚台也是规定的样式,烛台、风炉、茶铫、木炭……全都按照规定准备。
还有身上穿戴之物,都特地准备,所有折起有夹层的袖子、衣领、边沿,全都拆开,鞋袜和帽子,甚至是发带都仔细检查,保证不出错。
“还有这个。”坐在旁边悠闲喝茶吃点心的张延,指了指旁边的盒子,调侃道,“这可是隋公子送给你的千年老人参,你不带进去?”
杨徹怼道:“若真有好歹,万年老人参都没用,又不是灵丹妙药。”
“有备无患。”让明玕给杨徹放进考篮中。
“这不能乱吃,我好好的人别吃出事来。”
“你好啥好,现在像个好人,三场下来,不被抬出来就不错了。”
“呸!”廖簇立即责怪张延,“公子明日就下场了,你嘴巴里能说出好话吗?华阳寒冬腊月那么冷,公子都没有生病,身体已经养得很好。现在二月了,早就立春了,公子身体肯定没问题。”
话这么说,心中还是忐忑的,让明玕把那老人参取过来,给杨徹装进考篮里。
杨徹为了让他们安心,默认了他们的做法。
午后李姈差人送来貂皮制作的暖脚、暖膝,这些制作也都是按照考场要求,未有违规。
来人传话道:“公主让杨解元安心下场,其他什么都不必多想,一切待会试结束再想再做。”
杨徹也让来人带句话回去,让李姈不必为他担心。
他知道轻重。
他重走科举路,就是为了入仕,不会为了其他的事情耽误。
来人离开后,他将李姈送来的东西马上试用起来。脚放进去便感到温度,这在寒冷贡院里就是法宝。因为防夹带,鞋子也必须是单层,这么冷的天,坐在号舍里,简直要冻僵。他想过多带几双毛袜子,多穿几层,和这个暖脚相比,简直多余。
李姈果真心细。
他这边一切都准备妥当,杨信那边也差不多,还让邱叔过来提点他几句,怕他有疏漏。
二月初八,举子们正式进入考场。
这场春闱参加的考生九千多人,是陛下登基以来人数最多的一次。
考生分为三批进场,杨徹在第二批,正值午后。虽然这几日倒春寒天气比较冷,相比早晚的考生,已经算幸运。龙门去衣搜检不会太冷。
很多考生就是在龙门搜检的时候时间太长,着了风寒,在贡院内病倒,甚至送命。
好的入场时辰也是不容小觑之事。
换句话说,科举无小事。
杨信运气比他差些,在第三批,彼时天晚起风,最容易受冷,他叮嘱杨信和邱叔注意些。乡试便病倒,会试不能再出现。
邱叔无需他提醒也会注意,乡试时因为杨信染病,伺候的人全都被重责发卖。若是会试再出事,夫人能直接将他们杖毙。
杨徹去贡院的路上从孙府门前走,打算碰碰运气。方鉴若是替孙巍下场必然从孙府出。可惜孙巍是第三批,他没有碰到人。
他在附近等了须臾,不见孙府门前有任何动静。
张延劝道:“孙府有公主派人盯着,你就别操这份心了,你现在最大的事情就是进场好好考个贡士回来,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不能拖延。”
杨徹看了看天,如今看来他已经无法阻止方鉴,如果方鉴代考不能挽回,他只求他不要被发现,就这样蒙混过关。
一切待春闱结束再说。
这科场已经烂到这个地步,也不多一个孙巍。
他怕就怕在,方鉴并不是为了那五千两才为孙巍代考,他另有目的。
马车经过贡院附近的客栈时,杨徹掀开车帘朝一侧的楼台望去,果然见到了一个头戴帷帽女子,阳光照在她素雅的衣裙和帷帽上,镀上一层温暖色彩。
她还是来为他送考。
昨日来人说她送考,他让来人回去转告,贡院这边人多混乱不安全,不必过来,她还是来了。
李姈微微朝他摆了下手势,让他不必停车,直接过去。
他点头应下,转头吩咐张延待会过去保护。
这儿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把守的官兵有些少,还是有许多歹人趁乱行恶。
马车缓缓经过客栈,直到远去,他才放下车帘。
贡院门前人太多,马车在很远的街道停下来,他带着廖簇和明玕过去。
贡院门前按照每个府排起队伍。
给他做担保的阮大人和几位同乡都已经到了。
阮大人也是来送阮棣和阮楷,阮棣已经进场,阮楷与他是同一批。
与众人打完招呼,阮楷靠近他一步,用胳肘捣了下他,朝贡院门旁一群人示意。
“看见了吗?查出夹带的。”
门旁人太多了,他没有瞧见,但是那块儿站了不少士兵。
“有个考生知道怎么夹带的吗?”
杨徹好奇看他。
阮楷附耳说了两句,杨徹眉头皱起,顿时觉得有点反胃恶心。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不信你问他们。”他指向另外几名安江府考生,“刚刚是不是有人将夹带之物塞进后面……”
“我信,我信。”杨徹立即拉住他打断,晌午吃得饱饱饭,要被他给恶心吐出来。
真是为了科举,无所不用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