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然的双臂脱了力。
她像一盏风中的残烛,两手虚弱地挂在池昱的肩上,她冰凉的指尖从少年的脸上划过,但唇瓣拼命开合却任是发不出一个音节。
池昱知道那是李美然在向他求救,但他也更清楚,这种情况怕是神来了都救不了她。
她说话的动静吸引来了还未完全离开的怪物,池昱不知道那堆软泥是要如何攻击,但确确实实,李美然被它腰斩了。
血液从他背后飞溅而出,残酷地落了他一身。
池昱鬓角的碎发淌着水,滴滴溚的在他衣襟上揉开一片温润,但他僵硬在原地没敢回头,只能紧紧闭着眼睛,听着身后不间断传来的挤压声。
咔嚓,咔嚓。
骨头与血肉被一起碾碎,当李美然的上半身也被拖走的时候,池昱感到自己的脚踝被谁抓了一把。
女人尖利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肌层,但因为力气太小而只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刮痕。
“……”他吐出一口浊气。
指尖在拼命地发颤,双腿也软得无法挪动,池昱心底的恐惧是真切的,但比之更为强烈的是那份内心莫名的空洞。
平日里温柔对待自己的朋友就在他的旁边被怪物杀死,可池昱的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地尖叫:
他又要重新洗澡了。
“外面什么声音……”
十几米远处的安全屋里,有人因听到怪物进食的动静而推门出来。
在见到走廊里那僵硬着躯体一动都不敢动的少年时,他也理所当然地看到了池昱背后几乎要与走廊同宽的软泥怪物。
它不知做了什么,浑身沾着黏稠的血色,黑洞的双眼在感受到第三者的那一刻,竟然越过池昱直勾勾地看向了安全屋的门口。
意识到自己被怪物盯上,男人瞬间发青了脸色,他转身回了安全屋,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就像是池昱对近在咫尺的李美然视而不见一样。
他知道自己这波凶多吉少,就算逃跑也不过是单方面地在为怪物增添游戏的乐趣。
所以当唯一可能救下自己的队友关上了那扇安全屋的大门后,他只能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怪物像喝奶茶那样吸光他的脑髓。
墓地上的浓雾忽然散开,破败的枝干遭不住风压而折断,乘着狂风狠狠撞击在了廊侧的玻璃上,如干枯的鬼手拍打着窗户,向池昱索要他的性命。
软泥的怪物浑身冒着水泡,一点一点地从池昱的身后碾过满地的血迹,移动到了他的面前。
硕大如小山的泥泞躯体上,是它和人类一般大小的头颅。
那些软泥忽然翻滚起来,扭曲,折叠,最后浓缩成了和池昱差不多的高度,就像是怪物在低下腰和他对视。
然后那东西咧开嘴,露出了里头还粘连着血与肉的獠牙,冲池昱古怪地笑。
“……”小少年脸色发青,下意识地想跑,结果一脚踩进了地上还没被吃干净的泥里,一个坐地摔疼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两滴。
这种画面不管放在恐怖片里还是现实都足够让人窒息。
怪物举起巨大的手掌,在池昱以为自己也要被它切成两半的时候,怪物的手却指向了他的身后。
“k,ka……”它好像在说话,狰狞的獠牙咯吱摩擦着,从口中发出断断续续无法被人理解的音节。
池昱担心自己一回头就会被削掉脑袋,便倔强地坐在原地死死盯着怪物的眼睛一动不动。
但那东西却丝毫不在乎池昱的反应,而是执着地用巨手指着同样的方向。
“ch……”
它真的在和他说话,并且用尽了全力,试图告知他一些只有怪物才知道的秘密。
察觉不到怪物在撕碎其他玩家时的杀意,池昱甚至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友好,于是大脑已经完全一片空白的他木讷地回过了头。
怪物所指的方向是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月光幽幽洒落在淡色的墙面,从李美然体内溅出的血点子还斑驳遍布在上,刺痛着少年的眼睛。
“出……”怪物模糊不清的声音又响起,执着地传达自己的意思。
池昱瘫坐在原地,他惶恐不安,但又生怕自己不回复就会被怪兽吃掉,遂哆哆嗦嗦地开口,“那里……厕所?”
怪物的头颅转动了两下,似乎是在否认池昱的意思,“出k……”
“我听不懂,我听不懂啊……”他甚至不知道怪物为什么要和他说话,并且还不攻击他。
“那,出口……”
终于出现了一句池昱可以听清楚的发音,他在短暂的迷茫两秒后忽然意识到,怪物指的可能是走廊尽头后的迷宫,那处被他打开还没来得及探索的地下通道。
“出口在地下室里?”他的声音发着抖,听不出是兴奋还是害怕。
这次怪物点头了。
在确定池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后,那团烂泥再次直起小山般的身躯,缓缓从他的视野里退了出去,消失在了拐角的阴影中。
他被放过了。
池昱还坐在血水里,不敢置信地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好像刚才自己与怪物的对话不过是一场不太现实的梦境。
但在他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时,掌心里湿热黏腻的触感却把池昱吓了一跳。
“……”他垂下眼睫,望着指尖与衣摆上的赤色,微微翕动了唇瓣。
因为此刻他终于回想起来,李美然确确实实已经死了。被那只对他来说友好的怪物砍烂了躯体,吃得连渣子都没有剩下。
所以光就这个会让人做噩梦的画面来说,池昱并不打算相信怪物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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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安全屋的玩家都醒了。
他们三三两两抱坐成几团,面露惧色地望着什么都看不见的窗户玻璃,屏息听着走廊上一切的动响。
但他们距离怪物太远,再加上还关着门,只能听到窸窸窣窣好像谁在讲悄悄话的怪声。
咔嗒。
“呀!!!”
安全屋的大门忽然被推开,满身是血的小红人站在了门口,吓得神经紧绷的众人尖叫出声。
不过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安全屋不会有怪物闯入,而那个小红人也不是别人,是劫后余生的池昱。
他的正面看上去还好,只有脸颊与发丝淌了些血水,但他的后背却不太好用语言来描述了。
整件纯白的运动衫都被染成血色不说,还黏糊糊地挂着大小的碎肉块,肩头那块黄粉的混合物更是让人看一眼都会头晕目眩。
“池昱,刚才发生……”有人想要询问刚才在走廊上的事情,但在见到对方的目光时,他因胆怯而闭上了嘴。
池昱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额间的碎发掩盖了双眼,脸上毫无血色,犬齿紧紧咬着嘴唇,瞳仁更像猫儿似的缩成了细小的一点。
在听到其他人的声音时,他一动不动,只是诡异地转动了两下眼球,让自己的虹膜里倒映出了对方的模样。
见他如此反应又浑身是血、满脸煞气的模样,大家自然不敢再多嘴。
唯有一直照顾着他的汪明哲站起了身,像在替他打圆场似的,安慰着被池昱吓到的玩家。
……
小少年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无神的双眼紧紧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碍于汪明哲的面子,其他玩家没再逼问他,他们围拢成一圈,清点着安全屋里的人数。
在确认真的少了一人后,他们又绝望地开始从剩下的人中回忆,到底是谁不在场。
最后有个小姑娘泪眼婆娑地站了起来,“是李美然……她去洗手间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怎么会,她才刚刚成为我们的领头人……”
“她人这么好,怎么能被怪物……”
“神明会不会是在骗我们呢……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而死去的人只是回到了现实的世界。”
或许是悲伤占了主导的气氛,玩家们讨论的声音不大,并且很快议论声就变成了女孩子们轻轻的抽噎。
她们平日里和李美然关系最好,也受了不少她的照顾,任谁都不会想到,“好人有好报”的道理在这个世界根本行不通。
李美然不仅没有活到最后,甚至还惨死,只剩下池昱那件衣服上细碎的肉块还留有她存在过的证明,但因为实在是太过于恶心,大家也不忍直视。
“好了,你们都别哭了,趁现在把新的领头人选出来吧,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当无头苍蝇吧!”
女孩子们细小的哭声中,刘伟成的声音显得有些浮躁。
李美然的死对他来说也算是求之不得的发展,一向自负的他在现实中被人踩在脚底,如今到了不用顾忌众人身份的副本,他当然要尝尝使唤别人的滋味。
当然,刘伟成是不可能把这种歪心思说出来的。
他还要装作悲伤的样子,同那些哭泣着的玩家们劝慰,“大家都振作起来,我们要带着李美然的那一份,努力从副本里逃出去!”
见大家都慢慢围拢去刘伟成的身边,池昱抬眸,沉默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应该怎么做,甚至开始怀疑怪物之间是否也会有内讧。
要不然怎么一个想要杀了他,另一个却要告诉他出口在哪里?
还是说,他那个从未被神明告知的能力是,只要不穿衣服就不会被怪物吃掉……
这也太怪了吧!
不过池昱因惊吓过度而失语的状态确实是他装出来的。
以众人现在对怪物的态度以及池昱在人群中毫无存在感的身份来说,他不能让其他玩家知道怪物与自己有过沟通,更不适合将地下室的信息透露出去。
万一消息是假,他必定会惹火上身。
池昱正思忖间,一个黑影慢慢走了过来在他的身边坐下,还递给了他一听可乐。
他抬眼,发现对方是一向老好人设定的汪明哲。
青年笑得温柔,甚至还贴心地替他打开了可乐罐,“池昱,我知道你难过,但现在别多想了,当务之急还是通关副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少年抿唇,难得的悲观主义,“你真的确定会好起来吗?”
汪明哲点头,“真的,完成副本就可以得到很多的钱,到时候我们想要怎么挥霍都可以,足够摆烂一辈子呢!”
“嗯……也是。”
池昱敷衍地回答着,他本想就此结束话题,可忽然脑中闪过了副本最开始时的汪明哲,那种莫名的违和感让他的心底涌起了古怪的情绪。
遂在沉默片刻后,他幽幽看向了旁边的青年,“汪明哲,虽然这样问有点奇怪,但……你是不是汪明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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