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雨不似南方那样总是悠哉游哉地下,淅淅沥沥地沾衣,它就像这个城市的节奏一样,不给任何人防备,总是呼啸着来了,然后就不管不顾地开始着属于自己的瓢泼狂欢,将城市瞬间淋成水天一线,分不清人与人之间的界限。
陆未晞从地铁口出来的时候,龙城今年夏天的第一场暴雨,也终于发泄似的砸了下来。
“哦买噶”陆未晞看着这漏了似的天幕,下意识地感叹了一句。
陆未晞这次去桂城并没有待多久,随身的行李不过只是一个双肩背包,他看了眼这一时半会儿不会停的雨,又想了想自己银行卡里少得有些可怕的余额,心一横,就准备这么淋雨跑到公交车站去。
结果陆未晞的淋雨一跃到底还没来得及成行,就被一旁观察了他半天,这会儿正在打伞的大爷给连声叫住了。
“欸欸欸欸,小伙子干嘛呢?”
正要跑出去的陆未晞闻言脚底猛地一滑差点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好在大爷终究是大爷,他眼疾手快地薅了一把陆未晞的包带,把这个一见面就要给他拜大年的小伙子给拽了回来。
“欸小伙子,你看看你,怎么冒冒失失的。”
陆未晞抹了把脸上沾的雨水,一脸蛋疼地看着大爷问道:“不是大爷,您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大爷冲陆未晞抬了抬下巴问道:“小伙子,准备淋雨呐?”
陆未晞看了眼大爷手里的伞,心想您这是要借伞给我还是怎么的,“对啊,刚从外地回来没拿伞呢。”
大爷冲着陆未晞晃了晃伞,嘿嘿一笑,“就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成天忙忙叨叨的不爱看新闻吧,去地铁里面领雨衣吧,下雨天地铁里都免费发雨衣呢!”
陆未晞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了这几天最为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您啊,我还真的没注意。”
“行了小伙子快去吧。”
陆未晞再次向大爷道了谢,又叮嘱了大爷雨天路滑注意安全之后这才重新回了地铁。
进了地铁站,还没等陆未晞开口,工作人员看着一身湿透的他就连忙拿来了准备在一旁的一次性雨衣,还好心地拿来了纸巾,“先生你需要热水吗?”
从来没和地铁站的工作人员有过如此多的交流的陆未晞多少有些惊讶,他连连感谢着工作人员的热心,顺带婉拒了工作人员给自己热水的提议。
陆未晞拿着雨衣出了地铁站,走进了风雨里。
一次性雨衣的材质总是很轻,风一吹就开始四面八方地逃,但忽然间,陆未晞一直飘忽的心似乎却慢慢地有了落点。
“轰隆隆——”白灰色的天空中滚过一声闷雷,龙城的雨季,开始了。
“轰隆隆——”酒瓶滚过桌面,在即将落地摔得粉身碎骨的瞬间被方文文一把按住。
“喂!”刚把孩子哄睡从儿童房里出来的方文文压低声音冲坐在桌边喝酒的丈夫王松文喊道:“酒瓶差点被你摔了。”
王松文抬眼看了眼方文文,扁了扁嘴,冲着方文文张开双手撒娇似的喊道:“过来,抱抱。”
方文文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把王松文搂进了怀里,她抬手理了理王松文有些凌乱的头发,温柔地问道:“怎么了?领导又找你麻烦了。”
王松文在方文文的怀里孩子似的哼唧了一会儿,才嘟囔道:“那个老、逼、哪天消停过?不提他,晦气得很。”
方文文端过一张椅子,轻轻地放下,揉了揉王松文写满疲惫的脸,心疼道:“过段时间等小旭上学之后我准备换个工作了。”
王松文一听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换工作?这份工作你不是才做了不到半年吗?还是妈托关系才让你上岗的,怎么突然说要换工作了?同事很难搞吗?”
方文文摇了摇头,“没有,主要是钱太少了,一个月把养老保险扣了之后到手才两千多三千都不到呢,小旭之后念书什么的都要钱,我想帮帮你,不想看你那么辛苦。”
王松文一听皱着的眉头顿时松了开来,他腻腻歪歪地蹭了蹭方文文的脸,“哎哟老婆心疼我呀。”
方文文推了王松文,“别打岔,和你说正经的啊。“
王松文直起身子,佯装严肃地想了想,“但是我觉得我的工资够我们花了呀,而且爸爸妈妈那边还会补贴给我们,其实经济上面也没什么负担吧?”
方文文轻轻叹了口气,“但是也不能什么事都找你爸妈吧。”
王松文“啧”了一声,一边眉毛微挑,“难道他们不是你爸妈?”
“是是是。”方文文有些无奈地看着王松文,“你现在的工资,不仅要支撑我们家的开销,还要还房贷,我们每个月真的是一点存款也留不下来。”
眼看今天这事情是没法糊弄过去了,王松文只好坐直身体认真地看向方文文安慰道:“哎哟,我觉得你真的没必要焦虑这些,我爸妈就我一个儿子,老两口也不是没钱,我们没积蓄不是还有他们嘛。如果我们真没钱了老两口肯定也不会不管的呀,不担心这个。”
王松文按了按方文文的肩膀,试图让自己过于紧张以至于肩颈的肌肉都纠结在一起的妻子能稍许放松一些,“这份工作你就先坐着,妈为了让你进去当这个行政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你不要一年都干不到就说不干了,妈要不开心了知道吗?”
方文文看着落地窗上两人被印衬得模模糊糊的倒影,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从哪处山谷吹出来的风将原本因为炎热而凝滞的空气吹散,树梢被气流搅得“呼啦啦”的乱响,无端端地搅碎了夜晚的安宁。
宁城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心血管内科住院部
穿着洞洞鞋的马文静溜溜达达地走到了护士站,冲里面正在喝热水的小护士们打了个招呼。
和马文静相熟的护士小李见了她连忙熟络地打了个招呼,“哎哟,我们小马医生回来了呀?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
马文静并没有告诉自己的同事们自己回桂城老家是为了参加葬礼,所以同事们也只是以为她也许只是回家探了亲,溜达了一圈。
马文静点点头,“还行,挺顺利的,你们呢?这几天忙吗?”
小李护士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半晌心有戚戚焉地冲马文静勾了勾手。
马文静配合地低头把耳朵凑到了小李护士嘴边,只听小李护士压低声音说:“我跟你说别提了!这两天科室里收了个特别难搞的病人,你可千万小心他。”
马文静有些惊讶,毕竟小李护士是科室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再难搞的病人到了她的手里也会被她春风化雨的温柔态度给软化。
小李护士偷偷和医生吐槽病人,这对马文静来说简直可以算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的新鲜事。
马文静看了眼一脸菜色的小李护士,心中顿时有了些不详的预感,她艰难地问道:“不是,那个病人到底能有多难搞啊?”
小李护士还没来得及回答,护士站的呼叫铃就突然响了起来,正在护士站待机的几个小姐妹齐刷刷地一抬头,却又在看到床号的瞬间不约而同地垮了脸。
小李护士冲着马文静不着痕迹地努努嘴,“喏,就这床,214,太可怕了。”
护士长看了一圈脸比苦瓜拉得还长的小护士们,又看到了站在护士站旁边的马文静,顿时眼前一亮,“哎,马医生你回来了,刚好,这个214的病人需求比较高一些,不如您带着小李一起去病房看看?这样也省得你一会儿多跑一趟。”
马文静闻言点点头,答了句好,就带着满脸愁云的小李去了214所在的病房。
护士长看着马文静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默默双手合十,“小马医生,千万挺住啊,不要被骂哭了!”
在从护士站到病房的短短十步里,马文静已经轻车熟路地了解到了214床的病情,这是一个因为冠心病来医院准备接受心脏搭桥手术的45岁男性病人,根据以往的病例看来,这并不是一个病情复杂的病人,但根据小李护士的线报,这或许是个心态很崩的病人。
心里有了个大概预判的马文静调整了一下表情,摆出了一副专业不苟言笑的扑克脸之后,推门进了病房。
出乎马文静意料的是,这个214床的病人看上去出奇的年轻,像是只有二十来岁。
马文静冲床上躺着的男人点点头,走到了床头看了眼贴的名字下意识地开口问道:“赵卫国先生?”
小李护士还没来得及拉住马文静,躺在床上抖腿的男人已经扯起了个冷笑嘲讽道:“哎哟我的天,这年头真的是什么东西都能当医生了,你连病人都搞不清楚你确定能把人的病治明白吗?”
小李护士及时凑了上来,冲一脸莫名其妙的马文静解释道:“这位是赵卫国的儿子,赵羽轩。”
“啊—”马文静做了个了然的嘴型,环顾了病房一周问道:“214床的赵卫国先生呢?他去哪儿了?”
“怎么?来你们医院住院是来坐牢的?人去哪儿都要管?”赵羽轩歪着脖子满眼挑衅地问到。
马文静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脱口而出的脏话耐住性子问道:“刚才不是赵卫国先生按的铃吗?他有什么问题吗?”
“你他、妈、的才有问题呢?会不会说话啊。”赵羽轩“唰”一下地站起身来,冲着床边狠狠地啐了一口,“我按的铃怎么了?我的背不舒服,你过来给我看看。”
马文静皱着眉看了一眼站起来和自己差不多高但明显来者不善的赵羽轩,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她扭头冲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的小李护士叮嘱了一句,“赵卫国先生在哪儿?住院期间病人不能乱走,你去找找他。”
小李护士闻言立刻和马文静交换了个眼神,出了病房。
赵羽轩看着小李护士慌慌张张的背景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马文静挑了挑眉毛,嚣张地问道:“怎么?出去搬救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