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散去时,三个人已经站在红仙湖边,周围萤火环绕。
刚才还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陈四,这会儿看起来已经安然无事,身上好端端地穿着那件玉色的刺绣锦袍,正一脸诧异,低头检查着自己的胸脯。
“这……这也太神奇了吧?!”陈四往自己胸口连拍了好几下。“我起初,还以为你们是两个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没想到,还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
阿提卡双手叉腰,相当得意:“嘿嘿,多亏我把实验手册倒背如流。陈四,你这小小神使,还不快给小阿仙子磕个头!”
“哼,要磕,也是给仙女娘娘磕!”陈四顶嘴道。
“可恶,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顾不上劝斗嘴的两人,朱苑忙着环视四周。
这里地处千湖山深处,离他们不远的湖畔,有一座简易码头,停靠着一艘木船。应该就是夜鹭的故事中,那艘即将驶向湖心的罪恶之船。
正在此时,山谷里突然回荡起锐利的哨声。
陈四立刻攥紧拳头:“又是那个声音!”
但这一次,守山人的哨声,并非为他们而响。
灵虫送来消息,溪谷里有一群男人,挑着一只偌大的木箱,正欲进入千狐山。
朱苑忙问阿提卡:“我们这是回到了,县令老头带陈二娘来红仙湖的那个晚上?”
“修改时间线的程序,会自动把我们送回事件的关键节点。”阿提卡解释道。“改完之后,会再送我们回去原本的时间点,同时通过智能运算,进行适当的时空修复。”
“什么,那个老不死的,把我二姐带到这种地方来,要对我二姐做什么?!”
陈四在一旁心急如焚,原地打转。
眼下,他们只有一次修改过去的机会。深深吸入一口湖畔幽凉的空气,朱苑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这个夜晚,她不仅要救下陈二娘,还要让县令老头,让每一个冷眼旁观的帮凶,都为此付出代价。
看到在红仙湖上空翱翔的夜鹭,朱苑顿时有了思路。
“阿提卡,把盲盒交给陈四,让他先拧50只尖叫鸡。”
“好耶!”阿提卡兴高采烈地把扭蛋扔出去。“终于有了神使,以后脏活累活,都有人帮我们干了!”
陈四乖乖捧着扭蛋,嘴上还是不肯认输:“都说了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仙女娘娘!”
“好了,别吵了。”看着远处山头影影绰绰的灯火,朱苑终于开口劝架,有一种在公司带实习生的既视感。“赶紧干活吧,我们还有好多准备工作要做呢。”
大约二十分钟后,冯家的队伍来到了码头前方。
“你们两个,去把供桌摆好,再把灯笼挂上。”
县令老头吩咐下人,其余人则在码头旁边,或立或坐,稍作歇息。
“千狐山真是个好地方,不愧是冯家的发家之地。”有人叹道。“只可惜四十年前那场水灾,彻底淹了冯家村,咱们才不得不搬进县城。”
县令老头注视着湖面,眼神一如既往地阴冷。“当年天降水灾,正是为了惩罚族人,不守族规,逆道乱常。吾等必须时时自省,切不能再逾规越矩,激怒冯家先祖的在天之灵!”
话音刚落,另一人突然伸手,指向不远处的树林:“快看,那是怎么回事?”
树林里,难以计数的萤火虫,竟从四面八方汇拢过来,聚成一团幽绿色的光晕。
一个黑衣红裙的年轻女子,从树林深处缓步走出,停在那团萤光的正中央。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县令老头看起来并不高兴。
朱苑微微一笑,语速格外缓慢,为其他人的行动争取时间。
“本座朱苑,乃是地丘仙君座下仙子,来世间惩恶扬善,普度众生。阁下诸位,可是万福县冯氏一族?”
男人们面面相觑,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县令老头毕竟是县令老头,向前几步,站到了人群的最前方。
“我听说过,你就是在永安城大闹公堂的那个仙女。”县令老头虚着眼睛,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朱苑。“你来此地,有何贵干?”
朱苑双手合十,不慌不忙地作了个揖。“我已预知今夜即将发生的一切,特来告诫诸位,世间万物,自有因果。持刀伤人者,终有一日,会为刀所伤;害人者,亦必被人害之。请诸位停止今夜的计划,放走陈二娘,从今日起改过自新,再也勿做伤天害理之事。”
听朱苑说出陈二娘的名字,县令老头蓦然一惊:“你,你怎么会知道陈二娘?”
“我是仙女,自然能洞知世事,预占未来。”朱苑冷静地看着面前的杀人凶手。“这是我给你们的警告,希望你们迷途知返,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县令老头不为所惧,反倒仰起头来,轻蔑地大笑了几声。“我们冯家,向来不信神佛,只拜冯家先祖。不管你是人是神,有多大的本事,也管不着我们冯家的事。”
身后的男人们见县令老头无动于衷,也纷纷出声帮腔。
“什么仙女地女的,不过是个女子。我们冯家的事,可轮得到你一个女人来管?!”
“就是,少在这里装神弄鬼,赶紧滚开!”
朱苑叹了口气。这帮人实在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朱苑身上。除了朱苑本人,谁也没有看见,阿提卡和陈四在他们身后一通操作,对朱苑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扭头就跑。
“我已经把话说明了。不要杀人,不要上船。一旦上了这艘船,你们便是凶手和帮凶,一定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最后一句话说完,朱苑没有再给他们驳斥自己的机会。萤火虫扇动翅膀,四散离去,朱苑的身影也隐没在黑暗中。
“一个外神,还是个女人,怎么敢对我们冯家的事指手画脚!”
“不自量力,可笑至极!”
县令老头望着朱苑消失的方向,冷笑一声。“一出闹剧,不必放在心上。上船吧。”
男人们挨个登上甲板,一直在旁边吃瓜看戏的家丁,把那口木箱也挑了上去,然后解开缰绳,拿起船桨,将船缓缓划向湖心。
县令老头带着一群人走向船头,立在供桌前。
“伏惟先祖在上,今日冯氏子孙,特来祭拜,恳请先祖垂听,主持公道。”县令老头双手抱拳,向着供桌上的牌位,深深一拜。
身后众人复诵:“伏惟先祖在上,今日冯氏子孙,特来祭拜……”
“不好了,老爷,大事不好了!”正在后头划船的下人,突然大喊着跑了过来。
“放肆!没看到我们正在祭拜祖灵吗,如此重要的仪式,岂容你大呼小叫!”县令老头怒斥道。“有什么事,等我们拜完祖先再说!”
“可是,老爷……”下人脸上写满惶恐。
“闭嘴,还不赶紧退下!”
被县令老头一顿斥责,下人双腿发抖,垂着脑袋,退到了一旁。
县令老头转向供桌,重新鞠躬行李,念诵祷词。
“晚辈冯绍章,为人忠厚,恪守族规。贱妻陈二娘,竟不顾夫家的名节,与一书生私通,让晚辈名声扫地。还望先祖严惩不贷,还晚辈一个公道!”
说罢,县令老头转向下人:“把箱子打开。”
下人颤巍巍地走过去,打开箱子,立刻发出一声惊呼。
“呀,人怎么不见了?”
县令老头连忙走上前去,竹笼依然还在箱子里,里面装的却不是陈二娘,而是许多明黄色的椭圆形物体,看起来像形状怪异的死鸡。
“这是何物?!”
县令老头拿起其中一只死鸡,才发现这并不是真正的鸡,而是在一种古怪的胶状物里装满了水,又凉又软,令人作呕。
这东西沉甸甸的,满满一箱,重量的确与真人相当。一定是有人使诈,悄悄将二娘救走后,往箱子里填满这些古怪之物,让抬箱子的下人无从发觉。
县令老头气急败坏,将那死鸡往甲板上狠狠一掷,水花四溅。“赶紧把船划回岸上,我要立刻下令,捉拿陈二娘!”
“老爷,我们……我们回不去了!”
刚才那个大呼小叫的下人,双膝一弯,跪在船头,放声嚎哭起来。
“什么叫回不去了?!”县令老头正在气头上,厉声问道。
“今日晌午,我们还检查过,这船明明完好无损,可刚才发现,船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裂了个洞,我们一路划过来,船舱底下已经灌满了水……过不了几炷香的功夫,这船就要沉了!”
“你说什么?!”
县令老头还来不及质问清楚,船上冯家诸人,听了下人的话,已经乱作一团。
“一定是刚才那个什么仙女,我听人说,那个永安城的仙女,从天上带来了凤凰神鸟,便是箱子里那些异物……”
“竟敢插手我们冯家的事情,堂叔,咱们得想办法回去,逮捕那个仙女,将她绳之以法!”
一群人七嘴八舌,混乱不堪,甲板却已经开始逐渐倾斜,离水面越来越近。
一个下人突然站起来,脱掉了身上的衣衫。“老爷,生死关头,我也不顾不上什么主仆情面了,告辞!”
说罢,下人便一个猛子,扎进湖水,向岸边游去。
扑通,扑通——
余下的家丁,也都赶紧抛下老爷少爷们,跳进水里。
“你们这些不仁不义的奴才!”县令老头怒骂道。“等我回去,一定扒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
不一会儿,水里的人便又个个尖叫起来:“这水里有虫子在咬人!好疼啊!!”
县令老头心想祖宗显灵,却又来不及发笑,船上的情况已然不容乐观。甲板歪得几乎站不住人,供桌上的牌位倒了下来,瓜果四处乱滚。
养尊处优、嗜杀成性的冯家主子们,惊恐地扒着船舷,发出无助的呐喊。
“堂叔,现在怎么办啊?!”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啊!”
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向湖岸的方向,埋首叩拜:“地丘仙女娘娘,是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神明!求求仙女娘娘,饶了我们吧,我们一定改过自新,绝不再伤人害人!”
迟来的祈祷,早已无人回应。
“我一生恪守族规,从未忤逆。有冯家祖灵保佑,我们一定大难不死,有惊无险!”县令老头仰天长啸,下一秒就跌进水中,呛了满口的水,奋力挣扎起来。
载满罪犯的木船,终于被湖水彻底吞没。
天地寂然。
月光洒向湖面,银白色的波光粼粼闪烁。
一只夜鹭掠过夜空,发出一声又一声悠扬的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