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总是一边捏着鼻子,一边骂骂咧咧走进他们办公室的。
“我说你们的鼻子是被狗吃了吗?”
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气味,残留的烟味,隔夜红烧牛肉面的气味,还有好多天没洗的外套散发出来的汗味,甚至有股臭脚丫子味。“知道你们一群大老爷们过得糙,但也没让你们与垃圾为伍。”
“你呀你,怎么香香一个女孩子都被他们同化了?”何总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许安宁。
何总是他们的老大,一直都对他们特别好,虽然嘴上一直在吐槽,但是最先动手收拾起来的也是他。
许安宁昨晚没睡好,虽然现在人坐在办公室,但还是一脸懵。听完何总的一番吐槽后,她立刻起身打开办公室的窗,拒绝与他们“同流合污”。
新鲜的空气大量涌进办公室。
赵宝新动手拍了拍李玉,李玉睡眼惺忪从桌面上抬起头。他闻到空气中夹杂着雨后清新的泥土的气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给你带了早餐,快点吃,等会‘法老’带人过来开会,去迟了要挨骂。”赵宝新把两个包子塞到李玉面前叮嘱道。
“法老是谁?”许安宁问。
“狠角色,等会你就知道了。”李玉睡够了就有精力打趣别人了。
许安宁又看了一眼赵宝新。
赵宝新挠了一下头,神情复杂地说:“唔,不好形容,你等会自己领教吧。”
“还没吃完?他们人齐了,你们也抓紧时间,5分钟后进来。”何总对着他们喊道。
赵宝新猛啜了一口面,然后一抹嘴,囫囵喊道:“好的,马上马上!”他随手从桌面抽了纸抹了嘴,抓起笔记本抬脚就往会议室走。
一进会议室,会议桌左边的椅子已经坐满了人,每个人的制服都得体合身,神色凝重。许安宁坐下来后,好奇地打量起来,手肘一推赵宝新,悄声问:
“谁是‘法老’?”
“左边第一个。”
“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呀。”
赵宝新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何总和那几人热情打过招呼后,就开始了今天的会议。
“今天呢,我们几个部门坐下来一起捋清815案件目前搜集到的证据,以便开展后续工作,先请痕检部门的同事说一下。”
严世宇从证物袋里摸出一叠照片一张张摊开摆放在桌面上,指着照片里坑坑洼洼的脚印说:“我们确认水塘边就是案发现场。”
“现场地处偏僻,平日来这里的人不多。我们只在岸边的浅滩上捡到一些生活垃圾,只在一个某品牌棒棒冰的塑料袋口验到死者的DNA,其他的均与本案无干系。”
严世宇指着一些浅褐不全的泥脚印说:“昨天在现场我们只采集到两组比较新的脚印,根据脚印大小推断,应该就是冯志恒和李泽辉两人,排除有第三人在场。”
会议室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就这样?没了?”许安宁惊讶道。
“没了。”严世宇冷淡开口回应。
“那说明不了什么,李泽辉说冯志恒是自己走下水的。”赵宝新接着说。
许安宁追问:“那死者真正的死亡原因是什么?”
“法老”肖主任人长得微胖,头发中间空了一块,眼镜看起来很厚重,只见他扶了扶眼镜很严肃地说:“死者肺的切片可见泥沙、呕吐物中的食物残渣、河流的浮游生物等,判断他的死亡原因系溺水。”
李玉听闻马上补充:“是了,昨天蛙人告诉我们,他们发现死者尸体的位置,正好位于水塘的低洼处,当时死者的尸体被水底水草缠住。”
赵宝新有些郁闷地问:“死者身上有其他外伤吗?真是自己作死作没的?”
“死者后背右下方靠近肺部处有软组织挫伤,伤口皮肤平整,没有创口,属于生前伤。”肖主任皱了皱眉紧着接说:“这伤有点奇怪,淤青不算大,像是被什么钝物击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不好判断。”
许安宁静静地低头翻看案卷,边听边轻轻摩挲着笔杆。
“啪”一声,笔杆掉在桌子上。她突然抬起头说:“假设有人故意要杀害他,想要造成溺水死亡的现象,应该是把人打晕之后再丢进水中。但是这个位置不容易让受害者失去意识,除非是多次击打,可是,如果是在水中打伤,人就很可能会因为惊慌而导致呛水……”
“也有可能是死者无意中弄到的,只凭这一点无法认定与李泽辉有关。”何总说完沉默了。
赵宝新向前靠了靠说:“能在死者指甲缝采集到其他人的生物信息吗?”
肖主任冷淡地开口道:“他的尸体泡在水里的时间不短了,尸体被破坏严重的,我们尽力了。”
“李泽辉现在咬定自己是因为救人而下水,之前不敢跟警方说是怕警方对他产生怀疑,还自嘲现在就算是自己不说,警方还是因为一点蛛丝马迹就认为与自己脱不了干系。”赵宝新说。
“他真的是去救人么?”许安宁拿起笔转了起来,“如果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是冯志恒自己想寻死,那么一个寻死的人会在死前还有心情吃棒棒冰?”
“他马上要跟妈妈去镇上读实验初中,有着大好的前途,为什么要寻死?”
“说不通。”许安宁身坐椅子前沿,身子向前倚靠在桌上,头微倾斜皱起了眉头。
“而且李泽辉整件事下来,太奇怪了。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何总合起文件夹,皱眉说:“退一步来说,就算那个伤,真是李泽辉造成的,也不能说明李泽辉就是杀人凶手。”
他们还在讨论,肖主任却开始收拾起桌面散落的资料,冷冷地说:“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无法直接证明与李泽辉有干系,疑罪从无原则忘了?而且你们口中所谓的嫌疑人还不满14岁。”他动作一顿,又扶了一下眼镜说:“我建议不要继续浪费警力了,结案吧。”
“什么?如果真是冯志恒自己寻死,那么李泽辉为什么要故意隐瞒,为什么要走遍每一个监控角落复盘,这里面一定有情况,就这样草率结案?”
“究竟是自己寻死,是意外死亡,还是被故意伤害导致死亡,眼下都没有区别。”
“怎么会没有区别?”许安宁情绪有点激动。说完以后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每个人都默默低着头,连平时最多话的李玉都没吭声。
“清醒点吧,还嫌工作还不够多吗?还在这些地方浪费时间。”
“不可能,连我们都不在意真相的话,还有谁能帮死者,就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吗?”
“谁说不在意了?”肖主任说。
“别激动,别激动,”何总见势头不对,马上出来调和:“老肖你别和她计较,新人嘛,总是容易热血冲动。我回头跟她好好说,好好说。”
“且不说还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就算真被你挖到,一个未满14岁的小孩,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肖主任夹着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宝新过来拍了拍许安宁的肩膀,安慰道:“别往心里去。‘法老’就是这样的,他对事不对人。”
许安宁脸都气红了,没接话。
“你可曾有过翻遍了整个屋子想找一样东西没找到,几天后,突然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自己冒出来的经历吗?”赵宝新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
“我们办案子的时候也会这样,有时候案子放一放,就有可能会等到新的线索,随着刑侦技术的发展,那些以前破不了的案,也有了破获的希望。”
说完,赵宝新把水杯递给许安宁。
许安宁气鼓鼓地接过杯子。
“法老是个绝对理性的人,我们不敢说的,不敢做的决定,他都敢说敢做,所以我们对他是又爱又恨。”
“有时候查案查到死胡同,没人敢开口叫停,就他敢。很多人一边吐槽他,说他没责任心,一边又庆幸有人开了口,终于可以有个由头可以把这个案子先搁下。”
“他一个人默默把锅给背了。不过他资历厚,经验丰富,上级也不为难他。”赵宝新说。
“别气了。人人都怕翻案被上级追责。他不怕,一旦有新的线索,他马上就会跟进。他也不怕别人的闲言碎语。”
“在他眼里,一切都是绝对理性下做出的选择,他从不让自己没必要的情绪困扰。”
许安宁静静地听着,看上去平静了不少。
赵宝新苦涩道:“做警察越久,你就会越知道,不是所有的案子都会迎来大结局。我们可以做的,也是有限的。”
“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服气,走吧。”
许安宁惊愕地抬头看他:“去哪?”
“去问问他们班主任,看看他俩关系怎样。”赵宝新抓起了车钥匙跟许安宁招手。
他们在开会的时候,那只巨大的飞蛾就匐在窗边。白千星的虚影就静静站在许安宁后面,看着她皱眉,看着她面红耳赤地和别人起争执,又看着她被人拍肩膀,从她眼前走过。
“原来她在查小鬼的死因。”白千星自言自语,然后他看了一眼赵宝新,警惕地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