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然不想继续说起她和谢敛,很快转移了话题,提到了跟程含然有关的事:“听说阿娘最近在给阿姊选郎子?”
她是个开朗的性格,烦恼和伤心事来得快去得快,除却刻骨铭心的,一般都不会铭记于心。对于五姊,她也知道五姊今日所作所为是因为她,想打开她这三年的心结。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三年前是他不来和她相见,次日不告而别,她过了几日方知他投军北地,去建功立业了。
她心里是怨的。明明可以说清楚的事,她从未疑心过他,可他偏偏选择避而不谈,一走了之。
往事已去,当把握好当下。
程灵然眉眼俱笑,靠在程含然的肩膀之上,与她亲亲热热。
程含然见她笑得开怀,也不自讨没趣说起谢敛,只如实回答她,摇摇头说:“尚不清楚,阿娘选了好几家,都不满意。”她顿了顿,似是在思考些什么,又道:“阿娘前些日子对这三位郎君甚为满意,一位是中书令温公的长子,一位是定川姑母家的十郎,还有一位是扶风窦氏的郎君,在刑部当郎中。她特意来询问我的意见,我只听闻过他们的事迹,对他们人品不大了解,无法给阿娘一个准确的答复。”
中书令名温耿,他的长子中了进士后当了个散官宣德郎,只要温公不倒,温郎君自能青云直上。定川长公主是先帝薛淑妃的女儿,嫁的是五姓中的荥阳郑氏,郑十郎虽身无官职,出身却好,日后还能得个荫封。而那扶风窦氏,虽没有五姓七望、关中六姓出名,到底是世家大族,窦郎君年纪轻轻能做到郎中,已然不错。
这是魏王妃为五姊选的郎子,她无权干涉五姊的选择,只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在这三位郎君之中,联系他们的家世会发现,无一位出身武将世家。
心里想到这,程灵然便将想法说了出来:“书香世家的郎君儒雅,会心疼人,与阿姊正般配。”
“人小鬼大。”程含然脸颊稍红,笑着戳一戳程灵然的头。
程灵然说这些话只是为了打趣程含然,虽然她们不是一同长大的姊妹,到底血浓于水,又相处多年,她对阿姊的品性最是了解。如若自己因今日见过谢敛而郁郁寡欢,阿姊怕是更加郁结于心,觉得自己所做不妥,有愧于她。
程含然的脸红,是因为憧憬成婚后少年夫妻你情我浓的场面,与魏王妃属意的女婿人选无关。更何况,郑十郎是她们的表兄,要是程含然心悦他,早就唤十郎的名字,才不是一口一个十郎,亦或是表兄。
这些话到这就结束了,程灵然接着与程含然说起近来的趣事,逗得程含然哭笑不得。
姊妹俩一路上说说笑笑,回到魏王府时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二人在王府后院的小径上分了手,分别回到居住的观雾轩和听雪馆。
入夜时分的听雪馆内,程灵然在房内找到了一枚玉佩,上面正刻着“灵”字。她仔仔细细地抚摸着玉佩上的纹路,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又将它随意丢在一旁。
明黄的灯光照着她薄弱的身影,只见她望去的方向,正是她将玉佩丢弃之处。
程灵然不甘心,又去拾起吊坠,将它收了起来。
她喜欢的是这枚玉佩,并非送玉佩的人!
转念一想,程灵然心境豁达许多。
…
…
与此同时,坐落在宣平坊的武陵郡公府上正为谢敛接风洗尘。
谢家是武将世家,辈辈追随君主征战沙场,为国效力,建立赫赫战功,这才有了郡公的爵位,赐丹书铁券,可世代承袭。
武陵郡公谢延平将近知天命之年,多年习武以至于现在还有魁梧的身姿,要是往灯下一站,险些连灯光都看不见,都被他遮挡了。
郡公府前院摆了几桌酒席,来的都是谢延平当年出生入死的至交好友,他们听闻谢敛才过加冠之年便已立下平定北边战乱的功劳,为自己少年时的挚友高兴,祝酒时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之意。
这样的话,谢敛听的太多了,双目微微眯着,有些疲倦。
谢敛作为晚辈,见长辈祝酒,自己也麻溜地站起身高举酒杯,他正愁如何回答这些齐刷刷投来的目光,白日那名叫苍山的随从正急匆匆赶来,叫了一声郎君,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眉目一缩,神情忽然紧绷起来,高举的双手僵硬一瞬,旋即变回之前的淡然神色,向在座诸人致歉:“晚辈还有要事,不能与诸公一同尽兴,还望诸公莫要怪罪。”
自从和柳知节和离后,谢延平非常关心他与柳知节的独子,目光总是离不开他。他知道今日谢敛凯旋路上遇到刺客的事,听闻谢敛未受伤,他便没有问这些细枝末节。
他这个儿子,素来有主见。
当年,他与柳知节和离,其中也有谢敛支持的缘故。
谢延平没多想,挥挥手,为谢敛说了些场面话,放他走了。
回屋的路上,谢敛听着苍山火急火燎地接着说道:“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郎君您知不知道,今日行刺郎君的人虽然当场死亡,但属下聪明绝顶,从刺客身上刺青发现了端倪。当年,那金发蓝眼的人身上也有这样的刺青。所以属下怀疑,他是真正的凶手派来的人,只为查探郎君底细,想着他日解决郎君,做出郎君畏罪自杀的假象,好彻底坐实这个罪名。”
若不是此事事关重要,谢敛听起苍山吹嘘他自己的话,绝对置若罔闻,不愿搭理他。
这件事的确很关键,证明当年的凶手还蛰伏于长安城,仍想着让他当替罪羊羔。
有线索总归是好的,顺藤摸瓜,定能找到幕后真凶,谢敛赞同苍山的说法,轻声应一声,“你说得对,魏王如今还在彻查当年之事,他们见线索越来越明确,想是坐不住了才会出此下策。当年,我可是最有嫌疑的那人,若非魏王明理,知晓我是蒙冤受屈,否则我的名声早就坏透了。”
苍山在侧直起腰来,点头应是。
他先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是怕谢敛精神一直紧绷着,没法放松,现下说起要紧事,他也肃容,一本正经地跟谢敛接着通报这件事:“属下来告知郎君之前,已嘱托负雪命人在长安城内埋下暗桩,再让城外方圆十里散落我们的人。这样一来,我们的人长安城内外随处可见,迟早有一日会让真凶落网。”
谢敛身边的人,除了苍山、负雪,其余人皆是他三年以来在北地收留的许多孤儿孤女和妇孺,一共百十来人。年轻力壮的便教他们一身武艺,上阵杀敌,保卫边疆百姓;年龄尚小的就好好培养他们各项技能,让他们有立身之本,同时可为自己所用;还有一些妇孺,既有坚韧不屈的烈性女郎,亦有身娇体弱的年轻妇女,她们心思细腻,常常能发现旁人无法察觉的蛛丝马迹,是谢敛的得力臂助。
世道轻贱女子,觉得女子毫无用处,谢敛不以为然,这些女郎们,比儿郎更强,若无她们尽心竭力,帮他度过难关,他恐怕没有今日的风光。
他回长安,这些人亦跟着他回长安,在长安谋生。
闻言,谢敛不由自主点头,他信任自己看中的每一个人。
他拍拍苍山的肩膀,方及弱冠的少年郎骨头结实,发出了两下响声,感叹道:“苍山做得很好,不用我安排下去都能办得妥当,去了北地三年,你也变得沉稳许多。”
才过加冠之年的少年郎,心里哪会住着稳重的灵魂,只不过是就事论事、上不上心的区别。苍山低垂眼眸,一只手挠着后脑勺,微微露出点得意来。
“属下跟郎君比,那还差得远呢。”不知怎的,苍山脱口而出这句话。
谢敛“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没有做答复,负手回了房。
翌日清晨,谢敛有早起练武的习惯,天不过刚擦亮,云雾遮挡初晨的旭日,他便换上一身骑装,走至院内练武。朦胧微光落在他身上,他挥舞银枪的动作干净利索,面容跟着严肃起来,听不进院外的风吹草动,只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
他恨造化弄人,使他久住心底的女郎生了隔阂。昨夜他一静下心来,心无旁骛之时,回想的是她白日轻描淡写毫不在乎的一眼。
心口有阵阵抽痛,他没有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只将情绪发泄在那枪杆之上。
一招一式,声声回音。
遮掩太阳的迷雾渐渐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缕一缕扫射大地的光亮,地上的人影晃动频繁,单看那影子是发觉不出那人有多么累。直到他迅猛转过身来,带动手中枪杆一晃,鼻尖上的汗珠随之滴在枪杆上,反射出的光令他看见不远处赶来的苍山。
自他胜战凯旋,圣人对他颇为赏识,封他为从四品下的散官明威将军,加之他曾经就是羽林卫的羽林郎将,圣人便加封他为羽林卫的中郎将。
羽林郎将和羽林中郎将虽有一字之差,但区别可就大了,中郎将负责保护皇帝等皇室宗亲的安危,是羽林卫的统领,一般由皇帝亲信担任。
他才刚回长安,就如此得圣人信任,圣人还给他放了一个月的休沐,不必起早贪黑地去上朝。
正巧,他此刻准备去吃早饭,见苍山来了,收起银枪背在身后,问背后的苍山:“可是刺客的事有眉目了?”
苍山也想传递这样的消息啊,他们费心筹谋三年之久,至今仍无半分头绪,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在长安得到消息?
老实本分的苍山摇了摇头,恭敬将手中的花帖递给谢敛,上面写着赫然的“真定公主府”五个大字。
谢敛瞥了一眼,无甚兴趣,刚想拒绝这门宴请,苍山着急地控制不住自己的眉毛,挑眉蹦得老高,情急之下将重点说出:“夏津县主也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30号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