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通是杜白晴那位资深经纪焦红惠的同事。

跟见人就笑，气场十足的焦红惠不同，林通总是一副臭脸厌世的模样。

他给赵茜茜做的包装计划，也是“跟杜小姐绑定合作”，但给赵茜茜立的人设，是“宠爱妹妹的热心姐姐”。

这人设粗看没什么问题，细节上，却规定她，“要热情，好说话，没事就夸妹妹优秀妹妹棒，甚至可以强调你崇拜妹妹哪些优点。不要表现得比妹妹聪明，不要抢她的光芒，否则会伤害杜白晴的形象，绑定就变成塑料花互撕了。而且，聪明的女人，不如笨蛋美人招人喜欢；很自我的姐姐，观众也会讨厌”。

反正，句句都在理。

但杜白晴的人设，却是“活泼明艳多才多艺玉雪聪明的名门闺秀”。

这里面，完全没“妹妹”这个身份标签，她只需要漂漂亮亮经营自己。

换做以前，赵茜茜是不在意的。

推人混娱乐圈要花钱，她毕业后，杜家让她不要去找那些月薪万把块的工作，说那是打杜家的脸；也不同意她进“清源”，因为这不但是打脸，更是给杜家添笑柄。

可这一出道，不就是在零创收的情况下，又靠舅舅舅妈养活了吗？

赵茜茜很感激杜家一直替她打算，不惜一再贴补养着她；至于进圈要做什么，怎么做，也是全凭舅舅舅妈和专业人士们的安排。

但杜白晴入圈后，拿的站位都是：热门综艺里的人气小花；热门网剧女三往上；大制作剧里，顶流角色早死的“白月光”。

她呢，除了偶尔在某些谈话节目里，应邀作为杜白晴的热心姐姐外，剩下的通告，就是林通这一串微信里的：

【1、XX百货商场开业，你准备一下，去现场唱首歌，介绍一下商场的优点。手稿是这个：[附件]】

【2、XXX的漂流浴场要做一波宣传，你会游泳吧？泳衣我给你选，你到时候跟人合作漂流。有落水环节，你练一下对着镜头的性感姿势，台词是：哇喔——真的好刺激！】

【3、XXXX游乐场有个新娱乐项目要推，你不恐高吧？恐就先练练，敬业一点……】

说不清是推她还是毁她。

林通：【你什么时候有空，把这几个合同，还有公司的续约都签一下。】

赵茜茜感觉自己的真话欲快压不住了，回道：【现在。】

林通此时正在自家娱乐公司楼下，顺手就把定位丢给赵茜茜，自己则步态懒散疲乏，走进了旁边一家咖啡厅。

赵茜茜是十分钟后到的。

林通甚至还没给她发具体店面的餐位，但对于这个女生响应工作的积极态度，做事的高效敬业，和做人的贴心周到，他早已习惯。

本质就是缺爱的舔狗而已，泥潭里挣扎也没有长久活路的淘汰品。

林通在这一行里打滚够久，又专门为公司神秘的大客户们经营下水道，不但深知红不红看“命”，更见多了赵茜茜这种，“命”从根子上已经烂得没救的。

哪怕她如今已经嫁进裴家那么大的豪门，看似获得了一个翻身机会，但只要横在她头上的那几根隐形大梁轻轻一压，她就能再次跌落回烂泥里。

因此，在赵茜茜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时，看着她乌发雪肤，气质沉稳，柔柔弱弱的模样，他心里只觉得像看到一抔黄土。

他把桌上的文件夹和一支黑色中性笔推过去，眼皮都懒得多掀一掀，说：“签快点，我还有事。”

换做以前，这个女生一定会忙不迭地配合，顺便在签字的间隙里，说他“林哥能者多劳啊”之类，试图用嘴甜哄他开心。

他不相信那些屁话，但赵茜茜会说得很真诚，她的颜值也会放大她的真诚，因此，他听两句也无妨。

就在林通暗自冷傲地张开耳朵，打算收一波来自赵茜茜惶恐又讨好的彩虹屁时，却听到一句：“我不干了。”

林通耳朵一麻，转过眼珠：“你说什么？”

对面，那个往常见人就好脾气微笑，生怕自己表现不好惹人讨厌的姑娘，似乎是生平第一次，没笑，就那样沉静地迎着他厌世的目光。

赵茜茜：“你们和‘繁星娱乐’都太垃圾，我不玩了。”

林通：“……”

五分钟后，林通缩在咖啡店的卡座里，对面的女生已经潇洒离开，他则脑筋十分混乱，回拨了一个电话，汇报了这件事。

电话另一端，是把手机设置成免提的黄淑仪。她身边，则优雅坐着聚精会神听电话的杜白晴。

听完林通的转述，母女俩都无语了。

黄淑仪安静几秒，才反问道：“她说什么？”

桌上手机传来林通努力恭敬却仍冷淡的声音：“她说她不玩儿了。”

黄淑仪跟旁边脸顿时气红的杜白晴对视一眼，人都有点飘忽，说：“她怎么敢……她要退圈？”

林通：“那倒没说。”

黄淑仪底气回来了些，皱起眉道：“那你没跟她说，她要是今后还混这个圈子，敢背叛‘繁星’，就是死路一条？”

林通：“说了。”

黄淑仪：“你有没有跟她说，当初推她进这个圈子，我们杜家，可是花了大价钱；包装她，我们也花了很大的精力！”

林通停了一下。

很奇怪，那短暂的停顿，明明很安静，母女俩却都像听到了一声嘲笑。

母女俩皱着脸对视一瞥。

林通的声音如常传来：“说了，但……”

黄淑仪语气变得严厉：“她不认账是吗？？？”

林通：“她让我和我背后的垃圾主子都玩儿自己去。”

黄淑仪、杜白晴：“……！！！”

两人对视，眸中又惊又恼。

她说他背后的“垃圾主子”是什么意思？？？

赵茜茜怀疑林通背后是他们？不可能，她那么傻……不，应该是——既然她怀疑自己被整了，而整她的林通背后是他们，她又怎么敢说他们是垃圾？？？

胆子太大了！！！

母女俩都脸色红白不定，都有些伎俩被当事人拆穿的哆嗦。

这可是赵茜茜在嫁进裴家后，刚刚翻过一夜，就让她们母女吃的第三次瘪了。

但黄淑仪毕竟是长辈，比杜白晴经验老到，愣怔不过几秒，便想到个主意。

她问：“她的合同期还有多久？”

林通讷讷：“半个月。”

黄淑仪安抚地看看身边，朝她睁着可怜巴巴小狗眼的女儿，胸有成竹笑起来：“足够了。”

*

这个时候，赵茜茜正心情大好地在清江边驻足。

她对系统说：【凛冬，为什么我的真话都是在骂人？我不会本质就是个悍妇吧？】

系统一如既往淡定：【看宿主的环境。当你身处林莽时，奋力自保并不可耻。】

瞄过视野里那串不停歇飞入的“+3”，甚至偶尔还有几个“+10”，赵茜茜愉快地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去。

自由的味道，有点恐怖，有点孤立无援，但总体是快乐的。

她现在身处吴城市中心。这里不仅仅是全市的心脏，也是世界著名的几大经济和人文中心之一。

一条宽阔沉静的大江，温柔贯穿全城。要山山秀，要水水美。环境如此优越，她以前却从没好好看过。

就算不看景，身边如织的游人形形色色，也很好看。

赵茜茜无债一身轻，生平第一次，就像个初到这里的游人，兴致勃勃举起手机，东拍西拍。

她拍到几个谈笑风生的写字楼白领，心里对系统道：【我失业了，凛冬。】

系统：【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赵茜茜看看自己的任务进度。

既然她的话被人转述也算，那，如果她想达成这个任务，就必定还要在这个圈子里生存。

因为它自带话筒，一旦抓住机会，她的话就能被很多人听见。要是说得好，也会让更多心灵获得共鸣，自愿传播。

她拿着手机转身，拍到个戴着墨镜，信步逛吃的时髦女孩。想起过去，自己在当杜白晴的跟班时，无论陪她逛街或看秀，也曾有不少自称星探的人找到她。

即使在签了“繁星”，在圈内以艺人身份亮相后，仍有不少替她不值的橄榄枝伸过来，试图挖走她。

可她呢，很把舅舅舅妈的安排，以及“公司忠诚”、“行业道义”这些东西放在心上，推掉了所有其他机会。

现在，她一脚踢翻了“繁星”，显而易见，也间接踢到了不希望她好的所有人。

但这个圈子那么小，大部分人也恪守着希望别人“死忠”的规矩。她跟圈内影响力最大的公司掰了，今后还能有多少机会？

系统：【不试怎么知道？】

赵茜茜笑起来：【鸡汤系统，你说得对。】

她拿起手机，打开自己的微博主号，找到一个曾跟她打过招呼的经纪人，发出勾搭请求。

屏息凝神等了一分钟，对方未读。

很正常，大忙人谁也不活在微博私信里。

赵茜茜安慰过自己后，吐出一口气，退出微博。

回头再欣赏一眼这初秋的江景，她忍不住再举起手机，一阵咔嚓咔嚓，把好看的东西，都固定到手中的框景里。

赵茜茜拍风景的时候，并不知道，此时，另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也正透过镜头取景器看着她。

初秋的金色阳光里，那个女孩伫立在江边，朝霞般的红色连衣裙，随风飘动。

她身姿姣好，侧面柔美，乌发如云。雪白纤细的手臂举到半空，心无旁骛地拍着她眼里的美景。

“咔嚓！”“咔嚓！”“咔嚓！”

专业单反一通猛按，丁俊侠看着预览界面上的照片品质，十分满意。

放大的细节，能看出来对方是个条件绝佳的塑造对象。

他抬起头，打算收起设备，过去跟姑娘聊聊，看有没有机会合作。

然而不幸地，姑娘刚才站的地方，换了一波人。

他茫然四顾，却只看到往来如梭黑压压的人群。

照片中的绝美女主不知什么时候融入街景，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