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是,她真的活了。
她正坐在自己婚后房间的床上,周围没有任何人,不用担心自己马上得来几句大逆不道的话,逼人杀她。
坏消息是,敲门的人——他不是早该出门上班去了吗?
赵茜茜有点瑟缩。
那是她上辈子结婚一年多,名义上的丈夫。
他们两个,大概是世上关系最近的两根平行线。
这栋别墅,有两套主卧。她住西边,他住东边。中间有明暗两条连廊,无论晴雨都不影响,他们却从没往对方那头迈进过半步。
他们的所有接触,仅限于目光交错,或他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膜。非必要不同框,同框也是两尊摆设。
哦对,除了她刚刚在书里了解到的——在她死后,他是唯一送她出殡的人。
保镖替他撑黑伞,他则手捧她的骨灰盒和遗照,神情冷漠坐上灵车……
——是没想到,在她最爱护的人们都没空埋她的时候,帮她阴魂遮挡烈日、让她记得“新家门”的,是最没交集的他。
“叩叩。”
赵茜茜神思回笼了点,下床,开门。
薄亮的晨光从外面照进,勾勒出男人挺拔轩昂的轮廓。
他眉眼清隽,气质矜贵。一双藏星含月的浓眸,略略俯下来看着她。
可刹那间,赵茜茜有种感觉:他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怜悯和怀念。
就像那些影片里,主人公翻看家里已逝亲人的照片时,镜头会特写的神情。
但没那么哀伤。
而且那眼神瞬间消散,就像错觉。
他淡淡看着她,说:“起了?”
赵茜茜呆了一下,点点头:“嗯。”
男人眸光调转,往她手上看了看。
赵茜茜错愕,也往自己小心把着门边的左手看了看。
无名指上,戴着一只素净的婚戒。
……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再次开口,声音沉稳,微微撼动着周遭空气,说:“那边叫去吃早午餐,你收拾好就下来。”
“那边”,指裴家老宅。
这种“准备同框”的通知,以前都是管家来转达的,这回竟劳他大驾,亲自来说。
赵茜茜点点头:“……哦。”
男人转身走了,她忙不迭关上门。
惊魂未定中,大脑里,系统音传来:【你怕他?】
赵茜茜像被增压了半天的气球,回到一个人的世界,忙不迭松压。
她说:【……好像,有点。】
系统:【他凶过你吗?】
赵茜茜打开衣帽间,心想,凶倒是没凶过。人家压根都不搭理她。
但不可否认的是,相较其他人,她好像要再怕他一些。
也许是他身上那种凌驾尘世的压迫感,又或者是他周身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的精英气质,让她自觉跟他差太远。
现在又多了一重感激。
而且,书里到最后,他好像都没再结婚,也没提过他对哪个女人动心。
尽管这肯定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但至少,在他的世界里,有她存在过的零星痕迹,甚至还留给她一丝“没有被轻易替代”的幻想空间。
系统:【你在想什么?】
赵茜茜意外:【你读取不到?】
系统:【你想跟我交流的部分,可以;自己闷起来想的,不行。】
赵茜茜:【比如——】
她心想,这个系统有点怪。其他书里那些系统,不是活泼可爱,就是萌贱双修;它呢,冷冷淡淡,却又不是纯粹机械的类型。
反倒很像刚才那位给她的感觉。
系统:【比如?】
还真听不见。
赵茜茜轻松几分,手落到某套套装上,直接跳话题:【系统,你看得到这个世界吗?】
系统淡淡:【只看得见你。】
赵茜茜笑笑:【那请你闭眼,我要换衣服了。】
系统似沉默半秒:【系统已照办。】
*
多年的生活习惯,赵茜茜在打扮上几乎不花时间。
都是长辈安排的衣服,穿哪套都差不多;化妆品也就是上个唇彩。
十分钟后,她人已经准备停当,在别墅一楼跟裴廷辉再次碰上面。
男人边下楼,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衬衫腕处的深蓝色袖扣。
扫她一眼当做招呼,拎过一边管家唐叔送来的西装,便径直往外走。
赵茜茜忙起身跟上。
近一小时的车程,窗外景致由钢筋水泥的车水马龙,转变为庭院深深,小桥流水的景象。
一栋气派的中式宅院伫立在眼前。
车停下,身边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穿好了西装外套。在随即弹开的车门声后,他手推门,头一低,利落不失优雅地站了出去。
“咔哒”一声,赵茜茜身侧的门锁也随即弹开。
室外初秋的冷风,近距离地钻了进来。
有人走到了旁边,替她拉开车门,朝她伸来一只手。
赵茜茜人有点麻。
裴廷辉。
男人仿佛只是出于风度,深不见底的眸光,再次从高处落下来,沉静地看着她。
赵茜茜:“……”
她忙把手放到他的腕上,微微借力,赶紧从车里下去。
她有点乱,乱中还要强作镇定。
因此,没看见在她把手搭上他手腕,而不是放到他掌中时,男人眼中的刹那错愕。
但他反应快,严丝合缝也握住了她的手腕。
仿佛这两口子就是喜欢用如此高效给力的方式,扯对方起身似的。
鞋跟踩到青石板地面,熟悉的景致包围了赵茜茜,她心定了些。
来这儿的戏码都是固定的,多次练习,她早已铭记于心——
下车后,通常是裴廷辉先行一步,她乖巧坠在他身后一两步远处。两人一前一后进大门,开始以对方为搭戏对象的表演。
今天下车,没想到他会特地绕过来接她。
记忆里也没有过这种时刻。
但赵茜茜心里明白,有些事就算看起来有所好转,并不代表实质上有什么变化。
舅舅杜兴修就多次敲打过她:“一个人什么样,自己心里要有点数!别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所以她没多想。
下车后就立即放开了男人。
他没有意见,只在原地微微顿了顿。
——可他停了停,赵茜茜想,不代表她也要跟着停一停。
都重生了,总得有点长进。再像过去那样装得唯唯诺诺,未免太窝囊。
因此,在裴廷辉脚步微停时,她鞋子轻巧一转,直接越过他,走到前面。
裴廷辉:“……”
他再一次不动声色,收起原本向外圈出的胳膊,跟上前面那条自然走动,却显得袅袅婷婷的身影。
*
裴家的成分略复杂。
裴廷辉,人称“裴大公子”,是裴老爷子,裴明德跟原配生的。
生母在他六岁时走了。人刚下葬不到半年,裴老爷子就从外面,带回来巫美娟和两岁的裴承运。
裴承运也是裴明德的亲儿子。
也就是说,巫美娟,是裴廷辉他妈还在世时,就已存在的情妇;而裴承运,算扶正的私生子。
听说当初裴明德带这一对母子进门时,一句话都不解释,理直气壮地让裴廷辉叫“妈”。
他想,老子最大。这小子要是敢闹,就打到他服!
不料,那时显然还没从丧母之痛里走出的裴廷辉,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扫过搔首弄姿的巫美娟,和对他敌视眈眈的裴承运,沉默两秒,就礼貌道:“妈妈,弟弟,欢迎回家。”
这反应,把裴明德很是惊了一阵子。
从那天起,就没再敢轻视这个儿子。
这一家人,也就正式在同一个屋檐下,看似平静地共存下来。
但裴明德并不是个能量普通的渣爹。在长大的过程中,裴廷辉又得知,他在国外还有个哥哥,叫裴承梁,是渣爹的另一个情人生的。
兄弟俩甚至见过几面,裴承梁如今也参与了裴家在国外的部分生意,是裴老爷子看好的另一个接班人。
所以裴廷辉在人前叫做“裴大公子”,事实上却是裴家排行里的老二。
上下左右都是不清不楚的因果,唯独他一个名正言顺的,反倒成了另类。
如今,裴廷辉搬了出去,裴家这处房子仍主要住了四个人。
两人进门时,那四位都在桌边坐好了。
赵茜茜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贯口:“爸,妈。”
她默契接上,微笑乖巧打招呼:“爸,妈,丝琦姐,承运弟弟。”
一桌人抬眼,各有各的眼色。
裴廷辉他爸,年近七十的老企业家,裴明德满脸威严,勉强挤出个笑容,对她说:“坐!”
五十出头的巫美娟一早起来已化了全妆,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看看两人,笑盈招呼裴廷辉:“辉总,来啦!快坐啊!就等你们俩了!”
桌上正神色悻悻,吊儿郎当对着一桌菜挑三拣四的裴承运,在见到裴廷辉时,有点不爽,坐姿却勉为其难地拔了拔,闷闷叫了声:“哥。”
而根本就不属于这个家,巫美娟的侄女,她一心想塞给裴廷辉做老婆,结果塞失败后,仍长住在这儿,打算将来继续塞给裴承梁的巫丝琪,则大喇喇把赵茜茜从头打量到脚。
然后,她一双丹凤眼,也转向裴廷辉,叫了声:“裴总,真惨,英年早婚啊!但太太很漂亮,不算太亏哦?”
裴廷辉没理裴承运,对这位客人,他也只是用笑眼淡淡瞥过,算做招呼。
同样的诡异气氛,同样的各自为营。
裴廷辉的座位在老头右手边,赵茜茜熟门熟路,顺延在男人的右边坐下。
就在这时,她听到巫美娟“啧”了声。
她侧目,就见巫美娟笑盈盈打量着她,说:“小赵一看就是没有恋爱经验的哦?一进门,赶在先生前就坐下了……”
赵茜茜缓缓一顿,回过神来:【今天是?】
系统严丝合缝接:【9月6日,你跟裴廷辉婚后的第二天。】
赵茜茜:【!】
原来如此。
记忆里好像是这样——新婚第二天,以一对新人的身份,专程到这儿,跟裴家的核心人物们吃饭,算是某种融入。
然而,说是商业联姻,明面上夫妻平等,也总有人想占历史糟粕的便宜。
比如巫美娟。
系统:【你没什么要跟她说吗?】
赵茜茜惯性回避矛盾:【我……】
见她低眉顺眼没吭声,巫美娟笑容更明确了,接着又亲热蛊惑道:“乖儿媳,第一次跟自家先生回门,是要先跟爸爸妈妈磕头的呀!”
赵茜茜:“……”
上辈子,似乎她也是这样阴阳的。笑盈盈踩她的时候,还不忘抓住机会连带踩一下裴廷辉。
系统:【宿主,真不开个张吗?】
视野里,真话进度条闪了闪。
巫美娟几句话丢出来,桌上众人都听出这是所谓婆婆敲打儿媳的下马威之意。
没有人阻止她,似乎都在等着观察这场战斗最终的赢家。
巫美娟笑眼更亮:“还……”
系统:【赵茜茜。】
赵茜茜蓦地抬起头,指尖轻掐,还没说话,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