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艘线条流畅狭长的快速划桨船沿奴隶湾海岸航行，直到狭窄水道无法载着他们继续前进。
“真是冷的够呛，这一路上划开的都是冰碴子......比咬人湾的水还要寒冷！”
山德鲁和随侍们骑上马，总算感觉热乎了些。
北境一年四季都是冰河，夏季也完全没好到哪去，第一次踏上维京人土地的马恩人感到难以适应。
矮小精悍的斥候穿着山猫皮披风，蹲下身捏了一把湿润的土壤，望向远处：“他们的人很多，只要顺着这些脚印，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爱尔兰人的营地。”
哪怕已经过了数日，河岸的泥土上依然留着很多深浅脚印和散乱的篝火残骸。
山德鲁和随侍们下了船，一路都是行军留下的踪迹。
针木林里充斥着冰雨的风暴，深雪之时，四周白茫茫一片，寂静无声，只有偶尔能看见几只北方的鸟。虽然斥候能判断出大致方位，但多数情况下，一点点偏移都会导致截然不同的另一条路。
他们分成了几队，分别沿明奇海峡和马里湾北上寻找黄金树大军的踪迹。
侍从冻得浑身哆嗦，“和探子说的一样，自从北境进入魔法的光辉纪元时期，狭海中冰雨的风暴就越来越暴躁。”
“走吧，回去和其他人汇合。”山德鲁呼了口气，感觉自己的手指头缝都要结冰。
山德鲁刚抬起脚，眼尖地瞧见不远处正蹲着个人。
维京人？！
这些奴隶贩子和海盗总是四处劫掠，没有马恩人会对北境蛮族心存怜悯之心，仇恨已经刻在了世代传承血脉里。
山德鲁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他们中有个被称为“红臂”的家伙，因为他能将犯人的内脏直接空手掏出。
斥候不是战士，却有着非常独特的战技，这让他们的脚步很轻。“红臂”慢慢逼近，就在两人只有一臂之距时，目光霎时变得阴狠无比。
这个距离，没人能从他手下躲过去！
矮小的男人脸上已经挂起一抹狞笑，然而下一刻——“唰”的一声。
一道银光闪过，只见一柄锋利无比的短刀径直刺进“红臂”的脖颈。
“什么！？”
望见这幕的山德鲁惊呼一声。
虽说“红臂”阴狠毒辣，并非得到正名的卡利亚战士，但也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士兵，怎么也不至于被人一击毙命——尤其他们在城堡训练的时候没少比试，还算了解彼此的实力。
除此之外，刚才他眼睁睁地看着细长的匕首从那人袖中滑出，从喉咙刺入，拧转，划到侧面抽出，却同样来不及反应。
鲜红的血雨喷射出来，山德鲁咽了咽口水，太快了！
那人用袖口擦了擦刀刃上的血渍，转过身对着他们：“唷，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我还以为这片的男人都死光了呢！”
这条南北横贯挪威大陆的山脉将颤抖海的中部和远东分割，碎冰夹杂着尸体的残骸流下来，下方聚居地的水源早已被污染，只有少数先民选择继续留在这里。
“你不是维京人。”等稳住心神，山德鲁才终于注意到了一些细节。
红发、雀斑、比日耳曼人种更白，近乎达到苍白的地步，再加上那双瞳孔散发着淡金色的眼睛，这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是凯尔特人！
山德鲁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他们险些破坏了盟约。
不过山德鲁很快关注到另一件事，喊道：“你是黄金树的士兵，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骑士甩掉匕首上的血珠，并未回答，只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他们。
“这就是你们的借口，想说认错人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黄金树笼罩的巨大阴影下，人们将得到女神玛莉卡赐福视为极大殊荣。
对女神玛莉卡的崇拜因贸易、人口流动与赐福的伟大神迹而广为传播，如今就算是傻瓜也能通过眼睛里的金色光芒知晓其身份。
“不是想向我复仇吗？来吧，朋友，我现在就在这儿！”骑士捡起脚边的大盾。
如同标志的黄金树大盾被放在地上，盾牌内侧并不泛光，加上附着的几条鱼梁木枝干，山德鲁起先没有注意到。
“这只是个误会......”山德鲁有些尴尬。
北方的马恩人其实和维京人长得很像，尤其是拉姆西西北大陆的人民，说是劫掠者留下的耻辱血脉也不为过。
山德鲁艰难地开口，想要解释，可下一刻，剑光的句芒亮起。
离他最近的两个侍从压根没有反应过来，两人几乎是在破风声啸起的瞬间便倒了下去。
好强！
山德鲁深吸了口气，这就是黄金树那边的士兵吗......
塔洛希尔是一位勇敢的战士和征服者，自信而魅力十足。他有一张剃得干净的脸，十分年轻和英俊，留着长发，身披黑金色的盔甲。
“探测魔法一般不会出错。”当塔洛希尔提着剑，一步步朝着他们逼近，几名年轻侍卫都快站不稳了。
若非刚才那一幕让他们知道自己绝对比不上这人挥剑的速度，他们早就忍不住拔腿跑了。
山德鲁背过手，朝众人比了个“稳住”的手势。
“我不想质疑神官的能力，所以你们是从哪来的，还有多少人？”
塔洛希尔面上带着微笑，侧脸轮廓柔和，然而流露出的却是丝丝冷酷的气息，“放心，只要你告诉我，我保证不会对你做什么。”
山德鲁不是个老练的骑士，但年轻不代表愚蠢，对方压根就没信他的话！
恐怕是想要找机会把他们一窝端了，山德鲁心想。
“我们是马恩人，刚才是个误会，把你当作北境人.....”山德鲁命令手下放下武器，试图消除对面的戒心，
话音未落，对方伸出手，很突然地掐住了山德鲁的脖子。
“你觉得我看上去很好骗？”
塔洛希尔眼里满是嘲弄，“我把你留下来，只是因为你的军衔看上去更高而已。”
“可你如果再说些狗屎话，我不介意现在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山德鲁心道一糟，他看上去好像更生气了。
是因为被当做维京人吗？
“骑士不会撒谎。”山德鲁嘶哑着，没想到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家伙不仅战技出色，力气居然也这么大。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握着塔洛希尔的臂铠想要撑开，最后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好在带来的手下中不乏机灵的，对那人道：“我们的领导者是拉达冈大人。”
“拉达冈？哈，没听过。”
塔洛希尔听罢毫无触动，“以为随口编个人名就能唬住我吗？”
他看着山德鲁不可置信的呆滞目光，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这些人看上去不像装的，不过还需仔细确认。
在他们的俘虏中，不乏有些“机灵鬼”自以为报个听上去身价不凡的名字，就能保住他们的小命。
起初有些蠢蛋信了他们编造出的来历不凡背景，还把他们带到监狱等审问官调查，后来才发现这些人口中的“大人物”不是农夫就是木工，又或者是曾经给他们奶奶做过鞋的爱尔兰鞋匠。
他可不想沦为同僚的笑话。
况且，塔洛希尔贵为黄金树骑士，王室的家族成员他基本都认识。而王城罗德尔举办过无数盛宴，全境诸多出身高贵的人士都会出席，但这里头可没有叫拉达冈的家伙。
恐怕又是哪个放羊的爱尔兰人。
“很可惜，撞运气在我这儿行不通。”塔洛希尔眼神淡漠，“那些胡编乱造的名字对你的小命毫无意义。”
山德鲁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没听说过拉达冈的名字，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那是蕾娜菈女王的王夫，蒙受天恩的......”
“什么狗屁蕾娜菈女王！”那人忽然打断。
他看上去似乎忍无可忍，又狠揪了一下山德鲁的衣领，厉声道：“不过是个小小的滨海领，竟敢自封女王。”
这是对玛莉卡女王的冒犯，更是让他们这些将黄金树视为唯一信仰的信奉者深感屈辱——任何不足的尊重与钦佩对女神来说都是亵渎。
他们是女王的士兵，曾在黄金树下聚会结盟，发誓要将整个大陆的财富进献给玛莉卡女王。
可竟然有人胆敢在玛莉卡女王之名传扬的土地上称王。
这对他们的侮辱，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骄傲、荣耀、尊严被尽数践踏了。
若非葛孚雷大人阻拦，称这是女神的旨意，他们早就在向巨人发起最终决战前登上马恩岛，掳其女人，屠杀男人，用卡利亚人的肉在他们霍尔姆维克的鹅卵石海滩上举办为时两周的人肉宴会。
现在不动兵，只是因为很多人都相信这是女王的计策。
但这不代表他们愿意在其他人口中听见其他女王的名号。
塔洛希尔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你是觉得伪装成卡利亚人，我就会放你们一命？”
“这个世界不需要除了女王之外的，第二种声音。”
“等一切结束后，我们会为女王献上忠诚。”
塔罗希尔在心中自我安慰，然而还是恨得咬牙切齿。
虽然踩死蚂蚁不费什么劲，但女王既然已经决定将那位自大、愚蠢又卑劣的满月女王放在后面处理，那他们也会为她的真理披坚执锐。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所有优秀的黄金树士兵，都不会像个思想家那样去质疑上级的命令。
尽管用他们心里想的，女神根本无需考虑那么多，她无需忌惮任何人。
她只需要端坐在王座上，接受他们的奉献与牺牲。
山德鲁心下一凉，“献上忠诚......什么意思？”
难道和那些政客猜测的一样？只靠联姻，根本无法阻止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政治就是政治。
女王与来自爱尔兰的英雄联姻，根本就没起到效果。
“我们绝不是维京人，我以我手中的剑发誓这是场误会。”山德鲁很无奈地又解释一遍。
不过叫他最迷惑的还是另一点，“您会不会是军衔不够，所以没听说过拉达冈大人的名号？”
“他拥有强大的，难以置信的力量。”
山德鲁仔细观察了这人的眼睛，金色浓郁，可绝对没有那人的深。
塔洛希尔英俊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笑容，可全然是皮笑肉不笑。
一面盾牌出现在他的身前。
而山德鲁几乎是一眼便认出——那是用黄金制成的厚重大盾，执行过古老守护的祷告，被所有黄金树的守护者们奉为圭臬。
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压迫感从他身上涌出，那是一种从意志到精神都全然压迫的领导。
这种感觉山德鲁从没在任何人身上见过。
这家伙绝对来历不凡！
“我敢保证那个叫‘拉达冈’家伙的鼾声远比他干的活要出名，否则身为黄金树骑士，我一定不会没听过。”
金色的眼睛非常淡漠地看了眼山德鲁。
山德鲁愣了一下，茫然而又恐惧地后退了几步，完全是潜意识的抗拒。
“那他会是谁？流浪骑士，还是哪个樵夫的私生子？”
“我不知道他打着我们的名号招摇撞骗了些什么，”塔洛希尔饶有兴致地看着山德鲁，“但我保证我认识爱尔兰的所有封臣，里面并没有叫拉达冈的人。”
“这不可能......”
山德鲁哆嗦着嘴，背嵴上传来一阵奇怪的颤抖，汗毛就像豪猪一般直竖。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次征讨，居然会撞破这样的惊天秘密！
呼吸忽然停顿，而胸腔里的气让他感觉特别难受。
难道一直以来，他们都被拉达冈欺骗了吗？他并不是来自爱尔兰，也根本没见过，不认识玛莉卡女王？
那些来历都是他自我杜撰出来的？而他们把他当做座上宾，女王蕾娜菈更是......
事实的真相过于恐怖，山德鲁冷到像是患了风寒。
塔洛希尔面上露出了若有似无的笑容，“不如你带我去见他，我相信你需要知道真相。”
过了很久，他听见对方颤栗着答应下来。
“好，我带你去我们的阵地。”山德鲁妥协了，他知道自己必须带这人和拉达冈当面对质！
黄金树骑士笑了笑，很真诚。
不管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会在劫掠之后将所有人统统杀死。
无论维京人还是卡利亚人——
都将增添母神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