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不知道眼前的妖鬼为什么突然就激动起来，下意识地答道：“啊...我...就像刚才说的那样。”

玛尔基特也懒得再和他打什么哑谜。

“你到交界地后有没有见过一个女人，”他的口气相当急躁，这副不耐烦的模样若是叫最熟悉他的弟弟见了一定会大吃一惊。

在很多人眼中，蛰伏在阴影里的赐福王最是稳重的性格，可见他此刻确实是顾不得那么多。

“什么女人...”

暂替女巫职责的梅琳娜以及圆桌厅堂里与英雄‘拥抱’的菲娅，伊利亚就见过这两个女人。

他问的是谁？

但不管是谁，在弄清对方的目的前，伊利亚不想暴露她们的信息。

虽然他们才刚认识，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可作为男人怎么能靠出卖女人来苟命？

记者的目光有些飘忽，打算装作一问三不知。

这下可把直播间的人激动坏了，一时间不断有人破口大骂。

【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这家伙表情太恐怖了，他是真的会杀了你的！】

【对啊，你死了不要紧，人类怎么办？】

【他问什么你就给我就答什么！】

就连官方也下场。

在开头短暂的停顿后，他们很快组织好了措辞。

【亚历山德罗维奇先生，容我们再次提醒您，您的使命非常重要，您在那边做的任何一件事，都超过了我们这边无数人的努力。因此，请务必将人类的生死存亡放在第一位。】

看着评论里的‘好言相劝’，在玛尔基特的死亡注视下，伊利亚慢慢收敛了笑容。

个人荣辱和民族、不，和种族大义比起来不值一提。

伊利亚想慷慨赴死也是有心无力，只好把专人替他准备好的话说出来。

可对此，玛尔基特却是皱着眉，“她不是你的女巫，更不是给英雄暖床的死眠少女。”

伊利亚顿时松了口气，不过也没敢表现得太明显。

不过为了活下去的任务，还是问道：“那她长什么样子？”

从没见过母亲，甚至连画像也没摸过的‘玛尔基特’只能凭着一点他人的印象描述。

“她有着无与伦比的智慧与美丽，她的尊贵和荣光超越了所有其余的女人……”

这直接把伊利亚和另一头的领导脸干憔悴了。

不愧是中世纪，这描述也太意识流了。

直播间也是静默了一瞬，这真的是奔着找人来的吗？

不过也有人很快在屏幕上解释，【据说19世纪才开始兴起对抗浮滥的浪漫主义的写实运动。】

伊利亚自然也瞧见了这个解释，倒也不会认为对方是在寻他开心了。

“能具体点吗？呃...比如说五官和特征之类？”

根据言语中留好后路的谈判技巧，伊利亚觉得不够，他得打个预防针，毕竟自己也才来这多久。

望着看不出表情的玛尔基特，他试探道：“其实我不一定见过...”

可话没说完，就被冷硬地打断。

“你一定见过。”那语气十分肯定，玛尔基特几乎是一眼便瞧出他的想法，“你最好想起来。”

伊利亚真是有苦说不出，跟妖鬼的对话很需要一些勇气与防备，玛尔基特的气场与声音是极富攻击性的，仿佛时刻能击溃人的心灵，令人本能般感到恐惧。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想不起来，还能说是记性不好，可直播间上亿的观众同样没见过他说的女人。

但若是说不出些什么，又怕妖鬼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直播间不停有人为记者出谋划策，看着这么多条教他该怎么做的建议，伊利亚选了条他觉得靠谱些的。

“或许她伪装成其他样子，能给些提示吗？”

伊利亚说这话时观察着妖鬼的神色，对方似乎很笃定他见过，如此一定有什么原因。

玛尔基特还以为会要用些手段，都准备计划将其交给刑讯官，没想到似乎是真的屈服了。

没想到曾经的战士之子这么怕死，眼里的蔑视明晃晃地打人眼。

“她有一头金黄的长发，但你说的没错，有可能会伪装成其他样子。”

待在王城的那么多年，蒙葛特早就弄清楚了自己的母亲是个怎样性格的女人。

借着赐福王的身份调来了以前伺候在母亲身边的侍女，他打听到了关于玛莉卡的无数事迹。

而其中最令人在意的，便是那张拟态面纱。

可以拟态成任何物体的，独属于玛莉卡的玩心。

也是那张透露着唯一一点人类气息的面纱，使他确信自己的母亲并非书籍和传闻中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神”。

恶兆之子在得到它之后将其视若珍宝，将其放在王城西边的教堂，可惜最后被葛瑞克这家伙放在匣子里给偷偷带走了。

不过蒙葛特倒也没想着和大侄子抢东西，毕竟这家伙身上的神明血脉最为稀薄。

因此在葛瑞克攻打王城失败后，他对其利用拟态面纱从罗德尔逃出来一事睁只眼闭只眼。

他想，葛瑞克作为正统黄金家族后裔，至少还有他的城和小匣子。

思绪到此为止，眼前还有更令蒙葛特在意的事。

收回追忆的情绪，玛尔基特冷漠地朝跪倒在地的伊利亚伸出手，长长的指尖勾起不知哪里来的一根红色发丝。

“我能听出来，你的话半真半假。”

这话让伊利亚心虚不已，他是怎么知道的？

自己可是拿出了看家的演技，那都是他为了日后采访对着镜子一遍遍练出来的。

尤其半真半假的谎言最难分辨，伊利亚沉默良久，垂下眼睫低头不语。

那边脸上神情几番变化，玛尔基特自然不会放过，轻嗤一声，到底还是没说出讥讽的话，“为什么你身上会粘上这个？”

伊利亚仔细瞧了瞧，回忆了一番自己见过的人。

以色列那边不用说，基本是棕色发色，而这边的人他每个都记得清楚，没有一个是红发，毕竟那可是凯尔特人的标志。

凯尔特人...那不是？

伊利亚几乎是完全呆住了，虽说这呆愣只有一秒钟，但好似半个世纪般漫长，足够很多画面如幻灯片一般在他脑海里播放一遍。

同样联想到某个红发男人的数亿观众也懵了，连一直分析局势的专家的手都在空中有力地顿了一下。

恍惚间，他想到了之前威廉斯说过的一句话。

【两个世界之间有着深切的联系，能不能找到从半神手里逃脱的秘密就看你自己的了。】

来不及思考更多，只听对面之人缓缓说道：“算了，反正我对那家伙也不感兴趣。”

玛尔基特完全不想听见任何有关自己母亲和某个男人待在一起的消息。

心有所感的伊利亚从直播间不停翻滚的评论中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猛然抬头，没跑了，这家伙绝对认识「黄金律法」拉达冈！

幸亏之前没有完全瞎掰扯，伊利亚猛吸了口凉气。

“我更在意的是，你身上这股味道，到底是从哪来的？”玛尔基特的语气骤然一紧。

什么味道？伊利亚懵逼了一瞬，难道自己身上蹭到了什么东西？

使劲嗅了嗅自己的衣领，还是没味道啊？

玛尔基特算是对这家伙的废物程度到了新的高度。

红色的发丝和那股味道联系在一起，那个令人深恶的、呼之欲出的推测让他怒不可遏。

“白屈花。”

玛尔基特冷声重复道：“你在哪见过白屈花？”

这一次甚至不用其他人提醒。

伊利亚几乎是想也没想道：“你是问女神玛莉卡？”

其实若非之前的猜测太过不可思议，他也能第一时间把红发和拉达冈联系在一起。

将幻境与现实串联起来后，伊利亚的反应比刚才快多了。

可接下来的事就让他完全看不懂了——

在伊利亚看来，这个叫‘玛尔基特’的妖鬼在很多地方古怪的谦逊有礼貌，一副严肃而镇静的做派。

可他突然就露出了叫人难以捉摸的表情。

那是层隔着层屏幕的其他人都顿觉悲伤，清晰地感知到一股痛苦且愤怒的情绪。

“果然……”他喃喃着。

若非离得近，恐怕伊利亚都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失控只是短暂的一瞬。

在感知到那股与女王闺房中极其相近味道的时候，玛尔基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想到这个名字竟被一个外乡人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就像是突然被戳破的气球，沉稳内敛的玛尔基特忽然有些丧气。

闭了闭眼，心里悲哀地默念了一声：“母亲……”

为什么宁愿见褪色者，也不愿意到王城来见我？

难道除了葛德文，我们永远都无法成为您的儿子吗？

·

与此同时，远在王城的蒙葛特本体呼吸不自觉地停滞了一瞬，瞳孔也是骤然散大。

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终是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他绝不会让拉达冈和他那两个儿子见面，红狼崽子已经长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掀起反叛的大旗。

尽管拉塔恩如今被他设计在红狮子城不得离开，但难保拉卡德和菈妮不会唯他们父亲的命令是从。

拉卡德和菈妮同样分别是拉达冈与蕾娜菈的二子和三女，拉家半神的羽翼日渐丰满，甚至有本事脱离无上意志的监视。

要是再让学院的蕾娜菈听见她丈夫出现的消息……

蒙葛特目光晦暗，他誓死保卫的属于父辈的王城，绝不能姓‘拉’。

为此，拉达冈和母亲玛莉卡的消息必须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

蒙葛特命令道：“去地下监牢找蒙格，让他立刻来见我！”

虽不清楚母亲砸环后都发生了什么，但拉达冈会这么多年都没有露面，蒙葛特猜想他的力量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若是真叫他找到机会，那就试试碰一碰吧。

拉达冈……神不会流血，但你会。

蒙葛特的眼睛微微眯着，目光中有些狠戾的味道。

侍从的额头微微冒着汗，没人喜欢有自己主见的属下，但这个命令太过匪夷所思。

他小心地开口：“您说过您兄弟在看守王城地下道，若是要往那里传递信息，我们必须仔细避开黄金树骑士才能隐瞒您和‘恶兆之子’的联系。”

“况且……蒙格大人或许并不愿意回到王城。”

说完他还小心地看了主人一眼。

“哼，黄金树骑士……”

蒙葛特先是冷笑一声，他就有所猜测，母亲或许早就不在王城。

那群年富力强的骑士竟然比不上一个初到交界地的智障！

“不用管他们，再过不久，他们就再没有心思放在我们身上了。”

若非先前派了道分身在史东薇尔城给里头那个废物守城，恐怕他永远都得不到这个消息。

想到和母亲错过的可能，蒙葛特暗自发誓要把王城里那群黄金树骑士私藏的小宝贝全都收上来。

他可是早就知道，那些传承自黄金树时代的骑士经常会和女王交换所得之物，扛着挨斧子的惩罚都要隐瞒女主人送他们腰带的秘密。

甚至有些服侍早的，手里还收藏着他看了都眼红的私密小物件——自己还是做儿子的，都比不得外头那些骑士。

这一桩桩的事早让他扒干净了。

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借口，现在？

你们可以准备说永别了。

思绪千转百绕不过瞬间的事，守卫王城的黄金树骑士并不知道自己那些珍爱的收藏品已经被某位半神给盯上。

“至于蒙格，你告诉他这件事和母亲有关。”蒙葛特笃定道：“他会回来的。”

蒙葛特的眉头开始慢慢舒缓，甚至开始想象母子相见的情形——这是一件他已经许久未做的事。

母亲长什么样子，会对他们说什么？

早在王城下水道的时候蒙葛特就幻想过很多次，不过那时的他无比自卑，从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能觐见母亲。

虽说如今噩兆之子依然自惭形秽，但他再也耐不住失去母亲的可能。

况且自己破碎战争中两次从那群叛徒手里守卫了王城。

或许他能得到母亲的认可？

这位噩兆之子还是有些踌躇。

稳妥起见，他应该先让‘玛尔基特’这个分身先去看看……

自己会被一眼认出来吗？

玛尔基特再次睁眼时，看向伊利亚的目光才算带了些认真，不再是看跳梁小丑般可有可无的眼神。

“带我去找她。”

玛尔基特近乎和颜悦色地问：“她在哪？”

非常不适应这家伙突然温柔的模样，但伊利只能亚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不料，妖鬼忽然变得暴怒，“是拉达冈教你这么说的吗？”

“哎哎哎……我真没骗你！”伊利亚苦苦求饶。

直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倒出来，揉了揉被掐出血痕的脖子，伊利亚心里不住地辛酸。

就不能好好听他说完吗，这都第几回动手了？

人生经历几次大起大落的玛尔基特心情能好才怪，“所以你之前提过的人全都是在记忆里见到的，那个叫威廉斯的男人说他知道一切？”

他语气平淡，只是那话里的威胁连傻子都听得出来：“如果你不说实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除了赐福王蒙葛特，其他全是我亲眼所见。”

伊利亚老实巴交道：“他们生活在一个看不见黄金树的地方，我们后世管它叫曼岛。”

熟读书籍的玛尔基特知道马恩曾被称为曼岛，只是叫法的不同。

再结合拉达冈抛弃的妻子曾经就是马恩岛的女公爵，也就是后来的卡利亚王朝，玛尔基特心里有了些决算。

判断出他没有说谎的玛尔基特面上未露分毫，只用古井无波的语气继续问道：“既然约定了下次，那你们是怎么联系的？”

“他说让我准备好卢恩后会主动联系我。”

这本是伊利亚打算藏起来的线索，可没想到这妖鬼的嗅觉如此敏感，几乎像头鬣狗一样咬着死死不放开。

【完了，全摊牌了。】

【你没听他刚才威胁吗？再不交代清楚就没命了！】

【若是真能找到拉达冈，他肯定能把这家伙一巴掌打到墙里，但在没傍上大佬前我们必须先忍气吞声。】

【要我说他找玛莉卡女王肯定不怀好意，希望到时候神明不要怪罪下来……】

无数看着直播的人都憋屈极了。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他们拿这家伙一点辙都没有。

可除了干瞪眼、老老实实地交代，谁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伊利亚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我知道的就这些，放过我吧，底裤都快被你扒出来了！”

不过好在他还是把直播的事隐瞒下来了，若是被发现他们交谈的内容正播放给数十亿人看，恐怕妖鬼不会留着他。

玛尔基特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也无，只是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却是叫连着镜头的另一边人们都觉得窒息。

“我等着你背后的人将卢恩石送过来。”

卢恩石，他自是不缺的。

但这样一来，他便可以核实这人口中所说的身份，还能确认那个叫威廉斯的家伙是不是真的存在。

也罢，都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这一下两下。

总归这么多年来，他走到哪都要小心谨慎地隐藏自己，谨慎二字已经刻入了他的骨血里。

在见到母亲前，他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想到这里，玛尔基特忽的冲他笑了笑：“在你的召唤印记成功前，我会让人负责你的起居。”

言语中自然而然地带了友好的味道，绝不让人想起他此前已差点将对方几次弄死，彼此间更是连名字都没交换。

“葛孚雷英勇战士的后裔，我们会很合得来。”

“来，随我进城吧。”

被官方弹幕提示过可能会被监视的伊利亚暗道一声果然，背上的肌肉一点点紧绷。

话说的漂亮，分明就是要软禁他吧？

虽然这样想，伊利亚脸上依然挂着真诚的笑容，“好的，好的，没问题……”

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他懂，打不过的先记着，等打得过再上嘴脸……

望着缓缓打开城门的史东薇尔城，伊利亚轻轻地叹了口气，又回头看了眼空旷的通城隧道。

如今只能寄希望另一头的同胞尽快找到办法，为人类孕育出希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歪斜的天平 24瓶；杰 10瓶；awsl 2瓶；

感谢三位大哥的啤酒，祝我大哥事业长长久久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