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的话,叫王熙凤等人暗叫不好。毕竟安云桐在大门责问门房的事,大家可是都知晓了的。知晓她是重规矩的人,而今听到这般不规矩的话,会不会不高兴?
可惜了,这回安云桐并不生气,可是不生气却是叫宝玉更害怕,而其他人更对她多了点防备。
只见她笑着道:“这位表兄弟,看你年纪也不大,可也不小了。我们算是自家人,称赞别人好看,并不觉得冒犯。但若是在外面碰到那些特别重规矩的人,你这般就是不大妥当。出门在外的时候,可得多留心哦。”
“啊,是。多谢姐姐教诲。”宝玉感觉到安云桐是真心劝自己的,所以也真诚道谢,但是若是叫他亲近她,却是不敢的了。她笑着说话的时候,不知为何,有点像叫他读书的先生。
虽然安云桐说的是真心话,可是王熙凤等人却不大乐意。她们贾家的爷儿们,轮得着外人说道?
可人家说的也在理,不好反驳。
到底是王熙凤不服气,只道:“我们宝兄弟可是国公之孙,还怕外面的那些不知哪里来的人不成?”
安云桐扭头看向王熙凤,似是听不出她讽刺自己来历不明一样,反而迎着王熙凤带着轻视的目光抿唇一笑,“确实。这外面的平头百姓,可不敢惹得宝兄弟不高兴的。”只是其他天子近臣,若是跟皇帝说上一句,这贾府就得完。算了,本来是看在对方对玉儿妹妹还算可以的份上,多嘴说一句提醒她们的。奈何她们不听。那便罢了。
她想着,见微知著的,她们都这样,恐怕府里的大老爷们可能也好不到哪里去,也会自视甚高,不知自己脚下是陷阱。
那伯伯期望的叫他们去跟皇帝表忠心,能成吗?
王熙凤见安云桐还顺着自己的话,便以为自己压过对方的势头了,便暂时“放过”安云桐,便着重吹嘘着自己府里的事,不是说谁来求他们办事,就是说他们合府花销的。
花销还能显摆府里家大业大。可别人求自家做事,还都是去“帮”人升迁的事,那些谨慎的人家,不知要捂得多紧。他们倒好,到处吹嘘。生怕天家不知道他们参与“卖官鬻爵”么?还金陵知府?!
安云桐暗自摇头。
如此行事不知克制谨慎,还如此自作聪明的,即便这次能用银子铺出一条生路,以后也不知会遇到什么更要命的事呢。
只不过,那叫贾雨村的,也是通过伯伯的举荐才来到贾府,有了后面的走动,拿下知府一职的。那是不是说,自家伯伯也是无意中被带累了?
黛玉聪敏,知晓表姐一来便主动得罪了宝玉与王熙凤,便有些迷茫,许多疑问也全涌现在脑海里。不过此时她也不急,只是上前笑了,道:“你们这些长大的人就是这般无趣,说的都是家里家外的事,我们听着,可有些无聊了呢。不如我们先来认识认识?”
一番介绍后,大家互相见礼后,王熙凤便一口一个桐儿妹妹地叫安云桐了。
“老太太与太太她们都在等着呢,我们也过去吧。免得她们等急了。”
“听嫂子的。”安云桐笑着点头,示意后面的林家仆妇们带着礼物跟上。
安云桐拉着黛玉与妹妹的手,弟弟安云谦则是沉默地跟在后面,目不斜视,也不知在想什么。
“今日终于相见,玉儿妹妹,真的开心极了。如此,伯伯也能安心。”
“桐儿姐姐,爹他身体可好全了?”
“好全了。大夫说了,只要伯伯他按时休息、用膳,便不会有问题。”
黛玉听了,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双手紧紧地攥着安云桐的手,“可是真的?”
“可不能骗你。大夫是一位医术高明的道医。如今他也上京来了,到时候看他时间,若是大家都方便,就请他为你把把脉。”安云桐之所以答应第五长清的建议,让长辈陪着她们来京城,也是有这一方面的考虑。她是做好了这次还不能待黛玉回家的准备的。既然如此,那就顺道请第五道长来帮玉儿调养好身子,也算是收获。
“可是,如此会不会打扰到道长了?”在听到第五燕齐治好林如海之后,她就将他视为恩人了,自然是担心自己会唐突了恩人的。
“不怕,到时候我们跟他好生商量,让他安排时间便好。”
王熙凤在一边听着,也是震惊不已。她可是听了江南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林如海当时的情况可危险了呢,是一边准备后事,一边去寻良医的。只是为了四大家族的将来着想,哪怕他们知晓,林如海可能不行了,也不愿意黛玉回去与父亲相见。
如今竟然真的治好了。只是为何娘家那边还没给她送信呢。
“林姑父大好了,那真是皆大欢喜。不然林妹妹那是一日不得安稳。”
安云桐点头,“父女连心,人皆常情。”
她其实是想问她,既然知晓黛玉因不能回家而不得安宁,又为何阻拦她回去呢?当真是假惺惺的,虚伪至极。
只能说不能叫人算计自己,谁叫当初有求于贾家庇护黛玉呢?送上门的把柄,谁会放过?所以有委屈了也只能强制忍下去,说的就是林如海他们的窘境。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沉默。
而安云禾则是一边走,一边外头看着自家姐姐另一边的黛玉。那满眼的好奇与欢喜,叫人看着就舒心,却也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见黛玉害羞,安云禾反而挣开安云桐的手,跑到黛玉的右侧,悄悄地抓着她的衣袖,“玉儿姐姐!”
“禾儿妹妹。”黛玉才说完,安云禾就挽上了黛玉的手臂,“玉儿姐姐,我们一起走。”
“嗯!”
宝玉这时候见着黛玉与安云禾两个长得有些相像的小姑娘站在一起,只觉得是如此的赏心悦目,便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安云禾的身边,问:“禾儿妹妹,你跟林妹妹也长得好像呢。亲姐妹也不过如此了。”
安云禾听了,顿时骄傲地抬起头来,笑意中带着得瑟,“管家伯伯都说伯伯与我爹也是长得极像的。初初见到他们的,都以为他们是孪生兄弟呢。我们父亲是如此相似的亲兄弟,我们与玉儿妹妹自然也是极像的嫡亲亲的姐妹兄弟。”
后面的三春,特别是探春,看着安云禾这般,有些不喜欢,就与惜春、迎春打眼色。
可惜了,惜春与迎春都不在意。
安云谦恰好侧头往后一看,就看到探春那不屑的神色,他虽然没有去责问,却也觉得不舒服。
又坐了轿子,走过了回廊小院,终于到了老太太所居住的荣庆堂。
一个穿着明媚大气的丫鬟正站在门口。
见着王熙凤下轿子了,立即走了过来,“琏二奶奶,各位姑娘、哥儿好。老太太,太太们在里头等着呢。”
安云桐正等着黛玉与妹妹过来,察觉到大丫鬟的视线,便嘴角含笑地看过去。
“这位便是安家大姑娘、三姑娘与二爷吧?果然都是俊秀人物,奴婢都看呆了去,难道林姑娘整天念叨着呢。”
说罢了,还上前来搀扶着安云桐。
“哎哟,鸳鸯姑娘可真是见新人忘旧人啊。我跟林妹妹这都站在这里呢,都被你略过了去,只瞧见安大姑娘。”
“原来是鸳鸯姑娘,辛苦了。妹妹们,还有弟弟快来。”
鸳鸯又与龙凤胎、黛玉他们见过礼后,这才领着一群人往荣庆堂去。
待到了上房,果然贾母与王夫人、邢夫人以及孀居的李纨都在那里。
等一一见过礼后,安云桐就让人把各房各人的礼物都呈上了,看着大家虽然欣然接受,可安云桐觉得贾府的人也并不是十分真心喜欢。
“老太太,伯伯身体才好,所以礼物都是他亲自吩咐下去,让林管家与管家婶婶一道准备的。虽然不是特别贵重,也是我们伯伯的一片心意,感谢您将玉儿妹妹照顾得这般好,真是感激又愧疚不安极了。”
“瞧你这孩子说的。玉儿也是我们家的孩子,告诉好她是应分。你伯伯这人书生气太重,这点小事也跟我这个老太婆计较,着实是讨打。玉儿,你说是不是?”
黛玉笑吟吟地道:“老太太您最大,您说的最有道理了。爹爹这般客气,回头我去见了爹爹,定当好好说说他。”
贾母眼眸一闪,知晓黛玉心里还念着回扬州,现在就开始探口风了?“傻孩子,何必要等那般久?只消一封信回去,便叫他知晓我们婆孙的厉害!你可不能被他三言两语的就哄回了扬州,离开你的这些姐姐妹妹的。”
宝玉在一边听着,当即点头捧着老太太的话,让黛玉不回扬州。
这可真是有意思了,显示话里暗暗地说林如海想让自己女儿回扬州便是哄骗,还嘴里说是“他”,可那意思,分明也是包括了安云桐在内的。
这话里的机锋,其他人都不敢接。
被这么说着,安云桐也只是微微红了脸,很是羞愧地说道,“老太太是长辈,玉儿是伯伯放在心上的亲骨肉,都是在意得不得了的。也正是因为在意,才会害怕呢。”
安云桐说什么都是错,但是不说,倒是显得林如海忘恩负义得很,便只好捧一捧老太太了。
贾母笑着虚虚点着安云桐,“真是机灵的孩子。”
说罢了,又叫了龙凤胎上前来,“都是钟灵毓秀的好孩子。可读过什么书了?这些姐妹兄弟,特别是宝玉,作诗、做对子也是时常得先生夸赞。倒是其他没有什么好的。”
原本王夫人还挺得意,待听到最后,又生了一股闷气。她的宝玉,哪里都好呢。
黛玉在一边急了,生怕弟弟妹妹把他们读过的书都说了出来,便笑着道:“老太太,我听桐儿姐姐说,他们俩是皮猴子,才不过是读了《三字经》与《百家姓》,哪里能比得上宝玉?”可比不上宝玉看轻做官的人呢。
龙凤胎见此情形,知道这是黛玉给他们提示了,便顺着黛玉的话道:“就是念了这两本书,能写写字。”
安云禾说的能写写字,可是安云谦的字,俊秀得很。伯伯可是说了,等老二年纪再大写,手腕更有力了,定能把字写得更加飘逸,独树一帜。但是这些还是不说了,免得风头盖过主人公,平白叫人妒忌而心生厌烦,惹来许多麻烦。
等说了一阵子话,贾母就乏了。安云桐便带着弟弟妹妹去了黛玉所在的碧纱橱。
安云谦自觉已经八岁,是个小男子汉了,不好去表姐的房里,便只好拉着宝玉呆在宝玉的房间里,听着隔壁的欢声笑语,也不觉得无聊。
但宝玉却是着急极了,几回都想去找黛玉他们。
最后安云谦忍不住了,“宝玉哥哥,我前些日子读了书,看到这么一句话,有点不理解。不知你是否可以为我解惑。”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注1】这话说的,可是说做事勤勉快捷,说话谨慎小心,才是正道吗?还是说要接近有道的人,让自己立身持正呢?”
宝玉呆住,“这这,这个,应该是正道吧。”
安云谦拧了一下眉头,压下心中的惊讶,他竟然连这个都不晓得?“好,既然说是正道,宝玉哥哥可有跟孔圣人说的,每日三省吾身,看自己是否做到谨言慎行?”
宝玉涨红了脸,蒙地起身,“谦儿弟弟,实在是失礼了。我忽然想起今日与有人有约,现在就出去,晚上回来陪你用膳。”
说罢了,不等安云谦说话,人就窜到了门外,吆喝着小厮跑远了。
安云谦慢慢起身,在某个丫鬟的怒视之下,慢慢走到外面,在黛玉房门前盘腿坐下,而后闭目养神,实际上是在默念着《论语》.
只是没等他默念出多少来,外面又是闹哄哄的。
几个小丫鬟一边跑向老太太的上房,一边喊道:“老太太、太太,老爷要打宝二爷了!正在请家法呢!”
“可是因为什么?”贾母心中暗恼,恼恨贾政在客人来访的时候教导宝玉,实在是丢国公府的脸面,“若是他平白无故地打我的宝玉,叫他打我吧!”
小丫鬟哭哭啼啼地说着缘由:“宝二爷在屋里被安家二爷问了几个书中的问题,心里不喜,便出门散心。可没想到,宝二爷跟身边的人说起这事的时候,被老爷听见了。随后,老爷便直接要请家法,说是要教导宝玉谨言慎行。”
贾母心中顿时一阵怨恨,“真是不省心的。我看他们才该是谨言慎行,不要挑拨得别人家鸡飞狗跳的才好!”
等贾母赶到时,宝玉已经被打了好几个板子,正嗷嗷地哭喊着老太太救命呢。
“老二,你再打宝玉一下,我今日就收拾行李回金陵!”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论语》:学而篇。
不好意思,本来说是中午发的。只是加班了。所以就延迟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