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涌动,只听见河水潺潺和路边的虫蛙声,却衬得周遭更为静谧,仿佛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河对岸是层峦叠嶂的高山,树林茂密,远不同于南城初春的荒寂。
蛇头没有废话,在前面开路,陆岩跟在后面。半膝高的杂草被人为踩踏,硬生生走出一条路来。
很快到了渡口,陆岩发现岸边停靠着一只小船,蛇头先跳上去,再转头,示意他上船。
陆岩倒是有些意外,现在偷渡都这么明目张胆了?不用担心动静太大被发现?
他刚抬脚,耳朵微动。有什么东西在草丛中乱窜,窸窸窣窣,若隐若现。
唰——
异物似乎越来越近。
陆岩警惕,从右靴中抽出一把刀,右手一挥,精准无误。
原来是一条小青蛇,此刻被斩成两截,头躺在草丛里,剩下的半身还在扭动。
虚惊一场。
陆岩用草擦了擦刀片,跳上小船。
蛇头经验老道,很快启动。
陆岩坐在小船上,抬头望天,头顶居然是一片璀璨的星空,一片祥和安宁。
可对岸那群山环绕的世界,却是另一番景象。
毒、赌、黄是金三角的代名词,该地坐落于三国交界处的三不管地带,由于气候适合罂粟种植,成为全球臭名昭著的毒品生产地之一,但交通闭塞、地形复杂,再加上一些政治原因,这个地区一直处于动荡之中。
许多年来,各个部族帮派各据一方,彼此之间不得安生,要么兼并归为部下,要么对峙等待时机一口吞掉对方。这里的生存法则非常原始——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如今,缅北有周家,与之不对付的桑卡家族在南边,一直表面和气,内心却虎视眈眈,近几年西边刚起的奸雄洛兰也不容小觑,一直在明里暗里跟周家抢生意。
去年,警方在南城查处了好几批人体运毒案件,经过审讯,那些人被所谓的高薪骗到缅北,到了之后被关小黑屋,没收手机护照,不听话还会被拳打脚踢。之后毒贩会对他们进行□□训练,即使知道一旦被海关查处就会面临坐牢的结果,但他们没有任何选择。要么被打死,要么被警方抓。
经过调查,金三角的周家进入警方视野。周家表面上在做生意,经营赌场、玉石和木材生意,但实际上干着洗黑/钱、诈骗、黄、毒的非法交易。奈何没有证据,人又在境外,警方根本抓不到,只能一遍遍提醒公民,不要相信缅北的高薪传说,不要想着靠赌博大赚一笔。
河的那面,几束灯光传来,伴随着狼狗的犬吠。
夜幕中,陆岩回头望去,几个人影从草丛中窜出来,电筒射过荡漾的河面,小船很快被锁定。
“加速。”陆岩神色一凝,提醒了蛇头一句,用手握住小船的拉环。
“停下!”岸边传来警方的高呼警告。
夜里的风吹起来,晃动河边的芦苇和野草,水波荡漾着岸边全幅武装的警察。
“快。”陆岩埋下.身。
岸边的警察似乎是举起了枪,距离太远,只射到了水里。
蛇头一句“坐稳了”,全然加速,将犬吠和枪声甩在耳后。
……
蛇头把小船停在岸边,陆岩翻身下船,蛇头也跟着上岸。
“到了。”蛇头说完,点起一支烟抽。
天还没亮,茂密的树林只剩下蛇头烟嘴上的星火。
陆岩转身看了眼远去的山峰,祖国已在身后,以后,是生是死,全凭自己了。
*
周义坤爱热闹,在一片幽静绿林中修了一片大别墅,门口一众持枪保镖防守,环境雅致,低调却又带着奢侈。
门内,挂在墙上的画都是藏品,大门处摆放的两个花瓶更是价值不菲,一楼客厅非常大,抬头可以看到完整的壁画,很是奢靡。
正是晚饭时间,长桌上正上位便是周义坤,光头,穿着麻布衫,正在吃菜。
周慕坐周义坤右边。
她对面是三太,身边是三太的儿子周振,他常在老挝,下午才接到周义坤的指示,专门去清迈的寺庙接三太回来吃饭。周振身着板正西装,戴无框眼镜,一副斯文模样。
大门被人推开,人还没到,便先听到了声音。
是周元。
“父亲!”他身后跟着七叔,手里提着一个礼盒。
“哟,正吃饭呢!我给您带了南城的大闸蟹!”周元大喇喇走进来,拉开周慕旁边的椅子坐下。
七叔把礼盒递给保姆,保姆立马接过,拿去厨房蒸。
周义坤最爱吃南城湖的大闸蟹,但由于身份敏感,一直不能也不敢回国。周元知道父亲这个嗜好,专门让七叔带回来。不过这几日,赌场有紧急事情要处理,今天听说周慕回去了,便也回来一趟。
周义坤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低头去吃饭。
三太正在给周义坤剥鹌鹑蛋,周元进门,她倒是一如既往地假热情,永远都是笑盈盈的,很高兴的样子:“周元回来啦。”
周元却懒得理她,眼神都不给一个。
吃了闭门羹的三太也不恼,似乎已经习惯,此刻却是一副好戏在后头的表情。
保姆添了一副碗筷,把蒸好的螃蟹摆到周元面前。
“摆我这儿干嘛?给我父亲!”周元拧眉,暴脾气一下上来,一拍桌子:“你在这做事多久了?这点礼数都不懂?”
保姆吓得腿软,嘴上一直说着“对不起”,犹豫着要不要把盘子放到周义坤那边,看众人的脸色,一时左右两难。
“父亲尿酸高,应该少吃海鲜。”周慕用纸巾轻擦嘴角,端起手边的柠檬水,抿了一口。这才扭头,淡声道:“痛风不痛在你身上,自然不知是什么滋味。”
“噗呲——”三太笑出声来。
“你……”周元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霎时难看。“你别在这装什么孝顺,上次父亲住院,你去守过吗?”
“行了。”周义坤放下筷子,用手指关节扣响木桌,叫停争吵。
果然,周义坤一出声,现场的气氛就严峻了一个度。
周义坤望向周元。
近来,他对这个大儿子甚是不满意,早前生产基地被人烧毁,周元赶到后居然对作为哥哥的周顷见死不救,若不是周慕派人及时赶到,恐怕周顷早已被大伙烧死;后是交到周元手上的赌场近半年来营收直线下降,落后于桑卡家族的天堂口赌场。
周元这次回来,周义坤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周家产业名为西仁集团,作为主要利润来源的毒品生产基地被人恶意烧毁后,周顷重伤住院,那条快速赚钱的通道暂时被搁置。而现在赌场营收急速下降,南边西边的势力虎视眈眈,周家现在面临着阵痛。
倒是周慕手底下的木材生意经营得有模有样,还有周振在老挝北部的娱乐产业也发展的不错,从前周义坤根本看不上这类玩意儿。
“你应该多像你弟弟妹妹学习学习。”周义坤对周慕和周振大加赞赏,对周元则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严厉。
周元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但碍于父亲的威严,只能应下。
饭后,三太扶周义坤上楼,周振回房间休息,客厅只剩下周慕和周元两人。
“别得意得太早,周慕。”周元站起来,松松领结。
七叔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周元站起来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又折回来,指着周慕放狠话:“你看到了吧,就算父亲百般夸奖你,周家的核心业务你却一点都别想碰!呵!”
周慕倒是一点都不恼,她起身去厨房,帮周义坤盛了碗参汤端上去。
周义坤在书房,她敲门进去,把碗放一旁。
“来了。”周义坤取下眼镜,揉揉鼻梁,电脑里一堆资料等着他看。
周慕站到他身后,给他揉肩。
周义坤沉沉地叹了口气。
“你后天去赌场看看。”他说:“看看他都在搞什么名堂。”
“好。”周慕沉声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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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赌场门口。
夜晚赋予了这片土地生命,霓虹闪烁,金碧辉煌,热闹喧嚣,纸醉金迷,好似人间天堂。
陆岩坐在路边的小马扎上,一件黑色背心,一条短裤,脚边放着一箱矿泉水。
一辆凯迪拉克开过来,赌场的侍者迎上去,车钥匙丢到陆岩手里,他马上开车,把车泊到不远处的停车场,再小跑回来把钥匙还给司机。
他坐下,打开一瓶冰水,仰头,喉结滚动。
热得要死。
陆岩来这里两周,当了两周的泊车小弟。
他初到周家的地盘,用路边的公用电话给七叔打了两次电话,每次都是响了一声就挂断。
对于七叔,他是有怒气的。楠哥二话不说就供出他,明显把他当外人,现在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七叔到底是敌是友,他并不能立马判断。
第三次电话过去,一声便被接听。
陆岩没有先开口,而七叔却好像猜到电话那头的人是他一般。
一别多日,再次见面,七叔依旧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对于楠哥的供述,七叔向他表示抱歉,楠哥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为了减轻罪行,也是情有可原。
陆岩咬着后槽牙,愤愤然。
七叔理解的他的怒气,给了他一笔钱,又在赌场外给他找了一个临时工,让他先做着。
陆岩知道,七叔这只老狐狸其实是在考察自己。
他住在一公里外的筒子楼,晚上十点上班,凌晨三四点下班。每天的工作就是帮人停车,遇见大方的老板会多给几张小费,薪水还没拿到,小费倒是赚了不少。
这天晚上,他照例坐在路边等车来,指间夹着香烟,面前过去三两人,在讨论着车里是谁谁谁。
周慕那两个字突然落到耳朵里,陆岩点烟灰的指尖一顿。
一辆林肯停在眼前,后座的车门打开,一双黑色高跟鞋落入眼帘,脚踝雪白,对比鲜明。
人出来,穿着一条简单的黑色V领长裙。
黑色长发拉直了,垂在胸前。
夜里起了风,耳边的长发拂过眼角,她伸手,捻起一缕,别到耳后。
似乎是察觉到视线,周慕眼神移过来,视线相交。
赌场金碧辉煌的灯光落在她的侧脸上,眼神里的光影变换无穷。
阿车从驾驶座下来,右手随意一扔,车钥匙落到陆岩手里。
他们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周慕悄无声息地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往赌场里走。
陆岩没动,目送他们走进赌场。
“别看了。”后面卖槟榔的小哥走到陆岩身边。“那可是周家二小姐,漂亮是漂亮,可这心呐,黑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