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
虽从未见过,但为何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他沉下眼,细细打量。
身旁的小童拱手伏身,“师尊。”
岳如银精神一震,来人已经踱步到面前,周身散发着幽幽沉木的香气。
这气味,也好生熟悉。
可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你就是银如意。”天清歌重复道。
岳如银拱手,“正是小可。”
方才的事还心有余悸,对于面前人的打量,不自觉生出抵触,脚步向后退了一小步,避开了天清歌审视的目光。
天清歌也不恼,淡淡移开视线,对身侧的小童道:
“叫无尘来长生殿,故人来访,怎能怠慢。”
天清歌着重“故人”二字,岳如银听着不舒服,眉峰微挑。
“是。”
小童匆匆退下,留下两人在原地。
岳如银感到拘谨,转动身体,扫视四周。
他并不想与天清歌独处,虽然对方并没有做和说什么越界的话语。
心底滋生的排斥根本不受他控制,尽管他已经竭尽控制了,还是想远离天清歌这个人。
这是他自化生千年来,从未有过的感受。
岳如银又向旁边挪了两步,天清歌冷淡的声音自身边响起,
“看来,银公子似乎对我有些畏惧。”
岳如银正视过去,“怎能不畏惧呢?天道长的大名在人界广为流传,小可只是普通的凡人,畏惧是理所应当的,让您见笑了。”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他来到人界学会的第一个本领。
阿谀奉承的话谁都爱听,特别是这些位高权重的人。
在九重天时,他就是太过嫉恶如仇,直言直语,得罪了不少人。
现在想想,他当初若是有现在一分半点,也不至于后来被人诟病。
天清歌勾唇一笑,“没想到无尘会与你这样的人做朋友。”
这就和自家白菜被猪拱了,岳如银理解他的心情,保持着笑容,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无尘清楚。至于为何会与我做朋友。”
他故意拉长语调,毫不避讳天清歌冰冷的目光,
“那当然是我,值得。”
这话说得相当自信,他差点都要信了。
很明显,他的这句话成功令天清歌的脸上出现了其他的表情,在崩坏与保持微笑之间徘徊。
看人吃瘪是件很有趣的事情,特别是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对你带着敌意。
一直低沉的情绪一扫而空,岳如银憋着笑,“天道长,可以走了吗?我怕无尘等急了。”
天清歌拂袖,两步走到前面领路。
他跟在身后用袖子遮挡住半张脸,轻扯嘴角偷笑,一双眼时不时偷瞄前面的人一眼。
苦中作乐,他倒是也练就的炉火纯青。
在经过七拐八拐的长廊和廊桥,终于来到了天清歌口中的“长生殿”。
“长生殿”虽说名字很气派,却偏僻得紧,岳如银观察四周,发现这里并没有弟子在打扫和服侍。
看来,这里并不是招待客人的地方。
心里有了疑虑,再看周围时自然带着十二分的警觉。
踏进殿内,岳如银一打眼就看到了夜无尘,越过天清歌,快步走了过去。
夜无尘看到他进来,平静的眸子也散发出光彩,碍于天清歌在场,并没有外露,只是上前迎了几步,将他护在身后。
夜无尘恭敬道:“师尊。”
天清歌停止脚步,“嗯,为师有事要问你。”
夜无尘:“是。”
天清歌道:“这次的事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弟子并没有错,是长须长老先出言诬陷,后动用法力,想逼我二人就范,无尘问心无愧。”
天清歌睥睨地看着夜无尘,“你是没错,但你身后那位,就不一定了。”
夜无尘解释:“师尊,进入青丘之后,月哥一直与我同吃同住,从未离开半步。那些谣言,不可信。”
天清歌:“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停顿几息,继续道:“他能将妖王设下的结界打破,你觉得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岳如银不想夜无尘为难,上前,与他并肩立在一起,解释:
“小可只是有些法力傍身,那日破了妖王的结界,并不轻松容易,也是折损了些寿命,才得以破除。况且,当时事态紧急,若是我不这般做,怕是无尘的命也跟着折进去。”
他说的诚恳、情切,夜无尘侧目,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
天清歌也朝他这边看,被两道目光锁住,岳如银不自在地低下头。
地上的三道影子被烛火拉得老长,些许叠在一起。
他现在脚趾能抠地了,不是因为尴尬,而是怕天清歌继续问下去。
“我不管你是何身份,明日一早,我会带着你和无尘去青丘请罪。”
岳如银眼珠微动,故意为难道:“我可不敢,我害怕。”
说着,他退回夜无尘身后,假装害怕,一只手的食指勾住身前人缠住窄腰的腰带。
感知到身下的人颤抖了下,岳如银这才反应过来做了什么,但事已既此,天清歌还在,他也不好撤回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岳如银小声嘟囔,“那老头骇人得紧,不管不顾就要杀了我和无尘,我可不想送上门让他宰割。”
听了他的话,夜无尘回头。
岳如银感觉到他的动作,抬头与之对视,腰带上弯曲的手指伸直,戳了下他的腰。
夜无尘的眸光变深,转回了头。
天清歌:“我已与妖王通信,他会亲自坐审,还给你们一个公道。”
岳如银装作思考,勉强道:“好吧,您是无尘的师尊,您定不会诓骗于人。”
天清歌:“明日辰时来此,无尘,你带银公子去客房休息。”
夜无尘:“是。”
交代完,天清歌先行离开,岳如银垫着脚,朝外望。
待天清歌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才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
“月哥。”
岳如银:“怎么了?”
“你能先把手拿开吗?”
岳如银后知后觉,慌里慌张,没用对力,竟勾住腰带往身前带。
夜无尘看似身强力壮,此刻却极为柔弱,后背撞进他的怀里。
他以为夜无尘的伤还没好透,又出现了其他情况,从背后抱住他的手臂,前胸贴在挺阔的背脊,
“无尘,你怎么样?”
“月哥,我没事。”
“真的吗?你若真的没事,怎么轻轻一拉就倒了?”
怀里的人沉默不语,岳如银急道:“无尘,你别逞强。”
良久,似是不好意思,低声道:“我饿了。”
岳如银惊讶,“饿了?你还没吃饭?”
夜无尘点头,轻声答:“嗯。”
他松开手,“那你快些吃饭,你现在是个凡人,不吃饭怎么能行?”
夜无尘:“我先带你去客房休息。”
岳如银附和,“正好,你将吃食带进客房,我有话要同你讲。”
“好。”
岳如银跟着夜无尘来到膳堂,周围弟子见到他,窃窃私语。
他的耳力极好,无非是在谈论他与夜无尘的关系。
他并不在意这些个劳什子的话,反正在九重天时也经常被人当着面议论。
再难听的话,他也是听过的。
坦然地挑了些小菜,侧首道:“我们回房间吧。”
“嗯。”
回到客房,岳如银刚放下手中的小菜,身后的夜无尘立刻道歉,“对不起。”
“和你有什么关系,旁人的嘴又不是你的,你能管得住他们说什么吗?”
说着,他先坐了下来,拿起一副筷子递给夜无尘,“你也快点坐下,饭菜要热的才好吃。”
夜无尘接过坐在他身侧,两人的肩膀几乎挨在一块。
岳如银道:“你先吃,等你吃完,我再讲。”
“月哥不饿吗?”
“我上来之前吃了一个鸡腿,不饿。”
待夜无尘吃完,岳如银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一遍,肃然道:
“无尘,别的可以稍后再论,护心鳞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无尘轻描淡写道:“不小心弄丢了。”
岳如银蹙眉,“无尘,这个东西,可不是不小心就会弄丢的。”
夜无尘避而不答,起身踱到房门前打开,“月哥,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岳如银气他有事瞒着自己,愠怒道:“你确定不告诉我吗?”
夜无尘身形一顿,抬起的脚悬在门槛之上,几息后放下,另一条腿也迈了出去。
关上房门前,他深深凝视岳如银一眼,随即关上了房门。
门上的人影离开,脚步声渐行渐远。
岳如银胸腔内燃起一缕火苗,越烧越旺,小臂抬起,重重落下,桌子上的碗筷“叮叮当当”直响,出现了裂痕。
他不仅生夜无尘的气,也在生自己的气。
如果他当时没有陷入疯魔,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夜无尘的护心鳞是不是就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无尘向来对他言听计从,今日一反常态,这其中定是有难言之隐。
本来是上山找人商量的,没想到最终两人不欢而散。
“哎。”岳如银叹气,将桌子上用过的碗和筷子放在一块,喊来太微山弟子,交给他们,回房简单洗漱了下,便上榻休息。
这夜,岳如银久违地梦见了九重天的众仙,与他们痛痛快快打了一架,第二日一早,浑身像散架子了似的,又酸又痛。
他勉强撑开眼,发现他人躺在地上,触手一片冰凉。
再往榻上一瞧,被子完完整整在那里躺着。
他说呢,只是做梦怎么可能如此逼真,像是真得打了一架似的,浑身酸痛。
岳如银手掌撑在地上用力撑起身体,地上的凉意顺着掌心传遍身体每一个角落。
“阿嚏!”
一个喷嚏猝不及防,震得他头有些痛,他揉了揉鼻子,赶忙套上衣衫。
“咚咚。”
房门扣响,岳如银正往腰上缠腰带,头也不抬道:“进来。”
房门打开,听脚步声他便知道来人是谁,可昨夜他冲夜无尘发了脾气,这会儿想道歉,又拉不下来脸。
夜无尘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打算,整间屋子尽是衣裳摩擦的“窸窣”声。
终于将腰带系好,又一个喷嚏直冲脑仁。
“阿嚏!”
岳如银感觉到眼眶湿漉漉的,眼泪都被逼出来几滴,抬手随意擦掉,率先出了门。
脚步声紧随其后,他头也没回,一直揉着不太舒服的鼻子。
“你生病了。”
身后那人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岳如银不在意道:“可能吧。”
“我去同师尊讲,待你病好再去。”
岳如银脚步未停,别扭道:“不用。”
夜无尘柔声道:“月哥。”
“干嘛?”
“你在生气。”夜无尘两步跨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闻言,岳如银微仰起头,没好气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
夜无尘眼神无奈,他看着这样的眼神更加来气,嗤笑一声,
“好你个夜无尘,没想到你的叛逆期来得如此之晚,你是嫌我活得太久,想气......”
岳如银:“!!!”
后面的话被温热的掌心堵住,他错愕看向夜无尘,那人也正注视着他,语气决绝,
“你不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岳如银:孩子叛逆期来了怎么破?
夜无尘:月哥,你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