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那银蛾恭敬不如从命了。”王银蛾拱手,向陆邢台姐弟道声谢后,便有一婢子步上前引她出院。
等人走远,陆兆君无声收敛笑意,猛地抄起桌上的茶盏掷向陆邢台。
陆邢台侧身一晃,那茶盏哐当砸中门槛,又啪地摔成数瓣,里头的茶水缓慢渗入木地板。
陆兆君怒骂道:“好啊,五弟,你去招惹姑娘家,尽要我给你擦屁股!”
“二姐姐,消消气。我这身份摆在这里,不便和女孩子私交过亲。”陆邢台朝她拱手鞠礼,嘴角噙笑,“五郎在这儿谢过二姐姐了。只是这事还望二姐姐保密,别让大姐姐知道——”
“哼!整座皇城莫不在老皇帝脚下,龙气加持,你大姐姐法力愈发高深,这城中一举一动她岂会不知?”
陆邢台道:“那便劳烦二姐姐到时出面做个人情——”
陆兆君侧眸观他半响,唇瓣翕动终究没说什么话。只临走前,留下一句:“玩闹归玩闹,事情还是要做的!”
梁都城外,一辆低调华贵的马车迅疾地行驶在山间官道上,不出数个时辰,马车就驶入卷烟城,嗒嗒停在王家院子外面。
车夫在外呼唤一声:“姑娘,到了。”
王银蛾下车道谢,目送马车骨驶远。
一回身,与秦母相视一眼,心下霎时涌起许多复杂情绪,原来秦母因为放不下特地走到门口来接她,真把她当小孩看。
当年在破庙里受了野神仙的点化,许多事情记得不够清楚,如今遇险记忆重启,再见故人难免有些多愁善感。
“还站在那儿做什么!四天四夜都不回来,我看你性子是越发野了!”
正郁郁寡欢间,一根竹条刷地破空袭来,王银蛾大叫声跳开几步,那怏怏的心思早被一竹条给抽没了!
她忙叫道:“我错了,我错了!娘,事出有因嘛!”
“什么因?什么果?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你今晚就睡猪棚去!”闻言秦母把竹条往背后一塞,双手叉腰地质问道。
“猪棚里又臭又冷,娘亲,我才不要去!”王银蛾嘴一撇,撒起娇来,“先前陆公子三番五次于我以援手,我就想提着礼品去登门道谢。路上遇见梁月庭和他同门师姐弟,便一起坐车,哪想啊半路遇到妖怪作祟,耽误了许多时间。这才几日未回家。”
说罢,她长叹一声,秀眉颦蹙。
“好了!反正我已对你不抱希望,你也找不到个好人家嫁,就留在家里吧!”秦母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最近你可不能到处野去。再过些天就是三月三,卷烟城里要祭祀土地爷,求个风调雨顺。”
“好勒!”王银蛾学着陆府里的小厮作了个揖,低眉敛目的看着十分乖巧。
然秦母却嗔怒,骂道:“好的不学,尽学奴才拍马屁的功夫!”
“奴才不也是人生的?打呀骂呀却不被当人看——”
“我不和你贫了,一边玩去!你秀秀嫂也快要生了,你这泼皮猴的性格离她远些,别弄个磕磕跘跘惹了麻烦!”
三五天过去,王银蛾帮着秦母上上下下操持家务,而哥哥父亲忙进忙出的也不搭把手,实在叫她心里烦闷郁积。
可是秀秀嫂挺着个大肚子进进出出,也实在叫人担心,生怕她一眨眼就生下个皱皱巴巴的小孩儿。
正出神间,一声调笑从前头传来:“银蛾啊,你那双眼睛在我肚子上一转来一转去,又打着什么主意?”
说话之人正是秀秀嫂,她穿着宽大的春衣躺在放着软毛垫的竹椅上,眯眼晒着太阳。
闻言,王银蛾也笑了:“我这不留心照看着,哪天侄子侄女生出来我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秀秀嫂低下头,笑拍着肚子温声:“宝宝啊,听见没?姑姑等着你出来找你玩呢!”
随即她抬首看向王银蛾,说:“银蛾,等儿子生出来,我想让你先带一带他,好认些字,为将来进学堂作准备。”
“这事不急。”王银蛾微笑了笑,“我自然不会亏待侄辈的。”
不过,秀秀嫂这算盘打得可真响亮,若是先就应下,来日有了新的打算,岂不是要背负一个骂名?算罢,先静观其变。
若说生孩子,秀秀嫂怎知生的一定是个男孩,这日盼夜盼,万一生出的是个女孩又作何收场?不过,她倒希望秀秀嫂生个女孩儿,香香软软的带在身边,多可人啊!
不知道王银蛾的嘴巴是开了光还是怎么的,没过两天,秀秀嫂在自家院子里散步突然哀嚎一声,捂着肚子大叫:“好痛啊、啊——”
秦母丢下手里的簸箕,快速对她吩咐:“去叫王产婆来!”
王银蛾看着痛得大汗淋漓的秀秀嫂,心里一阵害怕,飞快地夺门而出。
请了产婆后,还不得安生,还要拦住得知消息匆忙赶回来的王金银。
“哎呀!妹妹,你放我进去看一眼!”
“产婆吩咐的,我有什么办法。等着吧!”
屋里传来产妇的嘶喊叫声,十分凄厉,王银蛾苦着两条眉,和哥哥一左一右地来回徘徊。
王金银板着脸突然道:“秀秀生产,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她正是心中烦躁,随口道:“听着就像杀猪,瘆得慌。”
王金银道:“那也是女儿家必经之路。其实也没有大不了,痛一会儿就过去了。”
“那男人怎么不试一试?我可以给他借个种。”
王金银听得目瞪口呆,良久,摆手叹道:“你尽说些胡话,把你哥给吓着了!”
说完,又低声补了一句:“从哪儿学的这些下流话?”
“哪有以前半分乖巧可爱——”
咯吱一声,房门开启,王金银嗖地窜进屋里。
王银蛾想了想也跟着进去瞧一眼。
“恭喜,生个千金。”
“什么?”躺在床上的秀秀嫂一听生个女儿,眼皮子往上一翻晕死过去。
王金银赶忙将襁褓的婴儿还给产婆,快步走到床前,连声呼唤:“秀秀,秀秀!”
秦母从产婆手里抱回孩子,对王金银道:“放心,只是晕过去。这几天,你好好留在家里陪陪秀秀,开解开解她。瞧,这小女孩多可爱啊!”
闻言,王银蛾探身去瞧,看那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顿时失去兴趣。
三月三,天气晴朗,惠风和畅。
从一大清早开始,人群来往结伴忙碌着祭祀事宜,吹锣打鼓,鞭炮阵阵,好像要将前些日子水灾造成的阴霾噼里啪啦祛除个一干二净。
王银蛾扒在门板上往四周偷瞧了一圈,随即偷笑了下,直起腰杆再又整理了下那身鹅黄衫裙。
乌发半绾,如云绿鬓上斜插着一支莲花银簪,其下又插着几朵小巧玲珑的流苏簪花。
清早起来,对着铜镜照了又照,总觉得胭脂染的过红,又担心口脂太淡太艳。
一双秀眉时蹙如黛山群集,时舒如流水畅行,眉宇神态偶时威严凝重,又常常秋波潋滟。一阴一晴,万遍变化只在瞬息——
化妆啊,须得深思远虑一番,方能沉下心细细描摹,画好之后再对着铜镜照它三照,先于他人领略一番美色。再换上新衣、新鞋,整理妥当衣上的褶皱,备好口脂珍珠粉之类,总算可以出门了。
王银蛾长舒一口气。
步上长街,人来人往皆穿着颜色鲜亮的春衣,手提着一盏精巧绯红小灯,灯面画着驱邪除祟的方相氏大神官诺干。
四下交谈,寒暄数语,问:去往何方?笑言:城隍郊外,土地神庙。
又听得一阵噼里啪啦声响,王银蛾惊慌地提着裙摆跑远后,回头一看,两列穿玄衣朱裳、头戴狰狞面具的官员从容自长街尾而来,其人红发插羽,执戈扬盾,貌似大鬼出行。
定睛一瞧,最前头的那位就是传说中的方相氏了,双手端持一柄青光凛凛的宝剑,而衣裳上绣着色彩斑斓、模样凶恶的凶兽,一正一邪,阴阳相合,也非常具有先祖时期的道风特色。
“傩祭本是出自宫廷,是为驱妖除魔所设,如今礼法尽废,平常小城也可随意举行这样的盛大活动了。”
王银蛾看着方相氏的队伍缓缓走过,挨家挨户地洒小米和清酒,未曾多想便道:“这只是一项求福驱邪的活动罢,难道还有个中贵贱之分?”
说罢,侧首,一个熟悉的人影闯入视野。
她蓦然睁大了眼,话都几乎说不转了:“你怎的回来了?”
梁月庭笑看着她,不答却道:“这些神祭活动最有趣的要在晚上,烟花哗啦升空,萧鼓漫天,穿着特色服饰的人们围着火篝起舞歌唱,热热闹闹得要到下半夜后才会散去。”
清冽朗朗的声音徐徐缓缓,王银蛾脑子里跟随他的描述渲染出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
“噗!我们这里没有谁会围着篝火跳舞。火大风大容易烧山——”
梁月庭隐笑了笑,转身朝方相氏离开的方向而去。
她追上问:“你干什么去?”
“看热闹去。”
王银蛾低头恼了一句,复又跟上。
不知梁月庭出门去了哪里,一袭竹青长衫直裾流转着淡淡的莹润光泽,不与寻常衣料相等,又见他满头青丝尽束于一尊白玉小冠中,但仍有一两缕逃逸出来。清俊立体的侧脸上颇有一丝疲倦之态,王银蛾眼眸一低,莫非……
穿过石桥,前面一阵骚乱,问道,则答有人骑马横冲直撞。
“这人谁啊?真是败兴,应将他两只蹄子绑起来丢挂树上,过来一人抽他一鞭子!”
“哎呀,你没看见那人腰上的贴牌,朝廷之人你也敢打?”
这会儿,原先那人不说话了。
梁月庭轻轻扯住她的衣袖,温声道:“前面有人抢着过街,等等罢——”
两人便停在石桥栏边。
无聊之际,一声惊喜的呼喊响起:“王姑娘!”
王银蛾寻声一瞧,一个穿老青色衣裳的小厮向她拱手鞠礼。
“诶!非青,是你啊。难道你家主人来了这里?”
非青笑道:“对啊,公子有生意要谈。”
“哦,谈生意——那我便看不成他养的那只小宠物了。”说着,她颇为失落地叹一声。
待非青走远,梁月庭看向她:“我有些好奇,什么样个宠物让你魂不守舍?”
“一只狐狸罢。模样可爱,就是生性凶狠。”
“那你也喜欢?”
“谁不爱那一身皮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