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活在世上有多少年了?”她没头没脑地问榆木神像,又摇摇头,自言自语答道,“我想至少有数百年了。”
“你真的存在吗?”
“这世上真有神仙,为什么不愿意救救我?”
“那个臭乞丐真是多管闲事,多嘴多舌。我没想到,一个馒头就能毁掉我,他也没想到,一个馒头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我不想杀他,我不得不杀他,我想杀他……”
“如果我当初跑过去告诉爷奶他们车轱辘有问题,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
王银蛾咬紧牙关,浑身打颤,眼泪悬然欲坠,只得擦了继续:“可是我一错再错,已经没有办法回头。”
“我不要被人戳脊梁骨,没人有那个资格。”
“我也不想坐牢,更不想死,我不想被娘亲她们抛弃——”
王银蛾揪紧了衣角,眼泪再憋不住,直流进鬓发,她喃喃自语:“我一定要逃走,永远也不要回来!”
她不知道何时睡着了,一道朦胧的光芒从破旧的神像里散发出来,轻轻地笼罩住她的身体。
梁月庭三人惊异地看向神像,这只是一位被世人遗忘的野仙,未得仙统,法力低微。若是再过几百年,仙身就会消散。
只听一声温柔的轻叹,神像中走出一位白衣女子,那女子走至王银蛾身旁蹲下,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可怜的孩子,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当你找回自己之后,恩怨得以了结,你就会明白一切因果。”
宿夜一梦,王银蛾捂额坐起身,疑似醉酒后辨不清身在何处。
破庙外传来欢快的鸟雀叽喳声,春晨独有的凉意袭来,王银蛾颦眉,心道:她记得自个儿和梁月庭三人同行,半路上好像遇到一只妖怪作祟,然后她中了招。
眼一闭一睁,她就穿越到小时候了。
几年前的事她虽记得不清楚,但也有个模模糊糊的大概。
如今遭那野神仙一点化,颅中那些模糊的记忆顿时变得清晰,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更是分不清眼下是现实还是黄粱一梦。
她起身,朝那尊落魄的榆木神像拜了拜,牵着马跨出破庙。
梁月庭三人尾随跟上。
然而王银蛾却并不走回去的那条道,而骑上马,直朝卷烟城的地界外狂奔。
“难道她要畏罪潜逃?”琴情轻蹙剑眉,想要施法拦住她的去路,却被梁月庭出声制止。
“且看看再说。”
“吁——”王银蛾拉紧缰绳,停下来。
过了这石碑,她就可以离开卷烟城,从此和那些人了无牵挂,日后也不必经受那些麻烦。
可这一刻,她却突然犹豫了。
她也不知道在等待谁,许久之后,日头偏西,突然,身后荒野中的大道上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那和记忆里的喊声一模一样。
王银蛾猛地回首,果然,一个十八年纪的少年扬着马鞭匆匆朝这边赶来。
突然,眼泪无缘无故地涌流,心中天翻地覆,像是把连日积压的情绪一齐流干。
亦是此刻,天地黯然失色,少年骑着马儿刚到身边,就轰然化作一扑灰烬消散于眼前。
王银蛾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中。
马车里狭窄的空间残留着香烛燃尽的味道,有些呛人。
她轻咳一声,随后三人悠悠转醒。
被三双各怀心事的视线看着,王银蛾不自然地偏过脑袋,袖中的手瞬间捏紧成拳,她的龌龊事想必被人看了个干净。
琴情看向她,神情复杂,问:“你后来有认罪吗?”
“我何罪之有?”她浅笑,反倒有一丝如释重负,这一刻她本来的性格暴露出来,狂妄傲慢,冷漠无情。
她是不会认错的,更不会在这几个道德标兵面前低头。
果然,琴情一愣,随即气得脸色涨红,眼神更是带上几分谴责。
他冷道:“你有没有罪,天知地知鬼神知。”
王银蛾直视向他,冷笑声:“那又如何?所谓鬼神,不过是一群马后炮之流。我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如果这是罪,那天底下如我这般的罪人遍地都是!收拾的过来吗?”
她笑的得意,像是在嘲讽马车里的几人。
“你!”琴情恨恨甩袖,别开头再看她,只道,“是我看走眼了!”
王银蛾眸光闪烁,不语。
片刻后,风凌霜开口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梁都到了,请吧。”
“多谢相送。”王银蛾跳下车,刚要拜谢,那马车已迫不及待地驶走,还真是视她如洪水猛兽。
王银蛾低头笑了笑,果然如此,这面具摘不得啊。
“等等!”
然而,马车停下,里头响起一个清冽的声音。
王银蛾一脸淡漠地抬头,却看见一双清澈温和的眼睛。
他也要说一些话来教训她么?看在坐了人家马车的份上,那就勉为其难地听听罢。
总之,骂人的话于她过耳就忘了。
梁月庭探出窗子,语气一如既往:“慕光,路上注意安全。”
他松开手,帘子落下。马车骨碌驶远,隐入林子。
徒留王银蛾愕然地呆在原地。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样固执古板的人竟然没有和他的师姐弟站在同一战线!他明知道自己的龌龊事,却和琴情不同,朝夕变了态度。
眼珠骨碌一转,王银蛾忽而一笑,心底那点几乎熄灭的心思又开始活跃。
正是晌午,梁都城内热闹非凡,王银蛾也不急着去找陆邢台,提着裙摆兜兜转转在集市里玩了一阵,又吃了一顿阳春面后,才略微整理衣襟提着一些礼品问路。
“大娘,你知道连城侯府怎么走啊?”
“姑娘去连城侯府有什么事啊?”
看她模样年轻,生的一副娇俏可怜模样,但衣裳朴素,有多次洗过的痕迹,发髻上也无银饰金饰,应是家境清贫。
王银蛾张了张嘴,不知该怎样说,她想要是说出实话必定会被这妇人给笑掉大牙,说不定还会落得个疯女人的称呼。
好在大娘看她面露难色,便主动替她解了围,说:“是寻亲戚在侯府里找个活计?”
她腼腆地笑了笑。
在大娘给她指了路后,王银蛾浅笑道声谢,便提着两三袋东西离开集市。
到了侯府大门,王银蛾看着门口台阶下的两樽大石狮子又犯了难题。她这一身份卑微的人走前门似乎不妥当,万一被人两棍子打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认命地去找侯府的侧门和后门。
“真有趣!在这外面转来转去,又不敢找人通报。”
陆邢台躺在塌中,一张貂皮盖在身上,露出一些白玉般的胸膛。
几丈之外,是绛色的薄纱帷幔,走动间,银线蝴蝶若隐若现。
陆邢台穿好衣物,对着跪在帷幔外面的属下吩咐:“去把人请进来。”
“对了,把屋子里的香薰撤掉。”
王银蛾惊诧地看着白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白虎嗤之以鼻,在看清她带的礼品之后更加嫌弃:“你以为侯府的侍卫是不干事的吗?”
她笑了下,懒得和此人计较,便说:“劳烦白虎大哥把东西带进去。”
白虎道:“侯爷看不上这些玩意。”
“他看不上是他的事,我空手登门却是我的罪过。”王银蛾甩甩袖子,上前走了两步停下,侧首问,“那我到底走哪道门进去?”
“大门。”白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闻言,冷冷地抬头瞪她一眼。
“当然是走大门!”他重复一遍。
点头:“那劳你带路。”
跟在白虎身后,王银蛾眼神微暗,不晓得这个白虎和她有什么仇怨,三番五次找她茬子。
连城侯府比她以前进入的王府还要庞大,楼阁连绵,道路错综复杂,一不留神就跟丢了白虎。
王银蛾左看看右看看,四周假山花草水榭楼台里硬是找不到一丝人影。她气恼地朝空气喊道:“白虎大哥,白虎大哥——”
“白虎,你这废物,人弄丢了都不知道!”
无人回应。
她恼怒地将手中的礼品往栏杆旁的空地轻轻一放,随后扭着腰肢一坐,眼神四下打量这座庭院。诺大的侯府竟然没有几个丫鬟小厮,真是奇怪!
正在腹诽,突然一道穿黄色道袍的人影从小径那儿闪过,立即吸引了她的注意。
王银蛾迅速噤声,警惕地盯着小径附近,然而那道有些眼熟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刚呼出一息,后头又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吓得王银蛾绷身,往前一跳,同时转身一条腿踢了出去。
“王姑娘,你这是作何?”一道磁性含笑的声音响起。
面前是一位穿紫衣貂裘的艳色少年,王银蛾面露尴尬,又很快恢复正常。
“小女子见过——”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哈哈。”干笑一声,王银蛾将礼品塞给他,又环顾四周,起疑道:“我刚才看见一道穿黄色道袍的人影,不知道是府上哪位?”
说罢,又面露愧色:“是我唐突了。只是方才欲要寻人问路,遍寻不到,又看见那人影,心下好奇。别无他意。”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不是叫白虎去接你了吗?”陆邢台接过那三袋不入流的礼品,微笑说“,他人怎不见了?”
王银蛾虽然对白虎无甚好感,但并不想在外面落得个挑拨是非的印象,便道:“我第一次来,被侯府的气派迷住了神志,一不留神就跟丢了。”
陆邢台呵呵笑出声。
看的王银蛾一脸莫名,他对着空气唤了声:“把白虎叫过来。”
很快,一袭黑衣劲装的青年默默出现在廊下。
陆邢台道:“去刑堂领鞭一百。”
王银蛾猛然睁圆眼,却见白虎似乎瞪了她一眼,估计是以为她故意的。
搞来搞去帮了倒忙,王银蛾只好闭嘴,不敢随意开口。
陆邢台看向她:“你是不是这太过残忍?身为下属擅自揣度主子的心思,为了私利故意工作失职。你说该不该罚?”
王银蛾不应,只当他是自言自语。
扑通——
白虎突然跪下,向她道:“方才所为,望请姑娘原谅。”
又对陆邢台道:“属下遵命。”
等人走后,王银蛾试探开口想缓和一下气氛:“白虎还挺忠心。”
“我自有控制他的法子。”陆邢台却笑着道,将两手往后一背,施然领路。
“对了,你给我带的什么东西?”陆邢台掏出一个拨浪鼓,摇了摇,一脸复杂地看向她,“这是给小孩子玩的吧——”
王银蛾脸一红,一把夺过去,摇了摇道:“这是我自己的。”
“那这个呢?”陆邢台两根手指捏着一朵粉色簪花,举到眼前细看。
“这也是我自己的。”王银蛾飞快地垂下脑袋,尴尬的脸都红了。
“那这个胭脂呢?”陆邢台刨了刨礼袋里的小玩意,突然气笑,“说好给我买的礼物呢?”
“啊,我错了!我以为你看不上会直接叫人丢掉,我心疼就想着再拿回去。”王银蛾欲哭无泪。
“所以你就买了一大堆自己要用的东西,然后打着我的名义走个过场,是不是?”陆邢台幽幽地盯着她,脸色微沉。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有人看到这里,千万别学女主送礼物,会被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