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亮的面汤上飘着一些翠绿的葱花和猪肉丝汤勺,王银蛾嗦一口面,身体忽僵,继而双目放光,又嗦一口。
她忙着低头嗦面,嘴里含糊不清道:“不错不错,面条劲道,汤汁鲜美,你的手艺可以去开面馆了。”
梁月庭在她对面坐下,慢悠悠啄一口清茶道:“我要是开面馆,这一碗得多少钱?”
“十文。你家汤勺的原料可以从我家进货,保证品质优良,而且我给你打熟人价。”说着,王银蛾朝他轻轻一笑,眼中亮晶晶的。
“慕光,你真是太会打算盘了。”梁月庭摇首一笑。
彼时,浅淡的日光穿透窗牖,洒落在他身上,充满温暖幸福的感觉。王银蛾想不出来有什么形容可以精确地描述此刻的心情,就好像她还在家里一样。
心口蓦然一动,她道:“不过,让你开面馆实在是屈才。”
像梁月庭这种人注定要在高处俯视众生。
梁月庭不知她心里所思,沉吟片刻道:“老人家都说,行行出状元,只要我开心,无论是当游侠,还是当个面馆老板都一样。”
王银蛾有些出神,在她眼里游侠是高贵的存在,除魔卫道说出去多有面子,可是面馆老板就很普通了。
她是一个凡夫俗子,看事也是俗气的,比不上梁月庭这种人的眼光。
说话间,两人已把卫生打扫干净走出厨房。
突然,王银蛾生出一丝近乎自卑的情绪,低叹:“是吗?可我看老祖宗的话也不一定就对。”
梁月庭温声道:“老祖宗也是人,自然也会有出错的概率,后代的人只要吸取经验教训,而非一味盲从。”
“受教了,梁夫子。”
王银蛾忽的停步,转身过来,对梁月庭躬身行了个大礼。语气却是笑盈盈的,丝毫没有尊敬的态度。
两人不知转到哪一处庭院里,一人在门外,一人在门里,隔着一扇月亮门,目光交汇时,心口蓦地一颤。
先见王银蛾朝梁月庭行了个学生拜见夫子的大礼,树影打在梁月庭的身上,光影明灭,下一刻,他也鬼使神差地弯腰行了个礼,和她一样也是学生拜见夫子的大礼。
王银蛾仰头,目中一闪而逝的惊讶,随即弯了眼问道:“你曾是我夫子、老师,我敬你。你敬我干什么?”
不觉间,语气染上好笑。
“你虽非教导我的夫子,却亦是我人生的老师,我敬你是应该的。”
梁月庭抿唇浅笑了下,眨眼又恢复了原先风淡云轻的模样。
好吧。
王银蛾将手往后一背,偷偷瞥他一眼道:“那请你带路吧。”
一个县令的府邸造那么大干什么,绕来绕去,人都绕不明白了。
刚出一个拐角,迎面冲来一个人影。得亏是梁月庭走在前面带路,反应迅速,这才免了一场人祸。
王银蛾问道:“啊,是你,朱公子,你跑那么急做什么?”
朱公子喘着粗气,脸红脖子粗。
羞涩地看她一眼后,朱公子转头看向梁月庭道:“梁大哥不好了。那个、卷烟城的柳小姐好像中毒了,情况很危急。”
“人在哪里?”
“在瘟疫患者的院子外面。你赶快过去吧!”
梁月庭点点头,对王银蛾道:“我先去一趟。”
“我也要去!”王银蛾飞快地说道。
柳相如早上还好的不得了,这才过几个时辰啊人就中毒了。
她看向朱公子问道:“柳相如中毒了,周围没有大夫吗?”
“有,但好像是柳小姐点名道姓要梁大哥过去。”
王银蛾几乎气笑了。
她猜,柳相如八成是在装病,不然到了紧急关头,怎么还想着打梁月庭的主意。难道不是命更重要?
思及此,王银蛾嘴角隐隐冷笑:“那就让她慢慢等着吧。”
朱公子迷茫地侧首,好像没听懂她的意思。
梁月庭却不赞同地看她一眼,道:“事关人命,不要任性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去。你请自便。”王银蛾一字一顿道,再也不看两人直接走掉了。
哼,柳相如惯会装可怜,真是讨人厌!但要是真死了,也确实没必要。罢了,她还是眼不见为净,不管他们两个的爱恨纠缠!
“王姑娘——”身后追来一个人,听声音,便知道是朱公子。
王银蛾停下脚步,转身问:“他走了?”
朱公子默了默,点头。随后又纠结着开口道:“冒昧相问,王姑娘和梁大哥是何种关系?”
“我喜欢他。”
“啊!”朱公子震惊地看着她,却只看见一双漂亮的杏眸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王银蛾暗自好笑,忽垂下眼睫,低声叹气:“朱公子你是否也觉得我过于孟浪?甚至不知廉耻——”
朱公子连忙道:“未曾,只是有些惊讶。”
“可是你要知道,人这一生能遇见喜欢的人寥寥无几?尤其是女儿家,要么待字闺中,要么嫁作人妇,就像一个货品一样,被人挑挑练练还要以卖个好价钱为荣。多么可悲!”
“我已厌恶这样的生活,甚至想要打破这样悲苦的命运。所以我敢当着黎民百姓的面,诉说我的心情我的喜乐悲苦。也许结局不尽如意,总要试一试,我的一生才不会荒唐荒废——”
说到后来,朱公子听得眼眶微红。
王银蛾觉得好玩极了,暗笑他果然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侠气正义,又单纯可爱,被她随意一说就唬弄过去了。
朱公子缓和了一会儿情绪,才道:“可我看那柳小姐也喜欢梁大哥。你要如何?”
王银蛾立刻恢复顽强又弱不禁风的姿态:“男未婚女未嫁,连口头婚约都没有,我当然要迎难而上。”
话落,眼一转,又见朱公子满脸敬佩地看着自己。
看得她自个都要羞愧起来了。算了,还是日行一善别再忽悠这个天真可爱的少年了。她对梁月庭的确有好感,但是其中掺杂了多少别的成分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装的太好,整个下午,王银蛾闲来无事在衙门里帮忙,那位朱公子时不时跑来和她开小差说话,又一边汇报柳相如那边的情况。
王银蛾笑着道了声谢,也没有再追问,好似真的没把柳相如这个情敌放在眼里。
直到黄昏时分,柳相如、梁月庭和另外两位游侠回到衙门,一眼便看见王银蛾坐在院子里和朱公子一起吃晚饭。
“梁大哥……你们回来了!我叫厨房传膳!”朱公子立刻放下碗筷,飞快地凑过去道。
几人拱手道:“多谢。”
“不要紧。”朱公子打完招呼,又飞地坐回了原位,继续和王银蛾扯话。
而王银蛾慢条斯理地吃着咸菜,连眼风都不给门口的四人一个,有一搭没一搭地回朱公子的话。
忽然,一道人影飘来,阴影遮住了她的头顶和一小片桌面。
王银蛾不紧不慢地抬头,对上一双茶歇色的眼眸,纤长的睫羽微微下垂带着一丝丝无辜。
她温声开口:“有事?”
梁月庭轻轻蹙眉,喉咙微动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才道:“你可能要等到半个月后才能回去。”
“哦。”王银蛾依旧是淡淡的神色。
梁月庭拂袖转身,刚走一步又回身问道:“慕光,我可是做了不好的事惹得你不快?”
王银蛾抬眸看向他,忽的一笑:“你想多了,没有。”只是看见你这个人就心里烦。
说着,又转眸看向离她很近的柳相如,见她脸色苍白确有病色,王银蛾似笑非笑道:“柳相如,你原来真的病了。需要我帮忙吗?”
柳相如白着小脸,恨恨瞪她一眼,早上那两姐妹好的氛围消散的一干二净。
见柳相如不理会她,王银蛾也不在意,继续低头专注着吃饭。
果然如梁月庭所说,后来几日欢喜城的局势急转直下,就好比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突然得了重病。
朝廷已经下令,封锁了欢喜城到其它城池的所有路径,一旦发现有偷逃出城者斩立决还要连坐。
一时间风声鹤唳,城中人心自危。
幸亏,王银蛾早前带着卷烟城送来的一批粮食和药材,才能勉强维系整个欢喜城的生存。
邪祟愈发横行,梁月庭他们忙得脚不沾地,要说以前还能有抽个小差的功夫,现在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就连衙门里的女眷和一些尚且幸存的居民都被安排了琐碎又繁重的任务。
王银蛾当然也在其列。
陡然听闻柳相如找人托关系挤入离梁月庭最近的医馆工作,王银蛾当时还笑来着。可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嘛,柳相如算盘打得砰砰响。
可惜,医馆维系着所有治病和预防的工作,其中人员每天要精心照顾瘟疫患者和给普通民众发药汤,根本没有时间发展其它关系。
王银蛾不会照顾人,也没有耐心和善心,反倒是跟着除邪祟的游侠们做任务的多。
游侠们在前头冲锋陷阵,而她在后方帮忙控制机关,有游侠设下的阵法邪祟不得近身,工作熟悉后简直得心应手。
但是有时候也会出现意外,要是不巧遇见了一个大家伙,除邪的游侠对付不了,连带着她这个凡人遭殃差点丧生邪祟之口。
可是每每这时,梁月庭就会从天而降,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总是能够在她最危险的时候出现,然后施以援手。
她也问过:“梁月庭,你救我那么多次?我要怎么报答你。”
而他却只摇摇头,目光一片坦诚:“你不需要报答我。救人是我自愿。”
他这个回答真的让人哭笑不得,百思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