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高楼林立,商贩走卒络绎不绝。王清源冲身边二位小童低声叮嘱几句,小童拱手离去。
王清源略一抬手笑道:“贫道已让云木、栖水去买东西,王姑娘,不妨到茶摊坐一坐?”
王银蛾哪有不应之理。
二人在茶摊中坐下,慢悠悠地喝茶,却听身后那桌大汉明目张胆地说着海沙城近来的八卦。
看来不仅女人喜欢背后八卦,男人也同样如此,八卦属性不分性别,只分个人。
“文王殿下的宠妾如夫人深感恶疾,恐时日无多。殿下如今广招天下能人异士就是为了救一个如夫人,真是情深意切!”
“关于这如夫人病重之事,我听人说是妖邪作怪。”
“真的?”几人压低了声音。
王银蛾转眸看向王清源,捉妖除邪可不是道士的事么?
王清源浅酌一口茶水后,起身走向几个大汉身边道:“几位兄弟,打扰了。在下是崂山道士,听闻你们方才谈话中提及如夫人病重与妖邪有关,可否详细一说?”
众大汉上下扫量他,觉得此人脱尘出俗,自有仙骨之风,于是恭敬回了礼数道:“我等也是听旁人所言,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王清源微笑,又道:“那请问,文王府的路怎么走?”
显然是打定主意要亲自拜会王府。
得知确切的位置后,王清源朝她走来,面带歉意道:“王姑娘,劳烦你等一等,我得先去文王府看看情况。”
王银蛾思量一瞬,颔首:“我可否和你们一同去?”
“那是自然。”
等两小童回来,四人又施施走向王府。
文王府在海沙城的北面,背山环水,按理说是风水宝地。
然而王清源却看着王府紧紧皱起眉头,连道三声奇怪。
见他神情如此凝重,王银蛾了然,只保持沉默。
王府大门紧闭,大理石阶下的长街空荡寂寥。
敲了几次门也不见人回应,王清源捻起手指算卦。
见此王银蛾抽空望了眼天色。未到酉时,天色已经幽暗,更衬得面前这座朱门宅院阴森瘆人。
“咯吱——”
王府大门缓缓打开,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尖声问:“你们是谁?这里可是文王府!”
“在下是崂山道士。”
对方一听是道士,立刻将门拉开,恭谨道:“快请进!”
至于连王银蛾这么大一个女子跟进来,也不奇怪。
看来传闻不假,如夫人的确病得厉害,否则王府内怎么这么空旷冷清,王府的下人又会如此信任进门的陌生人?
王清源道:“冒昧拜访,实在有愧,不知文王殿下身在在何处?”
小厮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闻言赶忙道:“殿下正在和岐王议事,诸位请随奴来。”
芳华院外守卫着十来个持剑士兵,面容森严。
小厮上前与那疑似领头的士兵说话,这厢,王清源低声对她道:“王姑娘,这院子里有浓重的邪气,你就在外面等候,可否?”
王银蛾自然不愿进去送人头,等在外面也正合她意,于是颔首。
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时辰,王银蛾百无聊奈间,忽然眼尖地瞥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往芳华小院赶来。
刹那间来不及避开,她只好后退一步,等那群人经过时恭顺垂首,以免惹了麻烦。
一片烟紫衣角缓缓停在视野中,一道威严雍和的声音响起:“这是谁?”
“回岐王殿下,这是随同道士一起的姑娘。”
对方轻嗯一声,终于走开了。
两个时辰之后,王清源领着两个小童出了院门。
王银蛾正要迎上前,却见院内随之跟出来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温润有礼堪称谦谦君子。
若不是得知他便是那个美妾如云的文王殿下的话,王银蛾没准真会相信他是个好人。
文王正和王清源笑说着什么,冷不防瞧见立在门外的王银蛾,声音忽然一静。
呆滞片刻后,他笑着转移话题,问道:“道长,外头那位姑娘是谁?”
“贫道的女儿。”
萧成面色微僵,在两人身上打转一会儿,不可思议道:“本殿眼拙了。没想到道长如此年轻,竟有这么大个女儿。”
王清源笑:“贫道已一百多岁,在吾妻死后入山修行,女儿自然也带在身边修行,可惜她资质浅薄唉——”
说罢,他朝王银蛾招招手:“慕光——”
两人说话声音不小,又隔得距离不远,王银蛾自然听见了。
早在文王色眯眯的眼神投过来时她心里就不大舒服,这会儿听王清源唬弄人,也觉得有趣。故而他叫错了名字,王银蛾也不在意,施施上前行礼:“见过文王殿下。”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既是恩公的女儿,那便不好下手了。
王清源道:“如夫人的病虽已经治好,但府中残存的鬼气要及时按贫道说的法子清除掉,以免再生祸端。”
“道长说得有理。”
辞别文王府,离开海沙城后,王银蛾才敢出声道谢:“之前多谢道长解围了。”
“无妨,那种色鬼总归要惹到祸端。”
此话含义颇深,不知是在说如夫人院中的鬼气,还是说人心。
王银蛾实在好奇,忍不住问:“道长,如夫人的病因到底是什么?”
“以前造了杀孽,现在被找上了呗!”
她了然点头,又小声询问:“王道长,冒昧相问,你果真百来岁了么?”
王清源似叹非叹:“那你以为修仙是这般容易,二十几岁的青年就能到我这个功力?”
听这架势,他还挺自豪得意。
不过,王清源把自己夸赞一番后,又可惜地摇头:“即便我有些天赋,可还是始终摸不到飞升门道。”
她不懂这些,又发觉自己戳中人家的心事,实在失礼,所幸闭嘴不谈。
好在王清源也不是计较的人,四人直管往西走,中途解决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妖邪后,在子时前赶至一座破旧道观。
四人齐心协力,将观内肆意攀延的蛛网打扫干净,然后在灰尘积深的地面上生起火堆。
火光跳跃,时而噼啪一声。
王清源换好道袍从帘子后面的厢房走出,神情莫明严肃。
“王姑娘,准备,贫道这就替你隔断邪气。”
“有劳了。”
王清源耍着剑,嘴里说着神神叨叨的话,神情状若癫狂。
她不懂这是崂山派最精妙的驱邪密法,看着想笑又不敢真的笑,只好发愣。
她正面对着榆木神像,目光在神像上流转,忽然觉得面前神像那平静温和的眉眼像极了另一个人。半阖的双眸透出一股脱离人世的淡漠,但又带着一丝丝缕缕的温柔怜悯。
呼!剑尖猛然捅到心窝,王银蛾吃痛闷哼一声,后知后觉身心一轻,早前那萦绕在心的沉闷凝重烟消云散。
随着王清源收势,王银蛾一脸新奇道:“真是奇妙啊!多谢道长出手——”
“不谢。”王清源拿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走回火堆旁坐下,“天色已晚,明日再走吧。”
王银蛾也坐回火堆旁,隔着几个人的位置观察王清源。
王清源不解地看她,便听王银蛾半是好奇半是笑道:“人们都说求神拜佛。那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神仙呢?”
王清源微一沉吟道:“这世上有鬼、有妖魔,自然也有神仙。我崂山派的道士苦修几十载甚至上百载,都是为了有一日能得道成仙。”
“神仙要做什么?难道每天闲云野鹤地浑日子?”
“这,告诉你也无妨,崂山有个已成仙的祖宗。他曾留下手札说,飞升成仙后一般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入天庭,成仙官;二是入仙门大宗,继续修行。”
闻言,王银蛾作惊讶状,眼底却腾起一丝晦涩。
“神仙有神仙的生活,凡间有凡间的活法,六界贯通又各自发展,互不干涉又互相影响。”
王清源捻着胡须,似叹非叹。
王银蛾又瞧了瞧眼前这个道长的外貌,他虽道行颇深,气质出尘,可到底还是比不上梁月庭他们。
梁月庭身上的气质是隐隐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是月射寒江的清冷飘渺。虽然他平日里表现的温和、善解人意,可骨子里是看穿不说破的淡漠。
这一点,她早已领教。
况且梁月庭年纪尚轻,观模样不过二十出头。他曾言是当世游侠,可若真是游侠又怎会抵得过王清源的本事?
那么就是另一种身份了。
王银蛾微微抬头,对那榆木神像看了半响,忽的轻笑一声。
翌日一早,她便与王清源三人告别,独自牵着大红往西而行。
下一座城是青城,不是因为有青城山才叫的青城,而是因为当地人痴迷绿色青色。另外,此地还有一种出名的糕点叫青团。
传言,太祖出征至青城遇害沦落民间,被一妇人所救。在养伤期间,太祖无意吃到妇人做的青团,对此赞不绝口。
等平反乱贼之后,太祖回至皇宫,心中对青团念念不忘,于是派人将青团的手艺学走,好在宫内制作青团以解太祖嘴馋。
虽然传言不可全信,但青团是当地最有名的糕点确是不假。
此前为了逃婚保命,每日提心吊胆匆匆赶路,直到遇见王清源得其帮助,摆脱邪祟追杀,她这才有心欣赏起路边景色来。
外面果真如她想象,既危险,又充满乐趣。
至于卷烟城的事早就被她强压在心底,每每心口一闷时,只是笑而不理。若是能有机会出门走一趟,便知道一辈子呆在一个小地方对某些人来说简直如坐牢。
天高地远,踏马而行。
王银蛾浑水摸鱼混进了青城,在青城里面逗留数日,乐趣无穷。她不太喜爱糯米之物,对青团的美味接受无能,但却极钟情于青城依山傍水的秀致景色。
这日,黄昏渐近。
王银蛾仍旧穿着不打眼的暗色衣袍,头戴斗笠,走到城门附近和之前约好的商队打声招呼便一起出城。
离开城门二里地,王银蛾牵着大红与南行的商队分道扬镳。
时值黄昏,暮色四合。骑马驶入重峦叠嶂的山林,王银蛾提起警惕心,左手握弯刀,右手拉缰绳,一边目光巡视着周围环境,一边慢悠悠地往山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