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被她下跪的动作给惊住了。
小厮想起了来时老爷的吩咐,要王家人下跪丢尽面子。
可是真的看到这一幕,他那庸俗冷漠的心底生出一丝不忍。
她这一跪,里子和面子都丢尽了。
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秦母忙来扯她,哭声劝道:“别跪了,你身上有伤。”
说罢,朝王父示意一眼。
王银蛾抽开手,对小厮道:“劳烦小哥通报一声,民女已经认错。”
“老爷说了,只要认错,他也不会为难你们。走吧!”
王父把东西交给小厮,说:“劳烦小哥收下这点赔礼。”
正这时,门后又走出一位小厮,低声对原来那位低声说了什么。
等王家人走出没多远,他们就把糕点丢给闻着香味凑上来的土狗吃了。
肥美的猪后腿倒是被拿进去了。
“欺人太甚!”
秦母气得低咳一声,王父也涨得满脸通红。
王银蛾往回看了一眼,表情倒没什么变化,实际上,她就没有过表情。
回家的路上,他们遇见了梁月庭,王父秦母觉得尴尬,只好装作不认识。
梁月庭默默地跟在王银蛾后面,想叫她又不敢。
至于王银蛾,也许是被当面羞辱刺激过头,脑海里是一片空白,只亦步亦趋地跟在爹娘身后。
一直到王家门口,秦母像才注意到他一样,忽然出声:“梁夫子,你回去吧。”
“对不起。”梁月庭目露歉疚。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话音一落,三人进了门后,掉漆的木门在他面前缓缓合上。
是啊,和他有什么关系?可为什么一闭眼就会想起昨天傍晚王银蛾看自己的眼神?
他捏紧了剑柄,有一瞬想要冲进柳家问个明白,原谅或是不原谅都可,为何要羞辱别人?
他从未在人间的某个地方待久,自然不懂,有些人以践踏别人的尊严为乐,有些人要在一些人面前自己把脊梁折弯,这是不同人的生活。
王银蛾刚回家就大病了一场,大夫来看过,几副药汤喝下去也不见好转。
眼见离年关越来越近,王家人很是忧心。一来是担心她的身子落了病根,二来是担忧病气冲撞了年后好运。
自那日到柳府走一遭,已经过了三日。
简陋的房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铺、一个梳妆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小衣柜。
王银蛾从昏迷中悠悠转醒,抹了把汗湿的脸颊,啧地嫌弃一声,随后忍着屁股上的疼痛爬下床。
窗外夜色深深,饶是披了一件厚棉衣,她一出门便被冷风冻了个哆嗦。
今儿早上,她醒了回,被喂着吃了药和一些清粥,随后倒头就睡,到现在肚子已经饿得闷疼。
外面黑灯瞎火,好像还在飘雪,王银蛾不想再去打扰爹娘,于是轻手轻脚,哆哆嗦嗦地往厨房摸去。
“扑通——”
静谧的夜晚中突然传来这么一声,王银蛾吓得脚下打滑,忙伸手抓住廊柱扶稳身形。再抬眼看向声音发源处,什么也没瞧见。
天太暗了,根本看不清雪地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敛眸思索片刻,王银蛾搂紧了衣裳,加快步伐走进厨房,到厨房里找到一根蜡烛,再用擦火石点燃,之后便拿着蜡烛去一探究竟。
一层薄薄的雪上躺着一只白色小瓷瓶,正散发着温润的光晕。
保持着弯腰的姿态,王银蛾既不伸手去捡那小瓷瓶,也没有踢走它,只抬首轻轻看了眼身旁近有两个她高的围墙。
下一秒,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厨房里散发出温暖的橘光,隔壁围墙上坐着的人影忽然动了动。
王银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干硬冰冷的馒头,就着火坑上吊着的茶壶里的温水,随意吃完。
正要回去休息,又听见门外有东西落地的声响,转身看着飘雪的黑夜,视线下滑,原来那只白色的小瓷瓶不知道被谁立在了厨房门口。
王银蛾终于知道是谁搞得恶作剧。
她面无表情地绕过瓷瓶走开了。
拿着蜡烛往自己的房间回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喊声。
音色虽然被寒风割得破碎,但依然熟悉。
一转身,目光对上蹲在她家院墙上的素衣男子。王银蛾神色淡淡:“梁夫子,半夜三更,你扒我家墙头恐怕不妥吧。”
闻言,梁月庭神色颤了颤,面容依然维持着镇定:“听说王姑娘受伤了,我来给你送药。那个伤药很好用的。”
“不劳您费心了。”
王银蛾不耐烦和他待在冷风里吹,敷衍地朝他行了个礼,就要回走。
梁月庭眼里一急,忙道:“你是不是对我有误解?”
“有不有,不重要。我现在是病人,你别来烦我。”
王银蛾走进屋里,反手关上门。
只剩下梁月庭和廊下孤零零躺着的白瓷瓶相视无言。
之后几天,病情一直反复,王银蛾不想传染病气给秀秀嫂,基本上白天都不出门。
到了晚间,再忍着不适摸出门吃饭。
可每次一出去总会遇见梁月庭,他有时候站在高高的院墙上,有时候坐在屋顶上,也不下来,就好像站在了中立的边缘线,既不能被人赶走,也不会侵犯别人的地盘。
王银蛾不知道是第几次看见他了,终于忍不住道:“梁夫子咳,你走吧。”
“你的伤。”
显而易见,梁月庭是一个执拗的人。
她不在意地叹道:“伤总会好的。”她的命硬着呢。
梁月庭道:“但是伤口不治,病情反复,好的很慢,以后可能会留下病根子。”
“那就不是我现在能管到的事。”
梁月庭有些生气她说的话,语速不觉加快:“可是身体是自己的,你现在明明有能力治好伤势,为什么要偏偏留着祸害以后?”
王银蛾脾气倔犟,又有气憋在心里,愈发不会听话。连冷哼都没有,就走开了。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看着她的背影再度远去,梁月庭突然灵光一闪道,“因为我上次扶柳小姐的事。”
如果真是这个原因,就很难办了。
他上回去扶柳小姐分明是因为她把人家的脸给挠花了。
这个年代,一张脸对于女人来说几乎是大半条命。
王银蛾在气头上,他可没有,心里又牢记着师门准则,讲究行事公平,更加不可能给王银蛾为虎作伥。可要是王银蛾因此怨上他,只能算是无妄之灾。
梁月庭生平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思绪有一瞬间陷入了两难,但很快师门守则如重山般压倒了心里那点微弱的纠结。
赶在王银蛾进屋前,他飞快地解释:“我不知道你和柳小姐是因何事起的争执。但那次,的确是柳小姐主仆伤的重。”
话音刚落,王银蛾猛地停在门口,慢慢地转身,再突然朝他扔来一物。不偏不倚正好砸中梁月庭的胸膛,激得心口一阵闷痛。
他听见王银蛾气急败坏的声音:“这么说,我打架厉害还是我的错了!”
再看去时,房门已经紧闭了。
垂首看向怀里的暖炉,这炉子还暖着呢,应该是王银蛾用来暖手的,不禁然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他果然把人得罪透顶了——
梁月庭走回深巷的小院,刚上台阶,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琴情抱臂靠着门框,一脸的复杂:“月庭师兄,你回来了。这是又吃了闭门羹?”
他小心地觑了眼梁月庭的神色,见他一如平常的淡漠,心底稍松。
好在月庭师兄没有违反仙门律例。
随即又奇怪起来,若是师兄真不在意那个凡间女子,又怎么会日日都去送伤药,虽然都没送出去过。
他脑子里一向装满了吃喝玩乐,这会儿能有闲心担忧一下师兄,已然十分难得。
见梁月庭不想谈论此事,于是他也很快将这事抛诸脑后。
琴情正准备出门逛一逛,和梁月庭打一照面,记起了风师姐游历之前的话。于是道:“月庭师兄,风师姐托我说一声,她已经到附近的地方游历去了。”
梁月庭侧眸,语气冷淡:“那你呢?”
琴情摸一摸鼻子道:“我再打扰师兄一段时间。”
“我上个月才和一条蛟龙斗个你死我活,身上的伤还要养一养。啊喂,师兄,你有没有再听——”
说着,琴情便见梁月庭迈步走入院子,不由喊道。
真是的,怎么下了凡间后,一个个的脾气渐长!
“对了。”忽然,前头的梁月庭停下脚步,回身温声道,“琴情,有一件事我想要麻烦你。”
琴情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笑了笑道:“什么事?只要琴情做得到,师兄尽管吩咐。”
然而,一刻钟后,琴情手足无措地站在王家院门前,在心里怒骂梁月庭不讲武德。
此刻,梁月庭正躲在暗处监督他,琴情躲也没地躲,只好硬着头皮敲响了院门。
“是谁?”
秦母的声音自里头传来。
“秦大娘,我有事找您!”
琴情手指拨着衣摆,满脸紧张道。
“咯吱——”
秦母走出来,看着琴情圆圆的脸庞,狐疑道:“小哥,你是谁?”
“我是琴情,是梁夫子的师弟。”
“啪!”秦母飞速钻进院子,反手关门,活像见了鬼似的。
琴情:……
秦母道:“琴公子,请走吧。寒舍简陋,又有病人卧居,不适合招待您。”
琴情赶忙上前一步道:“秦大娘,我是王姑娘的朋友,听闻她伤势久久未愈,特来给她送伤药。”
“不劳你们操心,这是小女自有应得。”秦母顿了顿,又冷下声音,“小女之前无礼纠缠梁夫子之事,贱身替她道歉,愿从此不再有牵扯!”
琴情被关在门外,半响,无奈地朝某个地方瞥了一眼。
“师兄,我无能为力。”
梁月庭不知在想什么,脸色有点发白,抬眼瞧了片刻王家的院门后又带着琴情到人家后院外面。
琴情看着高高的院墙,心里有了个猜测:“师兄,你这是——”
梁月庭眼也不眨地做了决定:“爬到墙头,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