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老庙里喝了半盏茶的功夫,两个人就告辞,沿着野草遮蔽的山径小路下山。
一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王银蛾对此心里不舒服,一味揪着脑袋想说些话题好打破这古怪又尴尬的气氛。可是一无所获。
沉默使周围靓丽的景色都索然无味了,时间越久,她越发没了耐心,竟然开始考虑起和梁月庭拜拜的事情。
她一脚踢开地上的小石子,以此宣发内心的不耐。听得砰的清脆声,接着一个憋着气的清冽声音在前面响起:“你踢到我了。”
“怎么,一个小石头都能把你踢伤?”说完,她又立刻后悔起刚才的阴阳怪气,可是面子上不允许她示弱。
前面又陷入沉默,这下连砍杂草灌木的声音都没有。
她奇怪,把头抬起,却看到梁月庭已扭过身子,气鼓鼓地看着她。那张清俊秀逸的脸蛋,都变得有些傻气。
他似乎在咬牙切齿:“你笑什么?”
王银蛾古怪地笑了下,摇首:“并没有笑什么。”
“我不信。”说着,他先前一步,伸手来抓她,王银蛾恰好向后一躲,不料右脚踩到虚掩着的杂草丛,重心一个不稳,“啊”地惨叫一声,整个人朝坡下摔去。
梁月庭瞳孔骤缩,正要迅疾赶去。
不想,法力突然失灵了。
他短暂地愣了下,可就是这针芒般细的时间,王银蛾已滚下山坡,嘴里大叫着梁月庭的名字,也许是在骂他。
他赶紧再次使用法力,这回总算没了刚才那股凝滞的感觉。
梁月庭来不及细想,先急促地奔下山坡,把人找到,担忧地问道:“慕光,王银蛾,你有没有事?”
王银蛾运气也是好,正好摔在一片石滩上,身体的骨架都好像要散了。
她幽幽地道:“你故意的吧——”
不是她恶意揣测别人,而是梁月庭是个神仙,要说来不及拦她一把实在是扯淡。
梁月庭自知她是不信的,又不想把刚才的异常说给她听,就沉默地将她打横抱起来,任她说道去。
哪成想,王银蛾说道了两句,看他不应声,心下奇怪。平日里哪里会这么沉默,他可不是闷葫芦,是非都要和她争辩几句。有古怪——
“你的脚踝扭了,我带你去看大夫。”说罢,梁月庭便抱着她腾云驾雾,转瞬,落在梁都市街上。
看了大夫,王银蛾两只脚都被包了纱布,她望着镜子里惨不忍睹的人,泄气道:“这让我怎么去当差啊——”
“大夫,你把它拆了。我不要!”
“不可以。”梁月庭拦住她,语气颇为强硬,见她眼风扫来,他又立刻温声软语,“听我的,这样好的快——”
那大夫半年前成了鳏夫,穿着一身黑衣,闻言,不耐地开口:“走走!别在这里碍眼!”
梁月庭微一挑眉,赶紧把钱付了,架着她出了医馆。
“诶,梁月庭,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王银蛾凝视他,心想这厮自从月老庙回来,就一直不对劲,可又不像是在生她的气。
以前,受伤后总是梁月庭亲自医治,可现在却带她到医馆看大夫,而且他频频出神。虽然变化细微,但她一向对别人的变化敏锐。
现在她也觉得有些头疼,要是贸然相问,他说不准会生气;要装作不知,她心里一个疙瘩放着又不舒服。
然而,梁月庭只是撇开头:“我没有。”
“撒谎不是君子所为。”
他气不过,说道:“我、我也不清楚。”
“是怎么一回事?”王银蛾努力放软语气,试图引导他说出实话,“你说,没准我能给你提些建议。难道你看不起我是个凡人?”
“不是!”他焦急地反驳道,“你摔下山坡时——”
“啊,王姑娘!”
眼看梁月庭就要说出真相了,偏生这时候杀出个程咬金!王银蛾几乎气晕过去。
梁月庭见机闭口不谈。
她恨恨地回首,倒要看看是哪号人物坏她好事!那街正走来一对男女,向她招手呼喊的是个韶华正蔻的女子。
步履轻快灵动,蝶衣若翩跹,发髻上斜插一只灯笼花式样的银簪,整个人光鲜明媚,娇憨可爱,把她身旁穿黑衣的高大男子完全衬托得像影子般,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等那两人过了街,走到树荫下,王银蛾才完全确定这两人的身份。
“沈玉篇,白虎。”
沈玉篇一见到她,立刻抛弃了白虎,凑到她面前,打量道:“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我刚才还以为看错人了!”
王银蛾看着白虎投来的不满眼神,尬笑声:“这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嘛。”
“也是。”沈玉篇眼珠子一转,落到梁月庭身上,眼睛陡然发光,“好美!他是谁?”
梁月庭疏离温和地浅笑了下,却不报上姓名身份。
沈玉篇被美色冲击得脑壳直犯晕乎,哀嚎一声,身体一软倒在王银蛾怀里。
白虎猛地睁大眼,在后头猛咳一声。那声咳嗽意有所指,像一支急促的流矢,来时气势汹汹,却失了准头,眨眼被另外三人完全遗忘了。
于是他的气势愈发深沉内敛,杵在原地,越发像个木头桩子。
王银蛾看了眼白虎,又瞥向梁月庭,见他无心自报姓名,就替他说了。
沈玉篇靠在她身上,她感到一阵温软馨香,好像是茉莉花的香味。回过神,自我唾弃:差点成了个变态。
闻言,沈玉篇“哦”了声:“我知道他的,听墨书骂过他。”
“嗯?”
“好像是因为你见色忘义,不过,我现在到能理解你了。”
剩余三人互相看看,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白虎不满沈玉篇继续趴在她怀里,忍不住道:“玉篇,下来,你没有骨头吗?”
沈玉篇轻哼声:“我没有骨头。”
白虎不死心,继续:“你不是说要吃福善堂的茉莉糕,快到出锅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沈玉篇立刻弹下来,向两人摇手,然后阔步朝福善堂的方向走了。
“啊茉莉糕要出锅了,我要赶快去抢!来日再聚!”
看着白虎二人已走远,王银蛾转身朝另一个方向慢吞吞地挪去:“我们也走吧。”
梁月庭手扶着她,内疚道:“要不你今天请个假,休息吧?”
她摇摇头:“不了,我的手还好好着。”
可等到了水司衙门,同僚们看见她这么惨状,纷纷劝她回去休息。
这动静惊动了隔壁的水司使,他于是丢下公务,过来检查,也知道了王银蛾的伤势,便摆手让她回去休息。
可是王银蛾不愿意。
水司使说道:“你放心,不会扣全勤。”
得了这句承诺,王银蛾立马欢喜地收拾东西,屁颠屁颠,慢慢地向外挪去。
屋里,诸位同僚叹了声:“真是艳羡我等啊——”
刚出水司衙门,就看见梁月庭立在街对面的桂树下,青衣落拓。
“你知道我要回去休息!”
他舒朗地浅笑:“难道我对你一点了解都没有?”
说是休息,但她一点不困,拉着梁月庭给她讲四海八方游历的故事。
那些画本子里的妖魔鬼怪突然成为现实,她还觉得难以想象,可是她曾经也亲身遇到过妖邪和鬼怪,但是时间似乎已过去很久,遥远的像上辈子的事。
到后来,她乏了,感觉有一双手将她慢慢拢进怀里。
那胸膛很宽很温暖,宛如触不可及的云端,她心想,就这样吧。然后在忍冬花的香气里逐渐睡去了。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头顶是淡蓝的蚊帐,这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推门而出,屋外是个普通的庭院,不大也不小。四下搜寻,不见旁的人影。
于是王银蛾辗转回屋,写了一封留信,就直出院子,径自摸索着回青楼后院。
路上经过皇榜,她停了下来,凑近一瞧,金乌宅和水渠命案果然已经公布真相了。
然而内容却不合她心意,水渠命案的凶手就是金乌宅里设邪恶祭台的邪道,这邪道就是当日穿水田衣的男子。现今罪犯已逮捕归案,明日就要被送上市场处以极刑,速度也是奇快。
忽一垂眼,王银蛾捏紧了拳头,不知在想什么。
呜呜——
风里传来一阵阵隐约的呜咽,王银蛾不禁慢了步伐,扭头四望,只看见一团毛茸茸的黑物缩在石巷角落。
走过去,一阵刺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低头,那黑不溜秋的东西下面是一滩血污。
听见有人声靠近,那团柔软的东西警惕地缩了缩,可惜无济于事。
王银蛾半蹲下,拔下簪子轻戳那东西,在看清对方的底细后恍然道:“原来是条被人扎破肚子的黑狗。”
“真可惜,没人要你,你很快要流血死掉,或者是被人捡走吃掉了。”她嘴里说道,把那狗抱起来带走了。
青楼看守后院的人,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惊道:“大人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这,这是一条狗!”
王银蛾抱着狗,神色坦然地跨进门槛,拿出一些钱给了龟公,嘱咐道:“拿些伤药和纱布过来。”
那龟公笑堆脸上,即刻差人着手去准备。
等人拿药的途中,王银蛾把这条小黑狗放在门外,听它呜咽痛苦地□□,心下又后悔了。这么条狗,这么重的伤,怎么也不会救活吧?倘使救活了,又该怎样处置这条狗呢?
可惜她不吃狗肉,不然一定把它活剥洗净,切碎,拿大蒜生姜桂皮好生煮一顿。
也许她的眼神太过露骨,黑狗怕得缩了缩身子。
药总算拿来了。
还另外捎带一盆温热水。
王银蛾很满意,给了送水的这位龟公一些打发钱。给狗洗个澡,又上了药,就把狗丢在屋内的地毯上,然后径自打水洗漱,便早早躺在床上,看起书来。
偶尔会从书中抬起一眼,瞄向地上的小黑狗,又自若地收回视线,摇摇头,继续看起书。
翻了一页,她不由得走神,这次的证据完全将平昌公主捶死,可她依然能逃脱法网,真是可恨!下次可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如今她要保持低调,明哲保身,免得被人发现她在里面搞了手脚。还有,尽量避免和平昌公主有任何接触,最好让平昌公主忘掉她,但这也几乎不可能。毕竟平昌公主还虎视眈眈地盯着梁月庭这块肉!
王银蛾虽看着书,眼神却逐渐狠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