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绡道：“好久不见，前辈。不过离上次见面也不算太久？”

君子恨道：“你是无事绝不找我。”

“彼此彼此。”

君子恨道：“那孩子我拦过了，拦不住。他说要和易水寒一起，然后还要保护他弟弟何抒翼……啊，不是那个‘一起’哈，你别理解错了。”

碾香剑灵口中的“那孩子”，自然是真正的君子恨了。

辰绡不置可否，问道：“那您呢？”

“我啊，再找个壳子呗，又不是非他不可。那孩子如果真死西域了，剑舞女就再当一次宗主喽。反正之前她当宗主时，也是我负责开口。”

辰绡道：“我记得空鞘宗这一代的首席弟子，叫习桉，是未来宗主的人选。”

君子恨点头，叹气道：“但他才金丹诶，所以只能是剑舞女先在位一段时间，再把位置传给习桉。话说我觉得悬啊……总感觉合体境都会死。”

辰绡道：“我也有这种预感……”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君子恨道，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实在不行，我也就去了。那孩子过去后，西域如果还需要人手，就是我了。我知道你很擅长用剑布阵，但没试过用形体消散的剑灵吧？”

辰绡道：“但愿不要有那么一天。”

“可我觉得，快了啊。我最近总觉得不妙……元淇菡那丫头也在你那儿吧？她会出事吗？”

辰绡低下头，回避了这个问题，“说实话，我不知道。”

君子恨感慨：“你们吵吵闹闹了一辈子，若真一方先走了，多少会不习惯吧。”

“或许。”

君子恨不想一直沉重下去，就换了个话题：“对了，那孩子托我跟主人道歉来着，巧克力最终没能做出来，也没能等到他回来。”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我怕我也死早了，就转述给你，你别忘了。你若怕你也死早了，就把话转给何抒翼，唔，何抒翼应该是活最久的？”

“您也这么想啊。”

“毕竟那个天道的傀儡——妄道剑，是何抒翼的配剑嘛。某种意义上，这就算天道看上何抒翼了吧？”

辰绡补充道：“劫火之体，或许也是有力的证据。”

“是啊……诶，等等，辰绡你去问问妄道剑。

之前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章节什么的，小说用语嘛，我们之前光怀疑作者是天道了，忘了问问主角是谁了！你快问问。”

辰绡道：“好。”

“这样我们好歹都有个传达遗言和赠送遗物的对象……最重要的是，这个主角能不能撑到主人回来。”君子恨思索着可能性。

辰绡问：“有没有一种可能，师兄就是这本小说的主角？”

君子恨嘿嘿一笑：“我只知道他是我们人生的主角。”

“您说得对。”

“……其实我是想说点土味情话的，别这么认真地赞同啊！”君子恨扶额。

辰绡一本正经地说道：“对师兄说什么都算不上肉麻。”

“行，你赢了。”君子恨玩笑后重新认真起来。

“如果主人是主角的话，这本小说就没什么内容了吧。主人是天道之下无敌的存在，还能写什么？”

辰绡一本正经地回答：“一统修仙界，师兄万岁万岁万万岁。”

君子恨目瞪口呆。

好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狐狸啊……你精神状态可还好？”

“抱歉，让前辈见笑了。”辰绡瞬间恢复正常，仿佛刚才说那话的和他不是同一只狐狸。

“没事没事，就是真的吓了我一跳，你这是和妄道剑学的还是和我学的……行，别回答！”

君子恨一看辰绡有回答的趋势，连忙摆手。

因为他发现，好像闲的没事能和辰绡讨论那种东西的只有自己。

君子恨继续道：“总之，我觉得不是主人，更可能是何抒翼。但主人……可能真的就万岁万岁万万岁了。我真怕我们死光了，就剩他……”

辰绡沉默。

君子恨也说不下去了。

“就这样，你别忘了问问妄道剑……然后我准备一下，分离魂魄需要些时间。等过几天那孩子去了西域，就说明我已经转移进剑舞女体内了。”

“明白。”

看过辰绡和君子恨的交谈录像，喝茶的元淇菡坐不住了。

本来想直接问，结果被嘴里的茶呛得咳了半天，好久才缓过来。

元淇菡问道：“所以主角是谁？”

辰绡回答：“我去问过妄道剑了，它说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但如果一定要选的话，应该是何抒翼，虽然中间有近十章完全消失了，出场率依旧最高。”

“近十章完全消失……静水时期？”

“应该是。”

“话说现在这几章，小师侄也差不多消失了吧。有没有一种可能，天道杀死我们，是为了给主角腾位置？”

辰绡没有立刻否定。

元淇菡笑道：“这话可千万别让小师侄听到，他容易多想。再者，活到最后也不算什么好事呢……”

辰绡如记忆里那般，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淇菡等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辰绡，我还能活多久？”

“我不知道。”

“君子恨什么时候过来？”

“我不知道。”

“我们真的能保住西域吗？”

“我不知道。”

“伐桂之战人类能赢吗？”

“……我不知道。”

“师兄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别问了。”

辰绡头越来越低，元淇菡一个又一个问题砸过来，让他本来就乱的脑子更乱了。

“辰绡，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元淇菡轻声道，声音小得几乎让辰绡误以为是幻觉。

可等辰绡抬起头，元淇菡依旧是那副样子，笑容灿烂，姿势随便，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新的匕首。

与辰绡相顾无言了一阵，元淇菡语气轻松地说起：

“师兄曾跟我说过，异世界有一种东西叫剪辑，就是把不同时间的影像拼接起来，达到各种奇妙的效果。”

“比如，我现在坐在这里跟你说话，下一秒，我就会浑身是血地倒在你面前；

再比如，我现在笑容灿烂，下一秒，我眼角就会流下一滴血泪。

生者转瞬即亡，乐者瞬息而悲。”

辰绡补充道：“师兄也说过，观赏异世界的影片时，有一个功能叫倒放。”

他当然知道元淇菡指的不只是影片。

“可这是现实，不是影片。”元淇菡说道。

“……”

一瞬间的安静，空气似乎凝滞了，辰绡刚想开口，就感觉眼前闪过什么。

等清醒过来时，元淇菡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妄道剑不是有爬过头的时候吗，你让它爬快点，我待不下去了，真的待不下去了，我再待一秒就要后悔了！

我可从来没有易水寒君子恨那样的担当，我只是想活着！只想陪师兄！”

元淇菡彻底抛下了维持一生的伪装，朝辰绡喊道，“真的，别再跟我说这说那了，聊了好几天了，还不如快点让我去死来得痛快！我待不下去了！”

被提前宣判“死刑”的滋味，并不好受。元淇菡忍了很多天，终于是在这一刻爆发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只是突然就受不了了，愤怒和绝望一下子涌上心头，让她想发疯，想逃离。

偏偏她还清晰地知道：她可以疯，但不能逃。

“我不等了，我得走了，辰绡……你去找妄道剑，不，我自己去！”元淇菡说着就要冲出去，被辰绡拉住。

门早不堪重负地倒塌了，元淇菡停下脚步，不因为别的，只因为站在门口的是何抒翼，腰间配着妄道剑。

“辰绡让你来的？”

“是，师姑您……发生什么了？”

何抒翼还是第一次看见元淇菡这么失态的模样，不再维持假笑，眼神冷得可怕，散发的威压令他呼吸困难。

妄道剑缩在剑鞘里瑟瑟发抖，这样子，和当时看到的涂桑重伤时元淇菡的疯狂状态，太像了。

元淇菡没废话，直接跟妄道剑说了诉求：“我忍不了了，要我死就快点让我死，别天天拖着！”

妄道剑声音都害怕得发颤：“前辈……我不能加速时空啊！充其量是我看不见，而您要经历的时间，根本不能缩短啊前辈。”

何抒翼努力安抚妄道剑的情绪。

“怎样都可以！”元淇菡说，“至少你看不见……就说明他们也看不见吧。”

听到这话，辰绡僵住。

在场的除了何抒翼还茫然，辰绡和妄道剑都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天道。

又来了。

元淇菡惨声道：“懂了？那就给我个最后的体面！”

辰绡默默拍拍元淇菡的后背，向妄道剑询问：“真要如此的话……妄道，你可以直接跳到结局吗？”

妄道剑顿时更害怕了，“怎么您也！”

“天道也告诉她了……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吧。”

“……不行，主人会崩溃的。”妄道剑试图躲在何抒翼身后。

“你们才回来多久，主人好不容易有人陪，这就又要走了，至少心疼一下主人吧……”

全乱套了。

妄道剑不知道天道为什么什么都说，还挑在这种时候。它都小心翼翼不敢涉及内里的。

元淇菡知道了多少？辰绡知道了多少？唯一确认的是何抒翼是真懵。

看的人也应该挺懵的……天道到底在搞什么鬼！还嫌场面不够乱吗！

何抒翼初时还能听到辰绡、元淇菡、妄道剑的激烈争论，慢慢就再也听不见了。

他能看到他们就在面前，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也看不清口型。

这种情况，天道？

渐渐地，连模样也看不清了。

何抒翼警惕起来，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可每次他都无力反抗，只能渐渐被黑暗包围。

不知过了多久，何抒翼重新听到了声音——似乎是手撕碎纸张的声音。

一声，两声……

混沌之间，何抒翼忽然看清了几行字——不是恢复视力，这几个字是直接投射进他的脑子里的。

“生者转瞬即亡”

后面还有几个小小的看不清的光点，撕裂纸张的声音重新在耳边响起，随着声音越来越响，那几个光点渐渐黯淡，露出里面的文字。

“反之”

何抒翼念道：“生者转瞬即亡，反之……亡者转瞬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