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我还活着，要不要给你们赐个婚？”路上，辰绡忽然说道。

沅芷脚步一顿，摇头道：“不，文司，您恰恰说反了。必须是您死了，我们才有可能成婚。”

辰绡也不恼，这种程度比元淇菡差远了，只是问：“为什么？”

沅芷笑道：“我说了要给您收尸的，很有可能一去不回了。”

辰绡认真道：“那再找个人给你收尸？”

沅芷无奈道：“然后再找个人给那个人收尸……最后高低得来个全军覆没。我不是这个意思。您知道我是炼丹炉的产物，无论生死都很有用。”

“我如果想和师兄在一起，前提条件是：给您收尸后，我还活着。除此之外，能威胁我生命的事并不多。”

辰绡道：“我知道了。”

沅芷忽然跑了起来，辰绡远远看到一个人影，下一秒就被沅芷扑倒，同时听到沅芷的喊声：“师兄！”

是洛衡。

洛衡今年十三，稚气未脱，神色却显出几分与年龄不匹配的成熟。

妄道宗创立以来，何抒翼被多事烦扰，好在洛衡自小懂事，小小年纪就开始帮何抒翼分担宗门事务——虽然分到的并不多，尤其是辰绡回归之后。

辰绡看这少年郎，心里不由得笑了一下：倒不是笑洛衡，而是笑自己，已经可怜到要把未来托付给小孩子了。

妄道宗创立不过四年，虽然被他推上了天下第二宗门的位置，但主要靠的是几个强者，而非数量占多数的弟子们——他们都还来不及成长。

如果把妄道宗比作一个金字塔：这个金字塔将只有一个尖，和一个又宽又平的底座，中间完全是空的。

四年时间，哪够培养什么金丹元婴当宗门的中流砥柱呢？弟子一代里修为最高的，也就是筑基中期的洛衡了。

在修炼天赋方面，何抒翼是断层，不能依靠他来判断。

正常讲，十三岁的筑基中期，已称得上难能可贵。

洛衡有希望在二十岁前突破金丹，但这依旧不够，因为辰绡不觉得自己还能活那么久，何抒翼也是。

辰绡在凡间当过不知道多少代丞相高官，辅佐过的君王自然不都是明君，昏君暴君不在少数。

残暴无妨，辰绡的道德观念本就浅薄。

昏君则比暴君容易掌控，但有的会蠢到让辰绡想另立新帝。

辰绡也不是没辅佐过开国皇帝——比如现在凡界那个绵延千年的王朝。

白手起家从来不是易事，而妄道宗就是如此。

如果再给辰绡十年时间，他就能把中坚力量的空洞填补上；

如果再给辰绡百年时间，他就有信心对众妙之门的地位造成威胁。

然而没有。

妄道宗不像空鞘宗，宗主死了都能随时有人替位，还有金丹元婴的弟子，化神返虚的长老……

妄道宗的力量，就只是那几个人：元淇菡，辰绡，何抒翼。没了。

但局面还有反转的余地。

撼妖观观主身死，之前易水寒和何抒翼的约定便生效。

易水寒曾说过若他遭遇不测，何抒翼便继任撼妖观观主，并且撼妖观和妄道宗合并。

虽然易水寒原话是“若全军覆没”，要算上撼妖观那三个化神返虚的长老，不过……反正除了何抒翼，也没人听过原话，而何抒翼又正好昏迷。

当时易水寒没立字据，不过没关系，伪造遗嘱对辰绡来说实在是易如反掌——他连圣旨都伪过几次。

更何况，易水寒真说过合并的话。

辰绡自认只是把他语言稍加修饰转化为文字，仅此而已。

撼妖观七十五名弟子，被转移走时，一半以上都是金丹，修为最高的大师姐林茵金丹后期。

一年多过去，金丹数量没增加，反而减少了一个——林茵突破元婴初期。

撼妖观的长□□三位，修为分别为：化神中期，返虚初期，返虚中期。

如果两宗合并，算是解了妄道宗的燃眉之急。

当年妄道宗重建后，辰绡就以易水寒的名义，把撼妖观弟子从空鞘宗接回妄道宗，两个门派年轻一代多有往来，相处融洽，早已不分你我。

真要合并宗门，难处在搞定三位长老，但撼妖观上下不畏生死，只求杀妖。

这个简单，到时辰绡以人族大义诱之即可。

再就是……妄道宗继承了一部分怀虚宗的遗产——这是好听的说法。

实际是：怀虚宗勾结妖族，叛族之罪证据确凿，墙倒众人推。

昔日的第三宗门，底蕴自然丰厚。

放在明面上“拍卖”的已让无数宗门红了眼；不过但凡有点脑子，都猜得到：真正珍贵的，早在暗处被分割完毕。

征伐怀虚宗时，以君子恨（剑灵）及撼妖观为首，再就是众妙之门。其他的门派连名字都提不上，完全被这两个大宗门掩盖了光辉。

君子恨将主导权握在自己手中，在这次征伐中，地位一度超过了众妙之门，空鞘宗因此成为最大的赢家。

其他门派分到的东西，其实都是空鞘宗和众妙之门挑剩下的。

以及，世人不知的是：怀虚宗所谓“被搜出的大量和妖族勾结的证据”，一大半都是君子恨和辰绡伪造的。

与妖族来往的信件、物品不必多说；

还有辰绡亲自上阵，得到的怀虚宗和妖族勾结的影像证据；

虚构的怀虚宗部分人员的身世：因被人族修士灭门、欺辱而对人族抱有怨恨……

辰绡还化作不同的模样，散播谣言，并在边境处留下怀虚宗的衣料、术法痕迹等等。

这些只是舆论战。

修仙界所谓修仙，即是向往成仙。

但只要不飞升，修士也不过肉体凡胎，除无情道外，七情六欲不见得比凡人少，下九流的龌龊手段不是不能用。

突然大范围地冒出这么多不利于怀虚宗的证据，不是没有聪明人想到：这背后一定有人推动。

重要吗？不重要。

比怀虚宗可能被冤枉更重要的是：这个天下第三宗将逐步成为一只待宰的肥羊！每个人都有机会分一杯羹！

所以当时辰绡散播虚假证据和谣言一段时间后，就用不着亲自下场了。

自有“聪明人”用类似的方法帮他去做，自发把水搅得更浑、事情闹得更大。

即使到这一地步，怀虚宗声名狼藉，小孩子都知道它背叛了人族，依旧不至于引起讨伐。

因为没有决定性证据，这些只能是小打小闹。

而且有些“聪明人”散播谣言或虚假证据的手法不够熟练，被怀虚宗陆续抓到了，当作澄清的工具。

辰绡便在这时停手，帮助怀虚宗清理证据，再化作各种模样，推动与之前相反的舆论。

怀虚宗很早就对南域逆鲛事件作出反应，诚恳道歉，声称宗门内部并不知情。

并迅速将相关人员除名，甚至当众处决了一名返虚境的长老，又给了南域的宗门许多补偿。

可惜它声名狼藉时，没人听这些话。

刚有人觉得或许怀虚宗是无辜的，不能以偏概全；辰绡操纵的舆论浪潮就把许多人吞没了。

眼下怀虚宗陆续抓到造谣者，对之前所谓的证据进行有力澄清。

辰绡也帮着澄清，并把怀虚宗之前的处理重新拿了出来，传播起截然相反的言论：怀虚宗是无辜的！

怀虚宗莫名其妙得了助力，但没多在乎，只当是正义之士。

谁也不会想到，大力帮他们洗谣言的，就是之前传播谣言的主谋。

渐渐地，“正义之士”确实涌现了。

他们很瞧不起之前随波逐流的人，觉得自己始终保持清醒，应得到敬佩。怀虚宗也感谢过这些人的仗义执言。

——然而，等怀虚宗声名渐渐恢复，再被打落到谷底时，喊着“人族败类！无耻之徒！我早就知道了！”喊得最响的，就是这时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正义之士”了。

单纯的打压，把所有证据指向一处，反而会激起人族的逆反心理。

总有人觉得“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自己就是人群中特立独行的天才。

再加上粗制滥造的证据、传播谣言的人被发现，这些“少数人”更是洋洋得意起来，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

“如果大众都认可‘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那自以为是‘少数人’的，真的是少数吗？未必。”

“人类天生喜欢追求刺激，爱看反转。

若你把一件事明明白白露给他看，他反而不爱看，看了也不会多在乎；

但你若把一件事用简单的方法加以掩饰，让他自己费点力气，拆穿了这个掩饰，看到下面的真相，他就会觉得自己真是了不起，别人肯定做不到。

然而别人也是这么想的。”

“我可以用一个下流的比喻让你更明白，不过你很聪明，我这么说了，你应该就能猜到那个下流的比喻是什么，所以点到为止。

只能辅以理解，那个比喻存在本身就是不尊重。”

“反转嘛，多了就腻了。人类追求刺激是有限度的，到达那个限度后，会进入一段时间的平静期。

这时候人心失去了兴趣和狂热，便不好利用。”

“反转一次，能勾起一部分人的沾沾自喜；

反转第二次，能勾起另一部分人的自鸣得意，更重要的是……觉得被二次反转愚弄了的人的恼羞成怒。

但绝对不能有第三次！我的意思是，现实可以有第三次反转，但人为操纵的，第三次反而会落了下乘。”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是这个世界也有的，真理那句的话……得等西方凡界再发展几千年。

我把这句话拿来做个比喻，你若有实践的机会，就能明白什么时候该敲鼓了。”

这是涂桑曾对辰绡说过的，也是辰绡对付怀虚宗时，总在脑子里浮现的。

涂桑教辰绡的，远不止阵法。

“你对刀剑没有天赋，但你须知，‘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我不强求你的善恶，只要你保证，拔剑前心无杂念，收剑后问心无愧。”

说到这里，涂桑笑了一下，语调带着诡异的温柔：“日后你若因此被千夫所指，死无葬身之地，可千万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