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被拉进梦里,再加上天道主动提供的信息……辰绡明白,自己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狐族对魂魄的敏感也让他意识到:即使恢复清醒,梦境依旧在缓慢地侵蚀他的神智。
道理辰绡都明白,只是被涂桑这么紧紧地抱着,虽然明知是假的,辰绡也不想抽身。
“师兄……”辰绡唤着。
涂桑笑着回应:“我在。”
“师兄,我……要走了。”
辰绡狠下心后退几步,对上梦里涂桑茫然的视线,艰难地说道。
涂桑敛了笑容,那点温存顿时不复存在,“我真以为你不想出去了,还好,最终没让我失望。”
辰绡了然。
他是梦境的主人,人物的塑造皆随他的心意。
涂桑……原来在自己内心中,如果主动拥抱,必然是试探吗。
辰绡庆幸自己告别得早。
否则再让涂桑抱一会儿,涂桑大概就会冷漠地说:“被自己的梦境困住,你还真是令我失望。”
还好。
辰绡问:“我要走了。但走前,师兄能给我一点奖励吗?”
“你什么时候学了元淇菡。”这种话怎么想都不像辰绡会说的。
辰绡道:“最近几年接触多了些。师兄,我……我想您跟我说一句‘别担心,我会回来的,你们在现实中好好等我。’可以吗?”
梦里的涂桑摇头,说道:“不能随便给人期望,不然现实的打击会更大。”
“给狐狸呢?”
“也不行。”
辰绡恳求道:“我只想要一句‘我会回来’,可以吗?”
涂桑笑了下,“你既是梦境的主人,为何不操纵我说这句话呢?”
辰绡说:“我这么想时,按理您就会说了,但没有。意味着,您并非是纯粹的梦境的造物。”
涂桑笑得更开心了,“辰绡,我怎么表现,不都是按着你的心思来的?或许你潜意识设定的规则就是:不让我服从你所有的规则。”
“若‘不服从’是规则中的一条,那不遵守这条规则,便是‘服从’。”
“跟我玩悖论呐?”涂桑拍拍辰绡,“别想这么多了,回到现实中吧。”
“真的,不能说那句话吗?”辰绡还是有些不甘心。
“梦境影响现实,可不是好事。”
辰绡苦笑:“我竟分不清您是真是假了。”
“梦境侵蚀的表现罢了。”涂桑无甚在意。
“那只狐狸到底是谁?”住在月亮上的,九尾展开遮天蔽日的狐狸。
涂桑没说话,指了下辰绡的眼睛。
辰绡明白:是目前寄宿在他身体里的,自称“望”的古老灵魂。
但梦里的涂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又或许只是自己内心猜测的表现?
辰绡还没想明白,就被梦里的涂桑轻轻一推,推出梦境返回现实。
现实。
辰绡又喝了一杯五缺一的怪茶,借着苦味回忆。
话说那个把他拉入梦境的、来自天道的声音,带着熟悉又陌生的奇怪感觉……似乎是男声来着?
和天道有关系、声音好听、男声、莫名熟悉却又怎么都回忆不起来,一回忆便被拉入梦境差点出不来……
乍一看,好像没人能和这些描述对上。
但别忘了,还有一个被天道抹杀的人。
涂桑的道侣!
辰绡自己都觉得这个答案荒唐,但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种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忆起来的感觉,真的很相似。
最重要的是,不可能有别的更合适的人选了。
这边元淇菡心里苦闷,又不想找狐狸发泄——今天她确实无数次差点杀死辰绡,该收敛一些了。
于是元淇菡找到了何抒翼。
何抒翼刚陪着易水寒喝完酒,他自己倒是脸不红心不跳,易水寒却醉倒了,被何抒翼扶回房间休息。
何抒翼出来时,正好撞到元淇菡。
“陪我解解闷吧,小师侄。”元淇菡笑眯眯的,看似很和善,语气却不容拒绝。
何抒翼早习惯了师姑的喜怒无常,乖乖跟着她走了。
元淇菡带他到了自己在撼妖观的客房,房门前还突兀地长着几棵椰子树。
沙漠里种椰子,也就元淇菡干得出来了。
“小师侄,你不觉得奇怪吗?”元淇菡突然神神秘秘地说道。
何抒翼等候下文。
元淇菡本也没想让他猜,找了个椅子坐下,示意何抒翼关门。
等何抒翼关上门,元淇菡指了对面的椅子,示意何抒翼坐那儿,“我们这种负责武力的,等着就好。”
何抒翼外表斯文儒雅,看着就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若配个羽扇纶巾,也像极了话本诗文里的意气风发的军师。
但他和元淇菡更亲近,而不是和辰绡更亲近的一点重要原因就是:辰绡曾在何抒翼六七岁时,教他兵书,教着教着就放弃了,推给元淇菡学刀。
据辰绡所说,何抒翼在这方面天赋和元淇菡“简直不相上下”。
元淇菡听到这句评价,自然和辰绡打了一架。
打完,元淇菡回屋自己偷偷笑了半天:既然和她水平差不多,小师侄是注定走不了这条路了。
那何抒翼想让涂桑满意,就更难了。
何抒翼不知道元淇菡那点心思,但自那以后,元淇菡对何抒翼态度就好了不少,至少比辰绡好个百倍。
“小师侄,我总觉得,师兄这一年没来看我们,有点奇怪。”元淇菡拄着下巴,“你陪我聊聊,我心情好了,才好对付妖物不是?”
“师姑请讲,弟子恭听。”
“行了,好不容易让你改了自称,我说你几句就又回来了。”元淇菡摇头,“别的不提,辰绡进化成九尾狐了,师兄至少要回来摸一摸吧!”
虽然元淇菡讨厌辰绡,但不得不承认,辰绡原形对涂桑的吸引力,绝对是当世第一。
“而且师兄不会说话不算话的!他说要跟我们一起建宗门,就不可能自己不出现。”
“他什么都给我们了,千鸣幽和妄道山,还有我知道的……就好像,小师侄你能明白吗?”元淇菡声音越来越低,说到这句的时候已经很难被听到了。
“就好像……师兄在交代……呸呸呸,不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元淇菡声音一下子高回来了,“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找不到别的词,和这个很相近。你明白吧?”
何抒翼点头,眉眼亦有忧色。
他们不是担心涂桑的安危——涂桑很强,是立于这个世界顶峰的强,完全不需要担心。
而是担心……涂桑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怀疑是天道搞的鬼。可如果真的是天道,那……”
没能说出口的半句是:师兄就真的可能回不来了。
元淇菡叹气,“我甚至怀疑辰绡变九尾狐也是天道搞得鬼!当然,还有我的境界,怎么也突破不了渡劫。”
“还有小师侄你的白发……若吃了内丹就会变白发,那至少得沾点基因什么的。可我检验过你的血,并无变化。”
不提还好,一提就会发现,很多怪事似乎都能归咎到天道上。
这个“似乎”去掉也可以。
大乘期的直觉,从来不可能是空谈。
“上面的只是怀疑,实例也不是没有。辰绡那家伙很少笃定说什么,但他跟我说千鸣幽是被天道亲自制约,再也不可能吞噬逆鲛了,别的也会受限。东域无际海指望不了他。”
也正因此,千鸣幽现在几乎成了妄道宗的吉祥物,毫无实战用处,只能当个普通孩子养。
“你发现了吗,小师侄。我们啊或多或少都有些,确定或不确定的,天道留下的痕迹。算了,不提这个。”
免得说着说着就被雷劈了。
元淇菡神秘一笑,压低声音说:“对了,辰绡不是天天瞒我这儿瞒我那儿的嘛,我其实也瞒了他。”
“这些啊,都是师兄只给我的,辰绡都没有份,厉害吧?”
她往门口甩了几张符箓隔音房窥视——虽然这符箓也是辰绡给的,效果存疑。
元淇菡人为地把房间里的光收进储物袋,扔到房间角落。
这下虽是白天,房间里也伸手不见五指。
元淇菡没办法,又把储物袋拿过来,从中取了一小捧光,放在桌子上,只照亮桌面。
采光取光手一定要快。何抒翼根本看不清元淇菡是怎么给袋子封口的,储物袋就被元淇菡扔回角落了。
“虽然有蜡烛、灯泡什么的,但我果然还是更喜欢这样照明。”元淇菡笑笑,用手戳了一下桌面上的光,“小师侄你也试试,手感可好了。”
何抒翼也是第一次看这种术法,学着元淇菡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去戳:和想象中的温暖不同,光是冷的。
元淇菡说:“我把热量也收进储物袋里了,不然烫手。你嫌凉的话,我再给你热热。”元淇菡又把袋子召回来,拿给何抒翼。
“温度你自己调看看。我记得我几百岁的时候,特别喜欢玩这个来着。”
元淇菡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语气变得欢快了不少,尾音上扬,兴奋得像一个给弟弟分享玩具的姐姐。
虽然是一时兴起,但这大概是元淇菡这一年来,最放松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