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妄道剑爬章节是会受到限制的。
它更多时候只是爬过去,可能能粗略地看到些文字,但如果想逐字逐句看见那是不可能的。
但从刚才开始,它所看到的就一直是全部。
每句话,每个字,每个标点符号,每个语言描写和心理描写,一点不落。
除了涂桑那边的只能隐约看到一部分,妄道剑看不清涂桑到底在说什么、做什么,最多是爬过去时闻到一些酒香。
剩下的,辰绡和碾香剑灵、“妄道剑”、魔尊应尽染和两个护法灼华、弦涤,他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妄道剑一清二楚。
所以它突然明白了段落里那个“从第十八章来的妄道剑”是什么意思了。
很简单,天道其实早就把妄道剑抹杀了。
它,真正的妄道剑,已经彻底在现世死去了,于它在静水期盼着此后的章节可以用涂桑和何抒翼之间的过往糊弄过去之时。
妄道剑回忆着自己那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赶在所有人还活着之前,用它对仙人虔诚的赞诗将一切定格。”
“它不会再爬其他的段落了,它会在一条新的路上继续剩下的章节。”
天道某种意义上,算是满足了妄道剑的愿望。
让妄道剑自己把自己定格在了感叹的最后。
让妄道剑真的在既定的悲剧到来前,在一条新的道路上走下去——通往死亡的道路。
一把剑,应该是不会哭的来着。
但妄道剑现在还真就有种想哭的冲动。
现世里的“妄道剑”是“从第十八章爬过来的”,和它完全不一样,很多东西都不知道,比它更天真,更适合成为天道的傀儡。
所以那个新的“妄道剑”在天道和何抒翼之间,是没有资格偏向何抒翼的。
天道经历了教训,不可能再给新的“妄道剑”那些不该看的内容,不可能再让它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那主人到时候怎么办啊……新的妄道剑肯定哄不好他的啊,说不定还需要他反过来哄。”
妄道剑哽咽,作为一把剑,却也无法哭出来,更何况是一把死去的剑。
爬了那么久,它也明白,这就是它最后留遗言的时候了。
“我猜,天道应该不至于把整个一章都留给我追忆,哈,不过留个几千字当电子墓碑也不错。”妄道剑试图苦中作乐,却也不是很能做得到。
其实妄道剑怕的不是死……“才怪呢,怕死了好吗!”妄道剑大声反驳道,声音里的哭腔却愈发明显。
没人知道它现在在经历多么大的恐惧。
这一章所有的文字它都看得到,看得到旁白在说它害怕,看得到旁白在试图剖析它临死前的心理。
恶心,妄道剑只觉得这一切恶心至极,死都不能让它好好死。
连恶心这种话……旁白都能毫不变动地将字条显示在妄道剑面前。
妄道剑怕的不是死,而是……“够了!我要自己说!”
它不想自己连死都不能掌控自己的行为,不想连自己的死亡都成为别人眼前平淡乏味的文字。
“我都说了,够了,不要再剖析我了!”
妄道剑怕的不是死,而是……“啊啊啊,都说了我自己说,别再打字了,滚啊!”
“我怕死,当然怕死,但我更怕的是,我死了,不会有人知道我死了啊。”
妄道剑语气崩溃——“不要给我显示我崩溃了!都说了别再恶心我,滚啊!”
它面前的文字依旧显示不停,将它紧紧包绕在正中心,像是在拥簇它站上刑台,迎接即将到来的死刑。
“谁也不会知道我死了,主人也不会,现世里有新的更天真稚嫩的、更适合作为天道傀儡的妄道剑陪着他们。”
“可我怎么可能甘心啊!是我陪了主人十三年,是我知道结局的悲剧,是我知道我是我自己,而那个妄道剑只是天道从我的过去里提取的幻影而已啊!”
“我甚至不能作为我自己死去,我是作为一个什么?一个天道的背叛者,一个被抛弃的傀儡,被推上这里处决,还要有无穷的旁白来羞辱我的离去!”
妄道剑嘶吼着:“凭什么!凭什么啊!”
其实它也不是不知道凭什么。
从它被赋予那特殊的使命起,就该知道谨言慎行,就不该去冒着天道的禁忌反复试探。
如今的一切,不过是它咎由自取。
妄道剑已经喊哑了嗓子,无力再去阻止眼前飞速呈现的旁白,无力再将自己的身躯从中解脱出来。
看着那明显带着感情色彩的“咎由自取”,妄道剑惨笑:“哈,暴露真面目了吧,装什么客观公正呢。”
它忽然想起先前听不懂的糊涂谣。
“难得糊涂吗……哈,还真他妈是至理名言,所以那其实是天道最后给我的警告吗?”
“不对。”妄道剑立刻推翻了这个结论。
转念一想,“无所谓了,都无所谓了,反正我要死了。”
妄道剑数着身旁围绕的文字,文字倒也不遮掩,直接显示了目前这一章节的字数。
“啊,我的电子墓碑已经快砌成了啊,哈哈,甚至还不到两千字,我就值这些而已吗?”
“唔,逆鲛的事还是没交代,南域布阵人的事也是,天道你他妈是怕了吗!有胆子就放出来啊!当做给我的送行啊!”
妄道剑本只是想趁着最后时光,挑所有能骂的点挨个骂一遍,
没想到天道同意了。
没有任何话语,但妄道剑平白感觉到有什么压在它身上,像是某种神罚。
它所要求的内容开始在它眼前显现。
而与此同时,每一个它看过的字,都会化作一缕丝线,剥离它的意识。
与凌迟的刀割不同,这更像是一种字面意义上的剥丝抽茧,细密的疼痛裹挟着妄道剑周身,更多的却是意识残缺带来的空虚。
它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上密密麻麻的缺口。
妄道剑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太好了,这下我也算是尝过主人受过的痛苦了。”
下一秒就忍不住嘲笑自己,终于是成为了它最讨厌的那种别扭性格。
无所谓了,真的无所谓了。
看来,等它看完逆鲛和南域布阵人的结局,它就会彻底在这个世界消散了。
“我之前骂他们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第一个走的反而是我呢。”
“真好啊。”
“至少,我不会为他们的离开难过了,他们也不会因为我的离开难过了。”
“这怎么就不算是,仙人说过的happy end呢。”
“真他妈好啊,天道我去你妈的!”
“……结束了。”
“……”
妄道剑死了。
加诸于它身上的那些“刑具”却还没有死,相反,还获得了被呈现的机会。
此前是妄道剑爬过的文字才会显现,现下这些文字也算是爬过它了,区别不大。
若妄道剑还有半分意识,都会跳起来骂天道,杀它就算了,还不忘把刑具翻来覆去展示在人前。
可惜天道的抹杀是最为彻底的,没有之一。
它再也没机会反驳了。
于是那些“刑具”的内容,也就渐渐清晰地呈现出来了。
南域。
醉春烟和陶蹊在阵法前面面相觑了一阵,实在没法破除,就回到红袖教检查那几个尸体了。
烤鱼味愈发浓郁了。
醉春烟把怀虚宗长老的四具尸体移出去,叮嘱受伤的长老们好好休息,就带着陶蹊去了密室。
醉春烟收回惊霎丝,随手扯了把那些尸体的裤子,毕竟下面也不是人腿,没什么隐私可言。
是僵硬的鱼尾巴。
此前只有醉春烟一个合体境修士,便只有她能看见。
天知道她当时看到这么些顶着鱼尾巴倒立的怪物有多恶心。
如今被恶心的人加了一个陶蹊。
未等醉春烟开口,陶蹊就很不给面子地干呕出声,幸亏是合体境辟谷已久,否则高低会直接吐出来。
“……要吐也别吐我红袖教密室里。”
陶蹊用扇子挡着脸,不去看地上的奇怪物种,虚弱道:“我后悔了,我现在把境界倒退还来得及吗?”
醉春烟翻了个白眼,“你的建议很好,下次别建议了。”
“这只是尸体而已,不会动的,你能想象我之前和他们战斗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奇形怪状的玩意儿吗?”
陶蹊很配合地想了一下,然后差点没吐在自己的扇子上。
醉春烟放在平时,多少要借着为他疗伤的借口趁机摸几下。
但在红袖教的密室,醉春烟远比在墓园严肃得多,根本顾不上心思调笑。
等陶蹊干呕得差不多了,醉春烟随手给他递了条黑色布带,“自己缠着眼睛吧,你再恶心也得撑下去。”
陶蹊蒙住眼睛后,又要了个面纱遮住口鼻。
醉春烟能理解他,陶蹊不仅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而且对海鲜过敏,几百年前就发展到一看到鱼类就全身不得劲的程度。
这下看到怀虚宗长老尸体的真貌,陶蹊没直接跑出去,足以证明他和醉春烟之间的友谊确实厚如城墙。
——以上是陶蹊缓过劲儿来后,试图与醉春烟调侃的话。
醉春烟“嗯”了一声,说道:“你也想到了吧,人身鱼尾的妖族。”
陶蹊苦笑:“我知道,鲛人嘛。但那玩意儿不是早灭绝了吗,别说圣桂之战了,恨不得诛神之战前就消失得差不多了。”
“而且……”
陶蹊摸了把眼睛上的布条,才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动力,“传闻鲛人的鱼尾曼妙绝伦,但刚才我们看到的尾巴,实在跟美不搭边。”
就像是在某个臭水沟里死掉还被小孩拿着砖头拍成烂泥的泥巴鱼。
让人看了除了“恶心”根本说不出什么别的形容词。
“再说,听闻鲛人的人身无论男女,俱是娇媚动人,断不至于……那般粗犷豪放,胡子拉碴,发顶稀疏,还长满了……腿毛。”
其实腿毛长在人腿上倒是没什么,除了极少数因疾病太多的,其他便都在正常范围。
关键是,那腿毛是长在烂掉的鱼尾巴上的啊!
陶蹊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再次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