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主人本命剑灵，主人生死攸关的时候我肯定是能察觉到的。”
“就和现在一样，我不可能带着空鞘宗宗主的躯体回来，于是只能自己随便找了柄剑，顺着之前辰绡给我的阵盘回伏朔山。”
“结果好不容易撑到伏朔山，剑就彻底报废了，我就只能以剑灵形态徘徊，别人看不见也摸不着，而我除了旁观什么都做不了。”
碾香剑深深叹了口气，叹道：“我就只能在一边眼睁睁看着元淇菡以身炼丹。”
“就那么一间小屋子，元淇菡在里面几天就能炼上百炉。整个屋子全都是过溢的灵气，别说活物了，我一个剑灵都受不了。”
“任何事都讲究一个过犹不及，灵气富集到一定程度，就和毒无甚差别，成天泡在那种环境里，不疯才奇怪呢。”
“更别提元淇菡本身性格就偏执，还觉得主人是因为之前救她留下旧疾，以至于数百年后突然发作。”
辰绡突然出声：“未必是如此。”
碾香剑道：“对，我们也讨论过，但始终找不出原因，主人病得奇怪，好得也奇怪。”
涂桑重伤昏迷时，身上可是毫无伤痕的。
之所以说是“重伤”，也只是一种比“病”更有可能的猜测。
毕竟仙人受伤还有可能，但仙人生病，那也太荒唐了。
别说涂桑修为以至仙境，人族修为至金丹便已经是百病不侵了。
碾香剑继续道：“我尽量吸收了屋子里过溢的灵气，本想着帮他们缓解一下，没想到元淇菡那丫头是真有几分本事。”
哪怕现在想起来，碾香剑也还是忍不住惊叹。
“我本体完全损毁，结果那时，只差一点，我就能重塑剑体。”
“不过我主动放弃了这个机会，因为我已经与空鞘宗缔结了同生契，等宗门败亡才能解除，这时候找回身体反而累赘。”
能给本体完全损毁的剑灵重塑剑体，难度丝毫不亚于给亡魂重塑肉身、令其还阳。
尤其这事只是元淇菡无意为之，屋子里逸散的灵气只是给涂桑炼制的大批丹药的副产物，比起丹药本身的效果要差得远。
足以见元淇菡的医术有多逆天。
也足以见……涂桑当时的情况是多么无力回天。
碾香剑继续说道：“我没重塑剑体，只是逐渐恢复力量。而元淇菡还没发现我的存在，我便趁她全身心都集中在炼丹上时，把她弄昏迷了。”
“她的丹药已经能到逆转生死的地步，但主人还未醒，那么更进一步也没有意义。”
“再者，若她已经到了瓶颈炼不出来也好，若万一她炼出来了……天道不可能容得下她。”
辰绡接口道：“我也是那时候才发现前辈的存在，我实在不通丹药，便暂时把自己的身体借给前辈。”
碾香剑苦笑：“结果我还不如他，就又把身体还给他了。然后看着他炼个丹，把自己烤糊了，烤肉那叫一个香。”
虽然碾香剑话尾开了个玩笑，但总归语气轻松不起来。
“于是就只剩我了，到头来我什么都没做到。”
“后来主人就莫名其妙醒了，还丧失了全部修为，低声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还差点以剑自裁，幸好永罚拦住了他。”
“那时的剑里，不是我，但我确定里面有微弱的剑灵，只是那剑灵太微弱了，还不如我结实。”
碾香剑说道：“总之，主人的佩剑可以作为一个线索，但我知道的也并不多。”
何抒翼听完全程，对伏朔山一行人的过去也更了解了几分。
只是线索都太凌乱太分散了，一时间很难完全聚合在一起。
何抒翼甚至都不清楚，为什么辰绡和碾香剑会突然和他谈起这些陈年旧事，哪怕这会勾起他们不好的回忆。
如果只是要他在影子幻境里的所见所闻的话，不至于要做到这地步，该是由何抒翼说，他们听。
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回忆，不会有突如其来的线索。
何抒翼清晰地知道：他今天听两位长辈说这些，那明天就一定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就像之前元淇菡在立宗前夕，忽然与何抒翼分享了自己的过去，同时也不由分说地收取了何抒翼的过去作为交换。
何抒翼现在也一样是，被迫的交易者。
他无从决定自己要付出什么或得到什么，双方的规则和代价都只有对方制定，他无从插手，只能选择听或者听，没有别的选择。
不过，何抒翼并不反感这种方式，甚至于，这样反倒能让他心安。
他自己孤身一人创立妄道宗，做了三年的宗主，却依旧不够成熟，依旧眷恋着伏朔山。
比起当宗主或师父，他依然还是更习惯当“徒弟”“师侄”“孩子”之类的背靠大人的角色。
这样的何抒翼无疑是个失败的宗主。
何抒翼看向碾香剑和辰绡，发现他们并未注意到他这边的异常。
何抒翼犹豫片刻，还是出声问道：“请问，在线索那句之后，还有人开口说话吗？”
辰绡顿时神色一凛，“你听到了什么？”
何抒翼说道：“我听得也不清楚，只是好像眼前忽然闪过了大片文字，隐隐有声音。”
“似乎在叫着我的名字，还有……评价我，但我听得很模糊。”
辰绡眉间微蹙，迟疑地看向天空，只见一片晴空万里，几缕白云懒洋洋地飘着，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然而在晴空背面，或许有某个至高无上的存在，正朝他们投来了冰冷的目光。
辰绡默念：天道。
辰绡心想：提前把妄道剑刺激晕过去，也无法摆脱天道的监视吗。
下一秒，这句心声便在何抒翼眼前以文字的形式显现。
何抒翼迟疑地问道：“师叔，所以您是故意让妄道……指责您的？”
既是询问，也是变相地提醒辰绡，他的心声已经被天道监视了。
辰绡明白何抒翼的意思，只是点点头，没再说话。
碾香剑在辰绡看天空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又是……啊，可我们也没聊什么吧，只是盘盘仙人昏迷时期的事，还根本盘不明白。”
何抒翼不知道的是，辰绡和碾香剑此前早有过交流，会把一部分回忆告知何抒翼，但要尽量打乱顺序，最好让何抒翼期间东想西想，听得越迷茫越好。
他们的目的仅仅是：在混乱的叙述下，把一整件事的拼图拆分完全，分别交给何抒翼。
再由何抒翼自行拼接整理，理清事情真正的脉络。
……然而连这个目的，现在也化为文字呈现在何抒翼眼前。
于是何抒翼成功知道了旁白里“何抒翼不知道的是”。
甚至还通过眼前的文字知道了辰绡和碾香剑的一些小插曲。
辰绡本想着中间交插一些碾香剑和魔尊应尽染的爱恨情仇，用调侃的方式，既能让叙述更乱，也能让过程不那么沉重。
碾香剑直接摆出否定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最后不了了之。
何抒翼不知道如何说，但是还是尽量把所有能看清的文字一一讲述给辰绡和碾香剑。
他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又向来学不会说谎和隐瞒。
好的，这下何抒翼甚至看见了“何抒翼不知道如何说”这九个字。
并且看见了“这下何抒翼甚至看见了‘何抒翼不知道如何说‘这九个字’”这二十三个字。
然后看见了……
辰绡叫停：“无意义的重复便不必讲了。”
何抒翼苦笑：“师叔，我好像明白妄道剑到底在爬什么了。”
辰绡扶额，惭愧道：“这事说来怪我，我单知道妄道剑受天道操控，但没想到我刻意激它昏厥，会让天道把目标转移到你身上。”
“也好，这下，我们就全军覆没了。”辰绡捂住右眼，鲜血顺着指缝漫出来。
何抒翼惊慌失措，正要从储物空间里取丹药，眼睛却蒙上了一层白雾，顷刻间失去了所有视觉。
等他再睁眼时，辰绡正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右眼缠上绷带。
而何抒翼眼前的文字，消失了。
“师叔！”何抒翼忙去查看辰绡情况。
辰绡摇摇头，把绷带缠得更紧，说道：“我们时间有限，继续吧，至少在我右眼没恢复前，这里是安全的。”
而辰绡手心的断剑，消失了。
碾香剑的声音却还在：“行了，别愣着了，都说了这临时找来的剑撑不了多久。我还在，放心，只是必须快点赶回君子恨那儿了。”
不久，碾香剑的气息就完全消失了。
临了还没忘吐槽一句：“话说狐狸你哪来的这么中二的技能。”
结果被辰绡准确地抓住碾香剑最后的一缕气息，“等等，前辈，别忘了带裴掌门回去。”
“我怎么带啊！我现在就是个飘着的幽灵……呸，剑灵。”
辰绡说道：“附身千鸣幽，和裴掌门一起回外界。”
碾香剑那抹快要消散的气息，闻言顿时又清晰了不少，“不是，狐狸你别太过分，千鸣幽可是去冥界了！”
“冥界你懂吗？专收亡灵的，我要是一个不小心被错认成亡魂，被丢进了冥河，你以后有这种事就找元淇菡吧！”
这种事，指的是协谋瞒过天道，结果被天道抓个正着。
辰绡说道：“没事，您去看看，冥王防着千鸣幽，必不会让他进冥河，您只要在冥界门外找到千鸣幽就行。”
碾香剑语气满满的不情愿：“要去你去。”
辰绡指了下自己被绷带缠绕的右眼，认真道：“我现在的状态，如果去了，那冥界或许就不复存在了。”
碾香剑一听更是无语至极：“……不是，狐狸你这中二病发作得实在有点晚了吧？是不是凡间市井小说看太多了？”
辰绡平静道：“我是认真的。”
碾香剑一阵无语，但硬是逼着自己相信了，“行吧，我去。但咱是不是忘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什么？”
碾香剑问道：“冥界是能随便去的吗？”
“……”辰绡一时语塞，像是从来没考虑过这个最基础的问题。
“我上哪儿去找冥界入口去啊！有本事你说啊！”碾香剑持续无语。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它的母语是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