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从失效了。

和何抒翼重新面对面时，君子恨就知道了，不过这又如何？

难觅显然喜欢妄道这个对手。

白练当空舞，针尖对麦芒。

君子恨面色沉静，手中“难觅”却跃跃欲试，软剑如鞭，灵活地穿梭于二人之间，剑尖一点寒芒，至柔之物而有至锐之锋，触之即溃。

剑划过之处，水雾弥漫，本是快极形成的虚影，却因这水雾凝结为实体，虚实难觅——此是“难觅”第二层剑意。

“何抒翼”不慌不忙，手持妄道剑，身形漂移，无数次斩断虚影，燃尽水雾。

似乎一点没吃到教训，仍然不在乎是否会斩到难觅本体，再历一次欲以力破之而不能的局面。

忽然斩击受阻，却非外界因素，而是妄道剑自行停止——妄道剑里的，是真正的何抒翼。

虚实由他判断，前进由他掌舵。

妄道剑灵不解，但出于信任，他也刹住脚步，避开眼前的虚影。

别看妄道剑灵口口声声看不起主人，对主人剑以外的实力，妄道剑灵还是有所信服的。

毕竟它被他封在剑里十多年了。

“什么？”妄道剑灵心下震惊，正在他避开的一瞬，那虚影忽然蛇一般飞蹿过来，与之相随的还有君子恨。

这是本体！

只是一瞬。

见一击不成，君子恨又消失在眼前，遁入水雾之中，行踪难觅——此是“难觅”第一层剑意。

“啊啊啊烦死了。”妄道剑灵憋屈得很，只能继续斩断虚影，逼迫君子恨现身。

但水雾生成的比它斩的快，君子恨跑得更是比兔子还快。

不，比兔子快多了。

第一剑修是靠跑出来的吗！

要不是何抒翼掌控剑挥出的方向，妄道剑灵真想拿着妄道剑冲进水雾，无法无天地拖着剑转圈，越疯越好。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不行。”何抒翼传音。

妄道剑灵心道：“刚才难觅是不是，把分身变成了本体？”

“是。”

“所以这漫天的水雾化作的剑，每一柄都可以是难觅？”

何抒翼道：“如果我没看错……”

“快说。”

“每一滴水，都可以是难觅。”

“……草，这还打个毛。”妄道剑灵顿时感觉眼前一黑，手里动作还不能停。

“主人，要不咱俩换回来？”

没动静了。

妄道剑灵心底骂了无数声草，还是认命地在空中烧水——多新鲜呐，一个剑灵做着炊子的活儿，完了这水还烧不完。

为了仙人！烧就烧吧。

一想到每一滴水都可以是难觅，妄道剑灵就对水格外敏感，可衣袍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湿了。

不够快！妄道剑灵边挥剑边在心里骂何抒翼：你练练身法能死吗？全是水啊，上哪儿逃去。

没有应答。

妄道剑灵对自己定位很清楚：它剑道肯定比何抒翼好，但它不喜欢动脑子，而君子恨绝对不是蛮力能战胜的。

所以它要给何抒翼争取思考破局的时间和精力，就像现在这样。

已经是胜算最大的办法了。

奈何主人不够给力啊。

“妄道，这样下去不行。”

妄道剑灵没好气地怼回去：“你想半天就想出来个这？”

局势越来越不容乐观，妄道剑灵已经很难感知到君子恨与难觅的气息，它快被水雾包围了。常言道杯水车薪，它这是杯薪车水。

挥剑挥到手腕酸软，火焰用到灵力枯竭，妄道剑还是第一次体会这种感觉，倒是何抒翼以前经常经历的。

何抒翼道：“储存灵力。”

“这身体好歹是你的，你不怕被捅成刺猬吗！想想三年前那扇门！”

虽然到现在妄道剑灵还勉强做到了毫发无伤，但如果不用灵力了……

妄道剑灵尝试了一下，刚收回火焰，就感到周围水雾气势陡然上涨，仿佛深海一般要将它吞噬。对危险的本能，让它立刻召回了火焰。

妄道剑灵反对：“不行！会死的！”

“僵持下去更会死。灵力屏障，可以抵挡返虚中期的攻击；灵丝化剑，在剑从状态下可以无限创造。”

“有办法你倒是之前用啊！非得等灵力快没了再用。”

何抒翼道：“只有一次机会，而且……”

妄道剑灵最讨厌主人话不说完，“而且什么？”

“不，没什么。”

死而已。何抒翼无声地回答。

何抒翼魂魄寄宿在妄道剑中，空间狭窄闭塞，让他作为人的魂魄只能蜷缩在里面，此时却觉得，这个姿势格外地有安全感。

就像他小时候，天冷没有棉衣，想靠着人家的墙壁取暖，还会被看到的人赶走，嫌乞丐晦气。

但，只要让他缩着待一会儿，他都会很感激的。

尽管墙壁也很冷，但墙壁那头是人声，交谈声、玩闹声、笑声……因为何抒翼没有温暖的地方可以依靠，所以至少想听点温暖的声音。

把自己想象成墙壁那侧欢笑着的孩子，想象自己有吃有穿，不再饥寒交迫。

他终究没成为墙壁那侧的人，却也不再是靠着墙壁卑微做着梦的小孩子。

不能再逃避了啊。

五成的胜率，用什么来换。

何抒翼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到“死”了。

毕竟死亡……是最廉价的换取奇迹的代价，唾手可得。

“灵丝断了？诶？”

妄道剑灵还在艰难地进行无止尽的战斗，也做好了干脆一直这么下去，看谁耗死谁的准备。

突然手臂酸软的感觉消失了，灵力也无所谓枯不枯竭了——很难说，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它回到妄道剑中了。

妄道剑灵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它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它被彻底封印了？为什么？

不就骂了主人几句，这么小气吗？

啧，算了，换回去就说明想到办法了吧。

如果主人真能成功的话……妄道剑决定，以后每天至少骂主人一百句的任务，就改成九十九句！

哎呀，天底下怎么会有它这么善良的剑灵哦，得到它可真是主人的福气。

至于那点不详的预感……

妄道剑灵决定沉睡了，不管了。

将牵引魂魄的灵丝斩断，何抒翼尽力把断掉的灵丝都收集回来，他灵力不够了，一点不能浪费。

灵丝断掉，并非如字面意思般只是断作两节，修补起来耗费的灵力也不少——但至少比重新创造灵丝少得多。

妄道说得对，他的灵丝还远远够不上无形的标准，仅仅是肉眼看不见，根本称不上无形。

君子恨能感知到何抒翼身边，渐渐有什么在凝聚。此时附着在何抒翼衣裳上的水滴，就有作用了。

为何说看不见称不上无形？

因为隐形依旧能被干扰。

于是灵丝掺了水。

何抒翼迅速判断，他的孤注一掷，会不会因此失去掷的权利。

答案是，不会。

君子恨惊讶地发现：水滴与他的联系，消失了？

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是，剑从。”

“他是，什么？”

灵丝自何抒翼指尖抽出，二人都没想到，水滴融入其中，反而加快了何抒翼修补的进度。

何抒翼转念一想：灵丝化的灵力屏障，可以抵挡返虚中期的攻击，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了。

不是抵御，而是包容。借着攻击加固自身，直到不能承受。

藕断丝连只是灵丝的特性而已，或者说灵丝数量庞大时，接受攻击会自动抛弃其中孱弱的个体，把其他灵丝也化作养分。

没想到死前还能有新的收获。

何抒翼心情轻松了一些。

对面的君子恨，更提高了警惕:不知道何抒翼能吸收多少，也不知道为什么何抒翼现在才开始吸收。

他第一时间消除了包围何抒翼的所有虚影，防止它们化作养料。

而何抒翼正等待这个时机。

何抒翼道：“得罪了。”

君子恨架起难觅，放弃虚实，决定以全力回应何抒翼的最后一击。

一招定胜负。

既非灵力屏障，也非灵丝化剑，那两个是用来哄妄道剑灵的。

仅仅是灵力化丝。

去牵引——君子恨的魂魄。

君子恨微微皱眉，察觉到灵丝袭来的方向，斩。

斩下瞬间，才明白是声东击西。但剑已经很难从灵丝中抽离，就像被蛛网粘住的猎物。

何抒翼真正的目的，在难觅剑灵。

妄道剑灵能被牵引，难觅剑灵，自然也是可以的。

他只赌一瞬间。

押上生命，也只能赌一瞬间，千分之一秒都不到的一瞬间，难以用语言形容到底有多短。

万幸，何抒翼赌赢了。

君子恨摸了一下喉间，刚才，这里被剑尖轻轻戳了一下，轻到没留下一点痕迹。

快到不可思议。甚至他现在还是懵的，不仅是因为这一剑太快了，更是因为，这一剑不是妄道，而是难觅。

虽然到最后一刻悬崖勒马，但是难觅弑主，是事实。

现在君子恨站着，难觅掉在地上，而何抒翼和妄道剑消失了。

“你，赢了。”君子恨道。

虽然何抒翼大概听不见了。

他对何抒翼并不十分了解，只能猜到，何抒翼用什么办法暂时控制了他的剑，令其弑主。

结合难觅现在奄奄一息的样子——剑修眼里的剑，和常人看着是不同的。

君子恨猜测，最后一刻难觅夺回了控制权，只是自己也受重创。

至于何抒翼……他和何抒翼都是以魂魄形式存在于此的，如果消失……

君子恨匆忙捡起难觅，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现实。

试剑归试剑，不至于真要人命。

更何况那是他新认的弟弟，还是那人的徒弟！是他分享爆米花和可乐的人！

一定不能出事。

现实。

“老君……不是……你至于吗？”易水寒不知所措地扶着何抒翼，爆米花撒了一地。

他刚才正乐呵呵地吃着爆米花，看何抒翼和君子恨的对决。

想着终于有一个人来尝尝他受过的苦：在易水寒眼里，君子恨无疑是个正直的好人，但是剑道偏“诡”，打起来怪招人恨的。

本来看得开开心心，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易水寒这个旁观者都看不清。总之，等反应过来时，现实里的何抒翼就七窍流血，并且遍体鳞伤了。

易水寒只来得及扶住何抒翼，不让他跌到地上。并且第一时间认出何抒翼身上伤口的来源——“难觅”剑气。

君子恨，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