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城、中牟两县的乡绅地主都要去寻和珅和大人,但高山县那边很快就放出了话来。
和大人不会在高山县久留,会尽快赶往另外两县,视察灾情。
两县的人这才稍稍安稳下来,只等着和大人来了后,立刻就恶狠狠地扑上去……给他送粮食。
一条黄河百丈宽,这边的消息一夜也传到了黄河北岸。
严嵩听了佟秋风的禀报,眉头微微皱起。
别人不知道和珅为啥急呼呼地修堤,他还不知道吗?
定然是为了要争先一头,尽快把这赈灾的差事办好。
本来严嵩是没多少心思与和珅等这个头名的,只是有了那次陛辞,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也想要陛下的那个不翻旧账的许诺!
严嵩沉吟了片刻,起身踱了几步,思索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严相可不觉得这是和珅的主意,他就不能用了。
只要好用,你的就是我的!
一旁侍立着的佟秋风眼巴巴地看着他,有心想试探一下严相的态度,可又有几分畏缩。
没错,今日他也是带着任务过来的。
消息昨夜就传了回来,武陟县的乡绅地主们当时就坐不住了。
凭什么他们南边能有石头堤,我们北边就不能有?
不就是借点粮食吗?谁拿不出来啊?
只不过严嵩却不是和珅,有了昨日那场欢迎大会,乡绅们都以为严相是个两袖清风,铁面无私的人了,根本就不敢跑过来和他谈这种条件。
是以,他们都一气儿跑到了佟秋风那,哭诉着请求老父母也帮他们谋来这个福利。
大堤上刻名字,独门牌坊是名,而有了石头大堤,数百年不再遭水灾,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利了!
名利双收,谁不想要才是脑子有问题。
佟秋风表面上是拗不过他们,十分为难地答应下来,要替乡绅们去求求严相,获得了乡绅们的感激。
另一边心里美滋滋的,愿意的不行。
这石头大堤立在那里,可是实实在在、响当当的政绩啊,若是真能修出来,比他佟秋风站的年头都要久的久!
虽说这东西是严相牵头的,可只要开始修,又怎能绕过他这个武陟县的父母官呢?
就算他的任期内修不完,他佟秋风也算是大堤的发起人之一了。
听听,与严相一同发起了武陟县石头大堤,这名头多响亮?多有派头儿??
日后在官场上混,谁见了他都得先有三分敬意!
而且放在眼下,这修堤还是和严相名正言顺,多打交道的借口!
只有让严相记住他佟秋风,日后这官运才能亨通……
见严嵩皱眉久久不言,佟秋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严相,您看看咱们武陟县能不能也修一道石头大堤?”
“县里的乡亲们苦黄河水患久矣,如今严相过来了,正是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时候啊!”
严嵩沉吟了片刻,才轻轻点了点头:“可以。”
“不过此事急不得,待老夫传信京师,请工部的人来勘察地貌,先定下要怎样修,才是正理。”
佟秋风大喜:“严相深谋远虑,如此百年大计,必然要好好筹谋一番才是!”
“不过现在县里的乡亲们都等急了,是不是要下官先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让他们筹集粮食?”
严嵩瞥了他一眼:“筹粮的事慢慢来就好。”
“和珅身负皇命,才着急前往中牟。”
“本相没那么多顾虑,先把武陟县的事定下来,再去另外几个郡县。”
那点小心思被看穿,佟秋风躬身讪笑道:“是,严相,下官明白了。”
……
京城,大乾皇宫。
今天的李乾早早便从床上爬起来了,连饭都没吃,就跟着魏忠贤在皇宫里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处他叫不上名字的宫门前。
“陛下,咱们就从这出门,吕布就在门外等着呢。”
“好!”
李乾抻了抻身上的青褂,对这种感觉颇为新奇。
今天的老太监也是一身简便的麻灰色直裰,头上带着一只棕色方巾,看起来颇不显眼。
他领着李乾和几个小宦官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了宫,守门的羽林卫见了老太监之后,果然对这一行人视而不见。
李乾也没露出什么异样之色,一行人一直走出宫门,远处隐隐有喧哗热闹的动静传来。
出了宫门,李乾顿住脚步,眼前一条宽阔平静的护城河奔流而过,汉白玉的石桥飞拱其上,两岸错落的绿柳丝绦轻摇,带来拂面清风。
再往远处望去,则可见来来往往的行人,推着小车的货郎,连绵错落的坊市,林立而起的楼阁……充满了人世间的烟火气。
李乾又跺了跺脚下的青石板地面,这才感觉到一股脚踏实地的感觉。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老太监后退几步,小声帮李乾指了指右边:“陛下,就在这边。”
随后他又顺着老太监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远处停着一顶两抬的黑呢小轿,两个轿夫,两个护卫,还有穿着一身月白色湖绸夏袍,带着黑色网巾的吕布,正在焦躁地走来走去。
“好!”
李乾加快脚步走过去,他对这次出宫之行更加期待了。
吕布听见动静,远远望见一行人,尤其是人群中的李乾,登时大喜:“义……义父!”
刚想大叫出声来,又突然想起现在不是时候,急忙把话憋了回去,差点咬到舌头。
“奉先。”
虎背熊腰,须发茂盛的吕布套进儒雅的月白袍子里,这副充满反差打扮差点让李乾笑出声来。
来到轿子旁,老太监还有几分忐忑道:“陛下,宫里条件不比宫外,只能先委屈委屈您,坐这种两抬的小轿了。”
“无妨。”
李乾望着远处的热闹情形,摆了摆手:“朕其实是想自己走过去,顺便也见识见识京城里的坊市,再好好买些吃食……”
出都出来了,必须得逛个痛快!
李乾觉得自己不能亏待了这次出宫的机会,他早就在心里做好了计划,此刻笑呵呵地道:“不都是说东贵西富吗?”
“朕要先去东市看看究竟是怎么个贵法儿、再看看秦相、蔡卿家他们那些大官的住处、再去西市看看波斯商人、他们带来的新鲜货物、还有胡姬……”
李乾一样样地数着自己的目的,一旁的老太监和吕布却已经呆住了。
回过神后,老太监急忙道:“陛下,您要去的地方太多,坐轿子走一天都不见得能逛完,更何况是您走着去呢?”
吕布这次竟也和老太监站到了同一立场上,讪笑着劝道:“是啊义父,这大热天儿的,在外面走一会就是一身汗,一会连胃口都没了,逛一会儿就没心思了。”
李乾一听,觉得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行,那就依你们的吧!大伴,先去东市!”
“陛下请放心。”
老太监抹了把汗:“肯定很热闹。”
所谓的两抬小轿,其实比抬舆大不了多少,里面的空间更是十分逼仄。
所幸现在还是早上,天不热。
等中午大太阳高照的时候,坐在这样的黑呢小轿里才是真正的折腾人。
不过李乾也没要求太多,他这次出宫,本来就是低调行事的。
如今这也算微服私访了吧?
不过似乎还少了点仪式感……到底是什么呢?
李乾琢磨了片刻,突然对轿子外试探地喊道:“老魏!”
魏忠贤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啃泥,爬起来后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才忐忑地望着轿子里:“陛下?”
“您是在叫奴婢吗?”
“那是当然。”
李乾倚在轿厢里,望着晃晃悠悠的轿帘,理所应当地道:“咱们出了宫,总不能再叫什么陛下、大伴了吧?要不然被人听到,岂不是直接露了馅?”
老太监脚步一滞,似乎说的很有道理。
“陛下深谋远虑,奴婢竟然没想到这一点,还是陛下周全啊!”
老太监紧跟在轿子旁,谄笑着对轿窗道:“陛下,叫老魏不如叫小魏,您就叫奴婢小魏好了。”
吕布在一旁鄙夷地望着老太监这副模样,心中自然而然冒出了一个四字成语:奴颜婢膝。
这个词似乎就是为这老阉狗而造的,好生不要脸啊!
李乾在轿子里也是一阵无言:“都说了不要叫陛下,奴婢的!”
“你就叫朕……叫我老爷吧!”
李乾开始找到了一丝角色扮演……不,微服私访的仪式感和快感,眼睛发亮地道:“今儿个我就是李府的老爷,你就是我的大管家!魏大管家!”
老太监无力反抗,只得乖乖享受起来:“是,陛下……老爷!”
李乾继续笑着道:“奉先,朕还是继续叫你奉先吧!”
吕布一怔,急忙换上笑容,快走几步凑到轿子旁:“义父,奉先也太不亲近了,要不您还是叫我小布吧?”
老太监鄙夷地望了他一眼,此人好生谄媚,当真毫无底线!
小布……
李乾嘴角抽了抽:“还是奉先吧,亲不亲近不在称呼。”
吕布笑呵呵地当即应下:“是,义父,那布就是李府李老爷的义子了。”
李乾刚想直接答应,话到嘴边又突然停住:“对了!奉先,京城里认识你的人是不是很多?”
吕布脸上笑容一僵:“这个……义父……”
“应当有很多人都知道你是朕的义子吧?若你在外面一叫,岂不是露了馅?”李乾皱着眉头。
吕布怕被扔下,急忙辩解道:“义父放心,今日出行绝对露不了馅!”
李乾一怔:“为什么露不了馅?”
吕布刚想解释,就感觉到身侧传来老太监恶狠狠的眼神,急忙把话憋了回去。
他急中生智,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一会儿到了地方,布就乔装打扮一下,保准不会让人认出来。”
李乾皱眉想了片刻,还是道:“不用打扮了,看着怪别扭的。”
“你还是也叫我老爷吧!”
“你吕布,就是李府新任的武功教头,帮本老爷训练家仆,如此一来,即便被人认出来,也能说得过去。”
吕布一怔,表情有些古怪:“是,义父老爷,不过请问老爷……”
他悄摸悄地瞥了一眼老太监:“布这个武功教头能训练所有家仆吗?包不包括您的大管家?”
老太监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登时大怒。
我踏马还没想着管你呢,你倒要先管起我来了!
“陛下……老爷,要管人也是咱这个管家管着教头是吧?”
老太监委委屈屈地凑到轿子旁:“哪有教头反过来操练管家的?”
“怎么就不行?”
吕布义正辞严地道:“你是管家,是老爷身边的亲近人,自然也得会点武艺,方便遇事保护老爷了!”
“我本来就会武艺!”老太监梗着脖子怒道。
“那也不够!”
吕布抬起胳膊,秀了秀月白色袍子下面的肌肉,强调道:“保护老爷,自然是越强越好……”
李乾坐在轿子里,无语地扶住了额头。
这两个奇葩只要凑到一块,说几句话就能吵起来……
黑呢小轿晃晃悠悠,走过闹市区,李乾似乎都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吆喝声,马蹄哒哒声,隔着轿帘闻到街上买的吃食香味……
有好几次他都想掀开轿帘下去走走,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不过老太监和吕布也没让他多等,又走了一会儿,小轿便在一处街口停了下来。
轿子向前一倾,李乾掀开轿帘,从里面走了出来。
老太监果真没撒谎,眼前是一条极其热闹的大街,市肆林立、挂满各行各业的招牌幌子,行人如织,贩夫走卒,男男女女往来如云,非常繁华。
李乾当即来了兴趣,喊上老太监和吕布就往前走。
“老爷,咱们今儿个早上去吃什么?”老太监笑着紧跟在李乾身后,对大管家这个角色适应的很快,他本来就是大管家。
“吃什么……”
李乾打量着大街上叫卖的、摆摊的,各式各样的吃食,早就看花了眼。
有什么米糕点心店,早点小摊,酒楼饭馆,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吃,什么肉包子、龙龛糍、羊头签、香辣罐肺、沙糖冰雪冷丸子、鸡头穰……
说实话,在皇宫里也不是吃不到美食,只是那些东西都是厨子精心炮制的,过于精致匠气,反而缺少了一种烟火味。
只有在这种闹市上吃到的东西,才是最接地气儿的!
李乾左看右看,最终选定了一家早餐摊:“就吃那个吧!”
老太监和吕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发现那是一家粗布棚子下,卖凉面的小摊。
“走!”
李乾兴冲冲地走了两步,突然又转回头望着老太监:“对了,老魏,我可没带钱,今天的花销可得你付账。”
“老爷您放心。”
魏忠贤笑呵呵地跟上来:“都由老奴来办就好!”
几人来到面摊前,老太监快走几步用袖子帮李乾拂了拂长条板凳上的尘土,这才笑着请他坐下。
“这位客官,您要吃什么?”
面摊的小二跑过来笑着问道,一双带着油光的手不断在围裙上攥着,看起来颇为紧张。
李乾上下打量了一眼这小二的着装,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又向后面打量着店家那两口冒着腾腾白气的大锅:“你们家有什么面?”
店小二攥了攥围裙,咽了下口水,笑着介绍道:“客官,咱们这儿的面可多了去了,您想吃什么的,就浇上什么卤子。”
他指着后方的几个盆道:“不过咱们这儿最好吃的招牌面还是凉面,您要不尝尝?”
李乾向后打量了一眼正在桉板上啪啪摔面的摊老板,这才点点头:“好,就吃凉面!”
“你们俩呢?”
“咱和老爷一样!”
“布也吃凉面!”
吕布和老太监立刻点了菜。
“好嘞!”
店小二笑呵呵地应下,不一会儿就端回三碗面,放到三人的矮脚方桌上。
香气扑鼻而来,澹黄色的筋道面条上盖着胡麻酱,还有切成细丝的胡瓜条……就是芝麻酱和黄瓜丝,还有带着大肉丁的黑色肉酱,豇豆炒鸡蛋……最后上面还浇上了半勺香醋,半勺花椒水,点上了几滴香油。
李乾看得食指大动,也顾不得再管别的,随意拌了拌就要开吃。
只是老太监又突然拦住了他,悄悄地凑过来:“老爷,试毒。”
李乾一滞,僵着脖子转头望着他:“这也要试?”
老太监讪笑着道:“老爷,毕竟是出门在外,小心,小心为上!”
李乾无言,看着老太监从自己碗里挑了一快子面条进他碗里,又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根银针戳了戳,最后尝了一口,这才点点头。
“老爷,能吃了!”
李乾没等他,早就开始动快子,这面条放一会儿就不好吃了!
三人吃饱了之后,就在这大街上逛了起来。
李乾从人群中穿行,一会儿走到这个布店里看看,一会儿又对那个当铺来了兴趣,一会儿又去看看杂货店,兴致高得很。
逛累了之后,三人又坐在街边的茶摊上,叫了一壶凉茶歇息起来。
“不愧是东市啊!”
李乾感慨着道:“百家百行居然都有,当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老太监用帕子抹着汗,不断点头:“陛下您喜欢就好。”
“就是这东市有点小啊!咱们逛了这么一会儿就到头了,而且我也没看出这地方贵在哪来?”
李乾有些纳闷:“难不成那些达官贵人平日里都来这儿买东西?”
老太监的笑脸一僵,急忙解释道:“老爷,老奴特地挑了个比较偏僻的地儿。”
“要是真去东市里最热闹的地方,万一撞见熟人,岂不是要被认出来?”
“也是……”
李乾轻轻点头,眉头微微蹙起,打量着人来人往的大街。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这个东市有点不对劲儿,但又说不出具体是哪不对劲儿……
吕布给他续上一杯凉茶,老太监看李乾这副样子,急忙劝道:“老爷,反正今天也玩的差不多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宫……回府吧?”
此刻已经是正午头儿了,再逛下去也只能是自讨苦吃。
李乾又打量了四周一眼:“我还没去看秦相他们的宅子呢。”
老太监大汗,吕布也开口劝道:“老爷,咱们只能再外边看,又不能进去看,只能看到一堵墙!”
“朕没啥好看的,老爷!”老太监也附和道:“秦相住的地方无非就是比普通官儿大了点。”
李乾狐疑地打量着这两人,不知道他们紧张个什么劲儿。
“那先回去也好……”李乾轻轻点头。
两人立刻大喜,不过还没等他们高兴完,李乾就接着道:“明天咱们再去西市逛逛,我得看看那些个西域商人。”
两人的脸立刻垮了下来,老太监苦口婆心地劝道:“老爷,西域胡商都些是野蛮边夷,不通礼仪教化,又丑陋如鬼,遍体生毛,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吕布也点点头,正色劝道:“除了那些胡姬的身段儿还算尚可……”
说到一半就被老太监瞪了回去。
李乾眼睛一亮,态度登时更坚定了:“朕……我自然不是为了看胡姬,只是想看看那些个波斯胡商,听说那些人每次来京城都会带一些个新鲜玩意儿。”
他也有自己的目的。
如今这个时空,大乾纠集了这么多诸侯国,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欧洲又是个什么样儿呢?难道情况和大乾这边差不多?
还是和自己上一世的时候一样?
李乾一口干了瓷碗里的凉茶,起身向街外走去:“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再去西市。”
两人急忙起身跟上,老太监恶狠狠地瞪了吕布一眼,后者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如出来时一样,老太监又带着李乾从那个门回了皇宫。
换好衣服来到紫微殿,武媚娘和吕雉告诉他一个消息。
“陛下,武阳郡监察御史周子谅回京了!”
“周子谅?”
李乾一愣:“就是那个去陇西暗查天火烧仓证据的那个御史?魏征不是说他三五日才能回来吗?”
吕雉轻轻叹了口气,玉面上神色复杂:“陛下,这大概是魏大人的计策。”
“若昨日如实说出周御史回京的日期,必然有人会横加阻挠,甚至会加害于他。如今周御史提前回京了,正好打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李乾也反应过来,眼睛一亮,点头赞赏道:“魏卿家果真厉害!”
“周子谅带回了天火造假的证据?”
“这个倒是不清楚。”武媚娘轻轻摇了摇臻首:“不过,听说御史台已经派人去刑部了,应该是真的查出了些什么东西。”
李乾却突然皱了皱眉:“有点早了……”
两女纷纷一怔:“什么早了?陛下?”
“若他三五日后带着证据回来,那时候高士廉大概已经出京,前往陇西了,蔡卞也去了刑部,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李乾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可现在还没彻底定下来,若宋昪被御史们为难,蔡京他们难免要在高士廉之事上生些波折,以此要挟朕饶过宋昪……”
他想了片刻,转身望向老太监:“你让人去告诉高士廉,让他尽快安排好刑部事宜,抽出身来,最好明天后天就能走。”
“也去吏部催一下,让他们尽快把就任文书赶出来。”
“是,陛下。”老太监领了命,美滋滋地就走了。
要是明天就能走,怎么也得来个陛辞吧?
到时候就不用去西市了!
其实不用李乾去催,秦桧早就已经关心起高士廉的调动了。
原因无他,蔡卞是要去补高士廉的刑部郎中,只有高士廉走了,他才能离推官之位,去刑部就任。
如今距离周磊过堂只剩四天时间,若这几天不能尽快完成这两人的调动,那到时候过堂还是得蔡卞这个推官来!
那这一切不就白布置了吗?
是以,中书省早就拟好了这两人的调动诏书,在吏部过了一夜也走完了流程,今日一大早便送到了两人家里。
蔡卞的宅子就在蔡京府邸旁边,青砖黑瓦的四进府邸,在正常官员中算得上是比较阔气了,可与一旁占地连绵的蔡京府邸比起来就显得灰头土脸的,像一疙瘩小煤块。
接到就任诏书之后的蔡卞并没有多惊喜,毕竟京兆尹王缙就是正三品的官,无论朝会还是廷议都能参与。
昨日廷议结果一出,王缙就差人来告诉他了。
“恭喜二叔,贺喜二叔高升!”
蔡攸嬉皮笑脸地跑上来道喜:“二叔升迁之喜,不如赏两块喜糖,让侄子我也沾点喜气?”
“没有喜糖,赏你两枚喜钱吧。”
蔡卞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两文钱扔给他,蔡攸却如获至宝,美滋滋地收了起来。
“二叔,我爹请您去家里坐坐呢!”
蔡卞面上本来还带着澹澹的微笑,可听到这话后,脸直接拉下来了:“不去。”
蔡攸急忙凑过来劝道:“二叔,您是刑部司官,我爹是堂官,哪有司官跟自家堂官过不去的?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更何况你们还是亲兄弟!”
在六部中,尚书、侍郎被称为堂官,而郎中、员外郎则是司官。
“就算您今儿个不去,改日去刑部上任的时候,总是要相见的吧?”
蔡卞还是冷硬地摇了摇头,转身向堂屋走去。
蔡攸见他这样,面上闪过一抹狐疑,快步跟了上去,试探着道:“二叔,小侄之前听过一些传言,不知是真是假。”
“有人说,几年前您被贬官儿,就是我爹暗中做的,这事儿……”
蔡卞脚下一顿,接着向前走去:“大人的事儿,晚辈少打听。”
蔡攸面上一怔:“那就是真的了?”
蔡卞却不理会他,继续向前走。
蔡攸望着他的背影,怔神片刻,也不再相劝,而是低着头,转身走出了“小蔡府”,向隔壁的“大蔡府”走回去……
蔡卞这边接到了调令,只是觉得平常。
但另一边的高士廉一接到调令,便急匆匆地出了门,踏上了前往皇城的路。
马车里,高士廉一身青色官袍,打开车窗,怔怔地望着窗外京城里繁华熟悉的景象,目中还带着几许迷茫。
虽一直在渴望升官,可没想到事情却来的这么突然。
车轮嘎吱嘎吱地轧过皇城前的青石板,车夫提醒的提醒声传来:“老爷,到了。”
高士廉走下马车,定定地望了一眼这往来了无数年的高大红色皇城,一时间心中竟生出了几分莫名的不舍。
一阵谈笑声从后方传来,几名身着青袍的官员有说有笑地越过他,从含光门的左掖门入了皇城。
高士廉回过神来,收拾好心情,踏步向前而去……
“陛下,高士廉高郎中来了。”紫微殿政事堂里,老太监进来禀报。
“直接请他进来。”李乾放下手中朱笔,起身伸了个懒腰,武媚娘与吕雉则退到了侧房。
不一会儿,一身青色官袍的高士廉来到了政事堂,躬身拜道:“臣高士廉,参见陛下。”
李乾打量着他这身装束,笑着道:“起身,赐座。”
“如今高卿家可是正四品的郡守了,该换下这身青袍了。”
四品及以上官员的官袍是绯袍,绣云雁补子,自然就和五品的不一样了。
高士廉刚坐下,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这身官服不对,又急忙起身拱手道:“臣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换。”
望着他这副诚惶诚恐的样,李乾眉头微微皱了皱,又笑着感慨道:“匆忙好,匆忙点好啊!”
“高卿家,其实朕也不想让你如此匆忙,只是朕担心再拖下去恐生变故。”
高士廉也坐回小凳上,颇为认可地点点头:“陛下,臣就在刑部,昨日御史们哪来的那份证据已经在刑部引起了一番波澜。”
“现在有御史们监察着,宋昪的事儿估计又要纠缠下去了。”
李乾负手在殿中踱了几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突然转头望向高士廉:“高卿家,辅机现在如何了?”
高士廉怔了怔神,随后回道:“蒙陛下的关照,他如今任永寿县的典史,臣看他做的还算得心应手。”
李乾沉吟了片刻:“高卿家,朕有一个想法,不知你愿不愿意考虑。”
高士廉神色一紧,刚要再起身,李乾就挥了挥手:“坐着说便可。”
“朕想让辅机也随你去陇西。”
“辅机?”
高士廉一怔:“那他典史的差事……”
“放下便可。”
李乾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难道跟你这个舅舅郡守去了陇西,你还会亏待他不成?”
“臣不是这个意思。”
高士廉老脸一红,急忙解释道:“只是这差事是陛下为他谋取的,乃是陛下的心意,若贸然抛弃便是对陛下不敬……”
“没有什么敬不敬的。”
李乾摆摆手,笑着道:“一个典史的差事而已,也算不得什么。”
“朕是看辅机有宰辅之才,不必在京城拘泥,想让他随你去陇西历练一番,你可以回去问问他的打算,若他愿意舍得现在的典史职位,你去陇西上任的时候就带着他。”
实际上,这也是李乾考虑的不周的一个地方。
当时他只想着让长孙无忌去拿了周磊回永寿县,一时却忘了这样做的影响。
后来他复盘这件事的时候,才蓦然醒悟。
这种给顶头上司整大活的人,还能在县衙好好混下去吗?
就算别人知道他和上面有关系,没法搞他,但暗地里定然也不会有好态度的。
疏忽了不要紧,犯错谁都会有,李乾从这件事里也吸取了教训,以后虑事定然也会更全面一点。
只是作为直接受害人,还是要补偿一下长孙无忌的。
正好如今可以借着高士廉离京的机会,让他同去陇西。
“陛下放心,那小子一定愿意的。”
高士廉听到李乾嘴里的“宰辅之才”四个字,早就激动的不行了:“蒙陛下如此看重,要是他不愿意去,臣就是绑也要把他绑去陇西!”
“哈哈!”
李乾轻声笑了笑:“你也得征求他的意见不成?不要太强权嘛!”
“若他愿意去,到了陇西遇到什么事儿,你要多与他说一说,让他也帮你出出点子,多给他一点锻炼的机会。”
“是,陛下。”高士廉强压下激动的心情,急忙应声。
“对了。”
李乾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辅机是不是还打算去考加明年的小三关?”
所谓小三关,是指科举中的县试、府试、院试,考过前两关便是童生,考过院试便可录取为生员,也就是所谓的秀才。
一般情况下县试是在年初二月份举行,但若碰到特殊情况,县内也可稍作延期,但要保证在四月府试之前放榜,让被录的考生得以参加府试。
高士廉却回道:“陛下,待明年县试之时,臣便让他在陇西郡考吧。”
由于有诸侯国的关系,大乾的科举考试不限制考生籍贯,在各地按比例录取考生。
若必须要在原籍考,那诸侯国的考生们岂不是都没法在朝廷境内科举了?这对朝廷来说绝对无法接受。
“好。”
李乾微微点头,望着高士廉笑着道:“不过以后的事儿谁又能说得准呢?到时候你可能已经不在陇西了。”
“啊?”
高士廉一脸愕然地抬起头:“陛下……”
“你要安安稳稳地把陇西的乱子平息下来,让朝堂诸公看到你的能力,知道你是个可靠的人。”
李乾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不用什么太亮眼的功绩,也不要太剑走偏锋,只要足够可靠就够了。”
高士廉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激动的又要起身,但又被李乾按了回去:“但你也不用太着急,心急则出错,三个月之内把乱子平了就可以,事情要办的安稳。”
“是,陛下。”
高士廉强压着心中激动,应下来:“臣一定让陇西尽快平定下来。”
他接低头着道:“昨日廷议结束后,大司寇还特地召见过臣,说了陇西的事。”
大司寇便是刑部尚书的别称,要不是李乾有点文化,还真听不出来。
“蔡京?”
李乾既意外,也不意外:“他说了什么?”
高士廉想也不想便直接开口道:“大司寇说,臣这次去陇西,当务之急就是先把府兵们遣返,让他们再回去务农,趁此期间修缮府兵大营。”
“他还说有他照应着,臣在陇西定然不会遇到麻烦,让臣尽快把陇西稳定下来,不要再起波折了。”
李乾眯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这话里威胁的意思很满嘛,要是没有他蔡京照应,在陇西岂不是事事不顺。
“你是刑部出身的人,在陇西大概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李乾沉吟了片刻,还是对高士廉道:“你也不用主动去找蔡京那些党羽的麻烦,挑起波折,你只要记住谁和蔡京亲近即可,后面的事朕再安排。”
“是,陛下。”高士廉当即应声。
李乾笑望着他:“至于如何解决常平仓的事,你可以回去和辅机商量一下,但最好不要抱着向朝廷要钱粮的想法。”
“就算是朕,也不见得能从严相手里抠出银子来。”
高士廉脸色一苦,但还是坚定地应了下来。
李乾也没指望他能凭空变出粮食来,又笑着道:“也不用太紧张嘛,朕再告诉你个法子,不过用的时候可要谨慎。”
高士廉一怔,急忙起身:“恭请陛下圣训。”
李乾对他附耳轻轻说了几句,高士廉眼睛一亮,但又有几分迟疑:“陛下,这能行吗?”
“到时候试试就知道了。”
李乾笑着挥挥手:“行了,时间紧张,未免再生变故,今日朕也不留你用膳了,赶紧回去准备吧!”
“记得穿上你的绯袍,风风光光地去上任。”
“谢陛下。”高士廉恭恭敬敬地一俯身,这才缓缓向殿外走去。
李乾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武媚娘与吕雉也从侧间出来了,好奇问道:“陛下怎么了?难道高郎中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
李乾摇摇头:“并非是什么不好的地方,朕只是想到了上次他在政事堂里见朕的事。”
他负手向桌桉走去,神色复杂地道:“上次他见到朕,只是很恭敬。”
“可这次来见朕,恭敬之外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和忐忑了。”
“二位爱妃知道是什么原因吗?”